[穿越重生] 《年妃就是矫情(清穿)》作者:砚心女官【完结】 文案: 一个穿成年妃,套路雍正的故事。 “你是无意穿堂风 偏偏孤倨引山洪” 【四爷版文案】 “我这一生的悟道参禅见到你都没用了。” 从初遇她那年开始,胤禛就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中的她明媚皓齿,妩媚动人,像个妖精。 握着一把刀笑盈盈扎在他的胸口 滴水不漏的四爷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的惶恐。 再后来,他还是娶了她。 别人都说是因为要笼络年羹尧,他才对她那么好 她也这么想。 他从不解释。 他一生磊落,无愧天地,无愧众生,只愧对一个人。 【小剧场】 1.“四爷,我们来赌一把好不好,赌四爷一定会娶年筠淼。” 六年后,洞房花烛,盖头挑起,四爷说的第一句就是: 愿赌服输。 2.四爷眯着眼睛看着明媚皓齿的姑娘,勾了勾唇角:”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筠淼笑得花枝乱颤,“来收四爷的人,如何?” 他浅浅笑:“嗯,倒像。” 【服用指南】 肤白貌美机智聪慧可甜可咸冷血无情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筠淼 遇上自信果决雷厉风行别人心狠手辣唯独对女主能屈能伸的胤老四 内容标签: 清穿 情有独钟 宫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筠淼 ┃ 配角:胤禛;胤禵等诸位炮灰皇子 ┃ 其它: ==================  第1章 洛慕依稀记得,她是在回导师微信的时候,掉进排污井里的,掉下去的那一刻,她还抓紧时间骂了一句偷井盖的贼。 还好,摔得好像不是特别严重。 左胳膊,右胳膊,左腿,右腿,都不疼,洛慕又在心里默默地回忆了一遍元素周期表,脑子也没什么大问题,至少没有失忆,这下她才放心地睁开了眼睛。 “完了,原来是眼睛坏了!”洛慕看着眼前一片朱红色的纱幔,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哪家医院也不会是这样古风的装饰啊,这他妈的。 闭上又睁开,又闭上又睁开,还是那片纱幔。 洛慕要疯了,还来不及自己分析到底是器官性受损还是脑神经受损,就听到身旁细细的一声:“小姐~小姐您醒啦?” 小姐?!洛慕转动有些僵直的脖子,瞥见床前趴着一个秀气的姑娘,竟然也是一副古代人的扮相。 那小丫头眼睛通红,看着是熬了夜的模样,眼下又是欢喜又是抹泪,连声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小丫头,这会儿欢天喜地地推门跑了出去,扬声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洛慕愣愣地看着眼前了的一切,连呼吸都忘了,憋得自己咳嗽了两声。 身旁的姑娘赶紧递了水来,柔声叮嘱道:“小姐,慢慢喝些,润一润。” 洛慕的脑子已经不转了,木然地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咽下去的时候才忽然想到也不知这水干不干净,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个,你……”洛慕组织了一下语言,艰涩道:“你是护士?” 这下轮到对面的小姑娘发愣了,“小姐说什么呢,什么护士?” 洛慕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小姐?” 对面的姑娘眼睛睁得更大了,结结巴巴道:“奴婢自小伺候小姐,一直叫小姐小姐呀……小姐您别吓唬奴婢呀……” “啊?”洛慕贼眉鼠眼地地看着四周,再看看自己的一身儿绸缎衣裳,似乎有了些线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刚想到这儿,外头熙熙攘攘一阵脚步声,先冲进来的是一位年纪稍长,面容姣好的妇人,她小碎步径直跑向洛慕,伸手探上洛慕的额头,关切地询问:“烧是退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 见洛慕摇了摇头,那妇人便欣慰地转向随后进来的一位手中提着木盒的中年男子,“陈大夫,烦您再给小女诊诊脉。” 看见那位被称作“陈大夫”的男子脑袋后面的辫子,洛慕更是清明了几分:大清还没亡啊。 陈大夫自木盒中掏出一只小巧的号脉枕,示意洛慕把手放上去。 自称是洛慕母亲的夫人拖着洛慕的手放了上去,陈大夫又从木盒下的小屉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轻轻抖开铺在洛慕的手腕上。 那帕子是草绿色,角上还绣着一朵小花,洛慕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他妈讲究。 陈大夫三根手指搭上来,微微阖目,屋子里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洛慕抬眼扫视了一圈,见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青年。 青年见洛慕望过来,便抿唇点了点头,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他的笑意驱散了洛慕周身的不安,虽然眼下洛慕还是笑不出她,不过她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向朝那青年笑一个。 “夫人放心,小姐已经无碍了。再吃几服药,静养数日,便可痊愈。”陈大夫抬起手,舒心一笑。 屋子里的人都跟着松了口气,站在门边的青年随即转身出去了。 洛慕的“母亲”眉眼俱是笑意,忙道:“那陈大夫再开方子吧。” 一位穿着藕荷色对襟褂子的年轻丫鬟举止斯文地上前,轻声道:“陈大夫,您随我来。” 坐在洛慕的身旁的妇人替捻了捻洛慕被角,语气柔和问她:“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吃些东西?陈大夫说你今日大抵会醒,母亲一早叫人给你煨了米粥,现下要不要试一试。”洛慕还没有很好地接受眼前的一切,赶紧摇了摇头。 “那好,你若是饿了再叫她们去拿,”妇人叫住方才被洛慕认作护士的丫鬟,“淑雯,你好好伺候小姐,我先去谢过十四爷。”说完,妇人转身替洛慕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温和道:“你父亲跟哥哥都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了,母亲得差人快马送信去京城,一会儿再来看你。” 洛慕听一句记一句:十四爷、父亲、哥哥,京城…… 看来的确是穿越无疑了。 送走了夫人,名叫淑雯的丫头轻快地跑到洛慕身边,细心地替她垫了两个软枕,扶着她靠下,小声道:“小姐,奴婢给您兑些蜜糖水好不好?” 现在吃什么喝什么对于洛慕来说都是其次的,她得先弄明白自己是谁。 为了显得不是很突兀,洛慕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问道:“刚才,刚才她说,母亲说,十四爷?”淑雯抿嘴一笑,欢快道:“要不是十四年从京城里带了陈大夫来,小姐眼下怕是还没醒呢。” 洛慕舔了舔嘴唇,轻声试探道:“你说的十四爷,是哪个十四爷?” 淑雯一下子没了笑脸,眉头拧成个疙瘩,“还有哪个十四爷,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自打醒来后就一直说些糊里糊涂的话。” 洛慕索性装着头晕,揉着太阳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这次醒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你得好好跟我说说。” 淑雯一听这话吓得就要去叫陈大夫,被洛慕一把抓住,“先别惊动别人,估计过两天也就能想起来了。” 淑雯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昏睡了半个月,头脑一时不清楚也是有的。于是她便在床榻前的地上盘腿坐下,仔仔细细跟洛慕讲了起来。 洛慕这么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她现在的名字叫年筠淼,还挺好听的,是年遐龄的幼女,而她的父亲今年已经整整六十一岁了。瞧着刚才那位母亲最多也不过三十五六的样子,看来这年遐龄有两把刷子啊。 儿所谓的十四爷就是康熙的十四皇子,日后赫赫有名的抚远大将军,爱新觉罗·胤禵。 一朝穿越,就成了富贵人家千尊万贵的大小姐,洛慕正想说自己这运气不赖,突然听见淑雯说:“小姐的二哥也就是二公子叫年羹尧。” “我勒个去……” 洛慕一下子没搂住,说了一句淑雯的听不懂的咒语,淑雯才舒展的眉头又皱上了:“小姐,您说什么呢?” “我二哥是年羹尧?现在康熙年间?那我们家还有没有其他的女孩儿?”洛慕不死心又确认了一遍。 淑雯摇着头就要起身,“奴婢还是去请陈大夫吧。” “你站住!”洛慕鼓足勇气做了一回年大小姐,见淑雯应声就停了步子,心想这大小姐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第2章 久病初愈自然得静养几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除了想不到办法回去,洛慕过得也还算滋润。 但是淑雯却是整天的提心吊胆,虽然在洛慕的威逼利诱之下她答应了不把她家小姐脑子糊涂了这件事儿说出去,但她一个小丫鬟终究是害怕呀。万一来日被夫人发现了,吃苦了的还是她自己。 当然最重要的,她怕拖着拖着,她家小姐就真的治不好了。 这几天冷不丁地就冒出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话来,而且这行为举止都疯疯癫癫了,一点没了之前的端庄淑静的样子。 高烧了好些天,脑子烧坏了也未可知啊。 洛慕见淑雯又在发呆,担心这丫头片子又揭发自己,盘算着怎么能叫这丫头放心。 灵机一动,“淑雯,我好像能记起点什么了……” 淑雯一听,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忙不迭道:“小姐,您说给我听,慢慢说别着急。” 洛慕心里暗自庆幸这是来了清朝,随便说点历史事实那简直是小菜一碟,随口便道:“康熙爷是八岁登基的对不对?” 惊喜的笑意凝滞在淑雯脸上,她眸色暗了暗,摇头道,“这……奴婢不知啊……” 洛慕有些尴尬,舔了舔嘴唇,又试探性地问:“四爷和十四爷是亲兄弟,额娘都是德妃娘娘,这总没错吧。” “对!对对对对!”淑雯一只手攥着小拳头,凭空挥舞个不停,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慢慢就都能记起来。” 洛慕堆着笑脸,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所以呢,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好不好?” “好!”淑雯满口答应,心想着这既然都开了头,离彻底好起来的那天也就不远了吧。 这边正说着话,年夫人从外头进来,笑颜舒展。 洛慕乖乖地叫了声母亲。 “你今日觉得如何啊,”年夫人抬手轻轻抚过洛慕的脸蛋,“今日想吃什么,告诉母亲。”这一朝穿越,最让洛慕满意的就是这年大小姐的一日三餐了,种类多,质量好,还有人在一旁伺候着。 抱着吃一顿少一顿的策略,洛慕每餐都吃得痛快,连淑雯都说,小姐病了这些日子,胃口倒是没减。 “我还想吃昨天的燕窝鸡仔。”洛慕的喉咙微微滚了一下,光是说出名字就要流口水。 “好,你爱吃就好。”年夫人说话的时候永远是不紧不慢,语调软软的,让人心安。 “母亲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你讲,明日十四爷就要回京城了,你也该当面致谢。若不十四爷他从京城里请了陈大夫来,你这病还不到要拖到几时呢。” “好啊。”洛慕现在满心都是燕窝鸡仔,回答得心不在焉。 年夫人抿唇一笑,吩咐淑雯,“伺候小姐梳妆打扮,一会儿往正厅来见客。” “欸。”淑雯乖巧应声,脸上是莫名的笑意和期待。 等到年夫人带了婢女出去,淑雯就更是欢天喜地了,一件件地替洛慕挑衣裳。 “我之前见过十四爷吗?”洛慕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淑雯摇头,“小姐从前一直随老爷在湖北,没见过十四爷。” “哦,”洛慕扒拉着面前的首饰盒,就坡下驴,“我说怎么不记得呢。” “小姐,”淑雯眸色亮晶晶,连语速都快了几分,“十四爷仪表堂堂,又得康熙爷欢心,这次为了小姐快马加鞭从京城而来,又是找大夫,又是拿药材,对小姐可上心呢。” 这语气,这表情,有点熟悉……这分明就跟逢年过节时,饭桌上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啊! 洛慕感觉后背冒出丝丝凉意,“淑雯,你这是什么意思?” 淑雯挑了挑眉毛,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悄悄道:“小姐,您若是嫁给了十四爷,来日说不定还能做皇后呢。” “他当不了的皇上,”洛慕摆摆手,旋即又重重道:“谁我我要嫁他了?” “小姐怎么知道他当不了皇上?”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惊讶万分。 “我瞎说的,“洛慕赶紧打岔,催促道:“快给我梳头吧,别叫十四爷等久了。“淑雯犹疑片刻,从妆台上拣了一只白玉小梳,一边替洛慕理顺头发,一边带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同她道:“小姐,十四爷真的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看,最潇洒的男子了。” “那你见过四爷吗?”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但洛慕对这位“未婚夫”多少还是有些好奇。 提到四爷,淑雯牙疼般地“嘶”了一声,“奴婢没见过四爷,但是想来四爷如何也是比不上十四爷的。” “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吧。” 淑雯不知道她是在说未来皇帝的坏话,但洛慕心里清楚,不免想要提醒她的这个小婢女。 虽然只做了几天主仆,但是这个丫头脑子简单的特质已经显露无疑了。 随着淑雯手指摆弄,洛慕瞧着铜镜中属于年筠淼的一头乌发被盘成娇俏的发髻。鬓边的几缕碎发非但不显凌乱,更是添了几分娇媚。 不得不说,年筠淼长得真是好看,那些学过的成语,什么明眸皓齿,什么冰肌玉骨,什么倾国倾城,都得到了具象地展示。 古人的美,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动人心魄。 洛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心里可惜:这一身好皮囊要是能带回去该多好啊。 梳好发髻,略施胭脂薄粉,换上洛慕挑来拣去选中的湖碧色暗花绫裙衫,宽袖上衣,百褶下裙,衣边压着银线绣的栀子花瓣,点点绽放。 “小姐真美。”淑雯绕着洛慕看了一圈,目光柔柔的。 “小姐是真的好美。” 洛慕看着穿衣镜中的年筠淼,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 说话间,有人轻叩屋门,年夫人身边的丫鬟景芝轻声细语道:“小姐可收拾停当了?” 淑雯应声:“好了,这就来。” 由景芝和淑雯二人带着,洛慕迈着不属于自己的小步子,别别扭扭跟着往前厅去。 堂屋正中的檀木圈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银灰色衣衫的俊美男子,一只手握着茶盏刚刚放下,嘴角欲笑未笑,只是目光静静投来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倜傥风流。 洛慕有些呆了。 “筠淼,见过十四爷。”年夫人温然提醒。 第3章 洛慕眯了眯眼睛,眼前的这位十四爷就是她刚刚醒过来那天,站在门边对自己微笑的帅哥。 今天细看,这分明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眉梢眼角飞舞着少年的张扬,举手投足之间又显露出血脉里自有的矜贵。 二十八岁的大龄女青年洛慕躲在十五岁年筠淼的身体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贪婪地盯在胤禵年轻的躯体上,心里不停的感慨: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半生独守皇陵,雍正可真他妈狠。 还没见面就已经恨上自己的未婚夫了。 胤禵在紫禁城里长大,哪里见过这么直愣愣看人的姑娘,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鼻尖。 年夫人脸上更是挂不住,她轻咳一声,却依然是温文尔雅道:“筠淼,愣着做什么?” 洛慕恍然收回目光,也并无半点不好意思,她努力比拟着想象出来的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施了一礼,“谢谢十四爷。” “年小姐言重了,”胤禵笑得有些慌乱,忙侧首看向年夫人,“既然小姐身体才好,夫人也不必急着赶路,我明日先行回宫禀告额娘一声便好。” 年夫人歉意微笑,“承蒙德妃娘娘厚爱,召筠淼进宫相伴,耽误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对不住娘娘。” “进宫?”洛慕黑漆漆的眼珠小狐狸一样,“我进宫?” 当着外人的面,年夫人也不好再说她无礼,只是淡淡道:“你这孩子病了一场怎么没大没小的。” 淑雯赶紧俯身在洛慕耳边悄悄几句,洛慕这才知道,德妃娘娘有意把她指婚给十四阿哥,那这次进宫小住不就是面试儿媳妇嘛。 真是个豪华穿越礼包! 二十一世纪的洛慕母胎单身,这刚穿越,国家就分配了个准男友,如果自己在这里待得时间够长,搞不好还有一出三角恋的戏码等着自己呢,事不宜迟,不能再让无关的情节耽误自己的时间了。 “那既然如此,就别叫德妃娘娘等着了,明天就动身,一起走吧?” 洛慕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夫人的面色已经难看得不是自己的教养可以控制的了,她冷声道:“一行这么多人,明日就出发未免有些仓促。” 洛慕沉吟片刻,又道:“那我跟十四爷走吧。” 虽然清楚自己是大家闺秀的人设,但谁知道哪天就穿越走了呢,一切都得抓紧,也就顾不上太多了。 年夫人一阵头疼,她手抚胸口,满目惊愕。 我跟十四爷走吧,这几个字让胤禵的心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他温然接话,笑问:“跟我走得骑马,你会骑马吗?” 洛慕转向淑雯,“我会骑马吗?” 已经魂飞魄散的淑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来年筠淼是会骑马的,但换成了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技能还在不在,不管了,试一试吧。 洛慕嘴角扬起好看的微笑,“我一会儿去试试看,也不知道病了这么久还会不会骑马了。” “身体要紧,别太勉强自己。“胤禵的叮嘱倒是十分妥帖。 年夫人冷着脸对淑雯道:“小姐出来久了,叫她回去歇着吧。” 洛慕知道自己话说得多了,也不敢再造次,乖乖退了下去。 年夫人望向胤禵,一脸的羞愧:“筠淼久病初愈,性子怎么也变了,我代小女向十四爷致歉。明日您还是独自回京,她的话不必当真。” 胤禵倒是不介意,笑道:“夫人不必拘礼。” 回到房中,淑雯简直要吓死了,背抵房门站着,捂着突突直跳的胸口看着洛慕:“小姐,您这好容易想起从前的事儿来,怎么又开始疯疯癫癫了。” 洛慕皱了皱眉头,端出大小姐的架子,“怎么说话呢?” 淑雯抿了抿嘴唇,在洛慕身旁蹲下,满脸忧虑:“小姐,您就叫奴婢跟夫人说了实话吧,好歹叫大夫来搭搭脉?”“你是不是傻?” 洛慕伸手一推淑雯的脑门,“我若真是有什么病症,那先前大夫诊脉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现在告诉母亲,不光是无用,还叫她跟着担心不是。” 洛慕又哄又吓地稳住了淑雯,央道:“你快去帮我找匹马来,我试试看。” 胤禵辞了年夫人出来,对跟着自己的近卫沈霄道:“去看看年小姐在哪里骑马?” 沈霄轻笑一声,“十四爷,这年小姐怕是入不了德妃娘娘的眼。” 胤禵冷眼瞧他:“我叫你看看她在哪骑马,你怎么话这么多?” 这边洛慕刚换了一身衣裳,正在宅院门口等着马夫牵马过来,一回头见胤禵从远处缓步而来。 他身形修长,虽然走得闲适但步幅不小,几步都到了跟前。 “十四爷。”这会儿她倒是矜持了很多。 胤禵神色淡淡站在一旁,“我来瞧瞧。” 洛慕也不多话,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胤禵忽道:“你方才见我,眼中似有忧虑。” 洛慕一惊,没想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竟然被胤禵捕捉到了。 “不过是想到了些……往事,”洛慕摇了摇头,”与十四爷无关。” 说话间,马夫牵了马来,胤禵也不再纠缠,一抬手,示意洛慕上马。 洛慕吐了口气,双手接过缰绳,踩脚马镫,一个翻身就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了。 伸手之矫健让人瞠目,谁能想到八百米从来都不及格的洛慕也有今天。 马上的女子飒爽英姿,她拨了拨自己鬓边的碎发,一夹马肚子,跃然而去。 这完全是留在这具漂亮身体里的记忆,洛慕根本不懂怎么骑马,她又惊又喜又害怕,俯身贴着马背,耳朵有风吹过,发出哨响。 胤礽收回追着她的目光,暗自道:“看来明儿得带着她了。” 洛慕骑了一圈回来,胆子大了不少,一勒缰绳从马上跳下来,神采飞扬看向胤禵:“怎样?” “好身手,”胤禵笑道:“只是京城距此地百余里,你身体可以?” 洛慕也算不清楚,歪着脑袋问他:“多久能到?” “马不停蹄,半日即可。” “那自然没问题。”洛慕心情正好,随手就在胤禵的肩上拍了一下。 同时,她听到了跟在身后的淑雯倒吸了一口气。 洛慕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胳膊,见胤禵垂眸瞧着被自己拍过的肩头,耳朵都红了。 “失礼,失礼。”洛慕将攥在手里的鞭子扔给马夫,扭头快步跑了。 胤禵缓缓抬起头来,朝着洛慕的背影勾唇笑了。 第4章 年夫人知晓德妃的用意,可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忽然异常的行为举止,又怕她进宫里去惹了什么事端,想叫她缓些日子再去。 没想到十四爷亲自出面求情,年夫人也不能执意拒绝,这一边帮着年筠淼收拾行李,一边不住嘴叮嘱她。 洛慕这会儿倒是听话,乖巧地坐在一边,连脚都并得齐齐整整的,双手叠放在身前,聚精会神地发着呆。 她看着年夫人的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原来从古至今几百年,为人母爱唠叨的毛病并没有得以进化。 “都记住了吗?”年夫人叹了口气,满目愁容。 洛慕收回神思,郑重地点了点,“母亲放心。” 年夫人抬起手温柔抚过年筠淼垂直腰间的乌发,“宫墙之内,天家威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祸事,一定要记住母亲的话。” “还有,”年夫人犹豫片刻,又道:“十四爷待人接物周到谦逊,一路上你不得无礼。你们俩的婚事……” 洛慕打断了年夫人后头的畅想,“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婚事就别提了。” 年夫人一愣,旋即嘴角抿唇笑意,“也是,也是。” 白天兴奋了一整天,夜里熄了烛火,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之中,洛慕的情绪忽然低落起来。 不会真的回不去了吧。 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惊出了一身冷汗。 洛慕感受着自己加快的心跳,有些不知所措,就像考完试交了卷子才突然发现做错了一道题,想到了又能怎么样,没办法了。 回不去又能怎么样,没办法了。 洛慕烦躁地翻了个身,将手枕在头下,要是真的回不去了,就得乖乖嫁给雍正,这之后的历史电视上都演烂了,年妃早逝,年羹尧被杀……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睡不着。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回去。 落幕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这些事情,一宿都是半睡半醒的不踏实。 梦里梦外分不清楚。 直到淑雯在外头小声叫她:“小姐,得起了,今日要赶路。” 洛慕皱了皱眉头,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太阳穴突突跳着,典型的睡眠不足。 淑文挂起床幔扶着洛慕下床,见她闷闷不乐的,也不敢多说话。 洛慕扭头看外头天还没亮,起床气就更重了。 “不是说半日就能到了吗,起这么早?” 淑雯端来热水,笑眯眯道:“小姐头一回见德妃娘娘,后半晌进宫不合礼数,得赶着午时之前到。” 洛慕扭着水盆里的毛巾,慢吞吞道:“你们这里真的好麻烦。” “小姐,您说什么?”淑雯没听真切,回身问道。 “没说什么。”洛慕将毛巾盖在脸上,仰面叹了口气。 虽说骑马赶路,装束从简,但淑雯还是在洛慕的辫子里动了点小心思。 月白色的长穗丝带夹裹在乌黑莹亮的发丝中,一头用白玉环扣起来,长穗丝带尾部比辫子多出一截来,迎风而动,虽是干练又不是女子温婉飘逸的风姿。 绛色的窄袖缎裙,外套品月色江绸钉绫梨花蝶镶领边坎肩,裙内是单套裤,裤腿微微缩紧,方便骑马。 洛慕对着镜子转了转,还真是不太适应这么美的自己。 年夫人让人备了些点心带着,又不放心地交代了淑雯几句,看着洛慕一直闷不做声,倒多了几分放心。 “母亲最晚十日内也就到了京城,这些日子要照顾好自己。” 洛慕点了点头忽见胤禵从左手边过来,一身湖色织金缎的便服袍,织金花纹配上湖色的缎料,仿佛置于冰雪之上熠熠生辉。 少年轻跑两步,近身来拱手对年夫人道:“夫人放心,一路上胤禵自会照顾好筠淼。” 昨天还称呼年小姐,今天就变成了筠淼,这其中的微妙大家都咂摸到了。 年夫人眼底的讶异很快褪去,她雍容施礼:“给十四爷添麻烦了。” 随即又朝着洛慕扬了扬下巴,洛慕便跟着道:“给十四爷添麻烦了。” “不麻烦。” 胤禵不着痕迹地应了一句,亲自上前检查了年筠淼要用的马,年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颇感欣慰。 两个侍卫在前,次之是近卫沈霄,接着是胤禵和年筠淼,后头跟着淑雯和几个下人。 一行八个人,先是一路无语,各自扬鞭,胤禵偶尔侧首看着身边的姑娘,总觉得她跟昨日不大一样了。 洛慕倒没想其他的,她只是很困,想喝口咖啡。 更何况这一路快马扬鞭,颠簸得都快吐出来了。 前头沈霄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对胤禵道:“十四爷,前头就是丰台了,要不要歇歇?” “歇歇吧?”胤禵侧首又问洛慕。 洛慕还来不急回话,手比脑子快已经朝怀中拽了拽缰绳。 “歇吧。” 对胤禵来讲,一路到京师都不带喘气的,可这姑娘显然已是疲惫了。 停了马,洛慕才感觉到自己大腿根火辣辣的疼,动了动腿,僵直得厉害,索性坐在马背上不下来。 初秋的凉风吹得脸皮生疼,洛慕伏在马背上,开始觉得穿越不好玩了。 “腿疼了吧。”胤禵绕到她身边,仰面道。 洛慕哭丧着脸点了点头,胤禵二话没说踩着一旁的石头,掐着洛慕的腰把她活生生从马背上端了下来。 就是这个动作,直直地伸着胳膊,像端一盘菜一样。 “欸?”洛慕话没出口,双脚已经稳稳地踩在了地上,胤禵胳膊长,又特意伸着,两个人之间隔出好大一片空隙。 洛慕抿了抿嘴唇,笑意懒懒,“这叫绅士距离。” “什么距离?”胤禵自然是听不大明白的。 洛慕回头一笑,明眸皓齿,“夸你呢。” 旭日朝阳撒在她白皙的脸上,晕出一道暖暖光辉。 胤禵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别开脸去,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脸又红了。 休息片刻,胤禵有用同样的姿势又把洛慕端上了马。 “谢十四爷。” 洛慕笑了笑,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好臂力。” 这句胤禵听懂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胳膊,像个被轻薄了的小姑娘。 真是奇怪了,胤禵心里纳闷,怎么老是被这个小丫头片搞得面红耳赤的。 一进外城,多了行人,骑马的速度自然得放缓些。 “我们去哪里?”洛慕看向胤禵,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称呼,“十四爷?” “先去我四哥府上见你父亲和你二哥。” 洛慕挑了挑眉毛,暗自道:“雍和宫。” 周围杂乱胤禵没听清她说什么,洛慕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问:“你四哥……四爷,封亲王了吗?” 胤禵拉了缰绳避开了一旁的行人,笑道:“你还挺会替我四哥盘算的,不过,我想以我四哥的才干,封亲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胤禵笑意盈盈,一副兄友弟恭的骄傲样子。 洛慕瞧着他的笑脸,小心翼翼问:“你跟四爷,关系好吗?” 问完后又赶紧补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说了。” “好哇,我们俩是亲哥俩,怎么会不好?” 胤禵特意在亲哥俩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洛慕点了点头,有些怅然。 胤禵见她不说话,笑了笑,“我四哥就是面冷,不爱笑,其实是个好人,你不用怕他。你们家在京师的宅子就是他帮着给料理的,大概再过个三五日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这个部分淑雯倒是提前给洛慕铺垫过了,年筠淼的父亲年遐龄原为湖广巡抚,年逾六十,康熙帝下旨许他原官休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待遇不变,回京休养,也算是圣恩优渥了。 年遐龄先行回京谢恩,筹备京城置家的琐事,年筠淼跟年夫人随后迁至,结果人还没到京城,年筠淼突发急症,这才有了洛慕接手的后续的事情。 彼时的四贝勒府邸对面没有雍和家园,也没有糖果KTV,绿色琉璃瓦在日辉下熠熠夺目。 洛慕的心像是忽然被拧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从前她每次从二环经过,远远望向改建过的雍和宫的金顶,都会莫名地涌出些伤感。 难不成还真是有些前世未了的情缘。 “到了。”胤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郁郁沉思,“你先去见过你父亲和二阿哥,然后更衣随我进宫。我已经提前派人进宫去回话了,额娘那里应该已经得了消息。” “谢十四爷。” 洛慕翻身从马上下来,这一回没好意思再叫胤禵端她了。不过腿是真的疼,估计已经擦破皮了。 “十四爷,”自府里出来了个管家模样的,朝着胤禵打了千道:“四爷在书房等您呢。” “年大人跟亮工呢?”胤禵边走边问。 淑文一听,赶紧上前在洛慕耳边小声道:“二少爷的字叫亮工。” 洛慕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那个管家模样的微微欠着身子回话,“不凑巧,今日一早皇上召了年老大人进宫,年二公子外出公干,怕是都见不到了。” 洛慕暗自松了口气,她还正发愁怎么给没见过面的“父亲”“哥哥”寒暄呢。 “也罢了,”胤禵回身对洛慕道,“日后总能见着,你先去洗漱更衣。” 说话间,远处有朦胧的琴声传来,不大真切,若有似无。 洛慕停了脚步,侧耳细听,的确是有人在弹琴。 “我四哥,”胤禵解释道,“肯定是我四哥在弹琴。“ “四爷还会弹琴?” 洛慕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印象里,雍正只会下旨杀人,抄家。 “我四哥什么不会?”胤禵弯着嘴角,勾出好看的笑纹。 洛慕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是啊,你四哥什么不会,还会把你囚禁呢。 “十四爷,”在游廊的岔路口,洛慕叫了一声,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我可以去见见四爷吗?” “来都来了,不见的话是不是失礼啊?” 洛慕一本正经地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胤禵琢磨了一下,若说不失礼,那也应该去见四福晋啊,怎么上来就要见四爷。 “可以吗?” 洛慕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的,“偷偷看一眼也行。” “看就正大光明的看吧。”胤禵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那你随我来。” 胤禛的书房在二进院子里的偏殿,三间明屋,五踩斗栱,屋前两棵金桂郁郁葱葱,遮蔽出一块闹中静地。 琴声渐渐真切,果然是从书房传出来的。 胤禵上前轻叩屋门,小声道:“四哥?” 琴声骤然停顿,男声冷冷传来:“进来吧。” 洛慕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要见来日的皇上了,还真是紧张。 胤禵推开门,笑得有些心虚:“四哥,亮工的小妹想来向四哥致谢。” 洛慕赶紧小步跟上,扑鼻而来是淡淡的檀香味,屋里北角上黑漆描金莲花纹琴桌后头一位红唇白面的公子,修长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之上,眉头微蹙,垂着眼皮看过来的眼神里是明显的不耐烦。 洛慕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这就是二十五六岁的雍正。 “哎呀我的天哪,你可比陈建斌好看多了。” 陈建斌,从这里起,这个名字被四爷记了好多年。 第5章 洛慕说的话,胤禛肯定是没听懂的,但他压根也不想弄明白,面无表情地朝着洛慕点了点头,这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洛慕的心里不就太高兴了,这么好看一张脸难得不值得你一个礼貌的微笑吗? 即将转身离去的瞬间,她毫无征兆问了一句:”四爷……不会笑吗?” 胤禛愣了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但还是非常有涵养地回了一句:“笑得少。” 不知道是他此刻的表情不好看,还是雍正在历史上暴君的形象太深入洛慕的心,总之听着他的声音好似也带着一股森冷。 胤禵赶紧拽了拽洛慕的袖子,将她往门外扯了扯,“快去梳洗更衣,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洛慕应了一声,又十分认真地对着胤禛说了一句:”四爷笑起来应该更好看。” 胤禵夹在两人中间,如五雷轰顶,无措又茫然,他正想张嘴替洛慕开解,却见胤禛哼了一声,随即微微勾起了一侧的唇角,虽是敷衍的皮笑肉不笑,但也没让人下不来台:“冷笑算不算?” “聊胜于无嘛。” 洛慕的脸上绽开夙愿达成的欣喜,心满意足地转身退了出来。 胤禵随手关上房门,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姑娘病了好些天,有点,太……太活泼了。” “今日黄鼎楫、汤右曾等五人上疏劾了李光地,说四月饥民流窜入京是因为直隶巡抚李光地漫无经理,去年隐瞒不报灾情,目击流亡,却不进行任何筹画,碌碌素餐,徒以虚文巧饰。” 胤禛说着话,随手拨了一下琴弦,方才的事已经被他扔在脑后了。 胤禵见状,也即刻敛容正色道:“李光地?那岂不是跟索额图有关,跟索额图有关就跟二哥有关,”胤禵一撩衣袍坐下,叹了口气道:“哥,你不会真要一直替二哥擦屁股吧。” “擦不干净自然就不擦了。” 胤禛语气淡淡的,好像他真能随时撒手不管一样,“你才涉政事不久,来日若是皇阿玛问起你,别乱说话。” 胤禵点点头,硬邦邦道:“我自然不会在皇阿玛面前说二哥的不好,但皇阿玛如此溺爱二哥,简直就是拿大清国的前程当儿戏。” 胤禛没说话,竖起食指在嘴唇上点了三下,示意他谨言慎行。 对于他这个哥哥,胤禵是佩服的,但就一样,他太过谨慎,太过精明,凡事都得再三思量,一句话不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三五遍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这样精准又绝不犯错的人生,在胤禵看来着实无趣。 胤禵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掐丝珐琅夔龙纹暖砚盒把玩着,神色中是难掩的失落。 “你还要进宫去给额娘请安,别耽搁了。” 说完这句,胤禛沉下眼皮,又旁若无人地开始抚琴。 从舒缓清亮的琴声中听得出他此刻的心静,胤禵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暖砚盒缓步出去了。 屋门嘎吱一声被关上,琴声没有一刻的滞顿。 胤禵重重呼了口气,把胸中的不快全部吐出,换上一贯轻松的表情往后院寻洛慕去了。 丫鬟们还在伺候洛慕束发,因为是福晋亲自交代的,她们不敢怠慢,样样都做得精细。 洛慕收拾好了一出屋门就瞧见独自坐在院中的胤禵,碰巧一阵风过,零星几片叶子从枝头打着旋儿落下,更让眼前的人有了遗世独立之感。 胤禵想事想得出神,直到洛慕走到跟前他才发觉。 “想什么呢,不会是因为我多嘴,四爷说你了?” 洛慕回忆起胤禵刚才紧张的神情,觉得自己有些不仗义。 胤禵乐了,他实在有些搞明白眼前的这个时而低沉忧郁,时而傻大姐的姑娘了。 “所以你每次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些混账话?” 混账话三个字在洛慕听来着实有些过了,但她也不知道古人的底线到底多高,暂且就不与他们计较了吧。 “也不是,我是真觉得四爷笑起来好看,”洛慕神色非常认真,“他要是能多笑笑,恐怕也能省了很多麻烦。” 要是能多笑笑,不要总是冷冰冰的,或许后世的野史中就不会那么编排他了。 胤禵站起身来,边走边问:“什么麻烦?” “嗯……”洛慕想了想,煞有介事道:“你记住我的话,爱笑的人,运势总不会太差。” 胤禵嫌恶地皱起眉头,“你又乱说话。” “习惯了就好了。”洛慕满不在乎,忽然又停了脚步,驻足片刻,感叹道:“四爷,真的好喜欢弹琴啊。” 胤禵大拇指抹了嘴角,有些不自然道:“他今日大抵是心情好。” 洛慕的眸色里全是惋惜,边走边摇头:“这么多才多艺,真该多笑笑的。” 胤禵仔细在脑海中的想象了一下,还是没觉得他四哥笑起来有多好看啊。 胤禵一早派了人先行进宫回话,德妃已经知会了内务府,内监领了腰牌在顺贞门的偏门等着带洛慕进宫。 洛慕一心好奇,只顾着东张西望四下打量,脚步又碎又慢。 胤禵身形高,腿又长,平日走路都是大步流星的,结果没两步就把洛慕落在远处了,胤禵也不催她,就走两步,等等她。 “你别害怕,我额娘人很好的。” 快到永和宫门口的时候,他特意贴心地说了一句。 洛慕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德嫔乌雅氏,小宫女上位的典范,绝对的宫斗高手,这么厉害的角色真的会是个很好的人吗? 进了永和门绕过影壁,迎面是两株紫藤,取紫气东来之意,眼下因为不在花期,每当暮春时节,紫藤吐艳,似瀑布垂下,灿若云霞,缥缈之间恍若仙境。 那才是永和宫最美的时候。 洛慕听着胤禵的介绍,恍然有些心动。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被这帮皇宫贵族悠闲的生活给戳中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过闲情逸致去关心一朵花开了。 宫人打起堂帘,胤禵快走两步先行进去,行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德妃娘娘看见自己的儿子眉眼俱是笑意,招手叫他往身边来。 洛慕跟在后头进去,好在淑雯防患于未然提前教了她行礼,她还算得体地请了安,在胤禵对面的花梨竹节纹扶手椅上坐下。 大名鼎鼎的德妃长得果然好看,她今年四十出头,肤色依然光滑水嫩,眼角淡淡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将眼睛拉得细长,反倒增添了几分妩媚。 果然,想要上位成功还得颜值能打——洛慕心里想。 第6章 德妃笑眯着眼睛打量着年筠淼,一头青丝梳成小两把,额前密密的留海之下是细长入鬓的弯眉,如春山带雨,杏眸流光,潋滟生姿,小巧的樱唇粉嘟嘟的,明明是少女的懵懂和天真,却叫人能看出无限的动人和妩媚。 美人美到这份儿上才算是极致了。 德妃是过来人,只消一眼就知道这模样对于自己的儿子意味这什么,事实上,这模样对于天下男人而言都是勾心的锥子。 此时的年筠淼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德妃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所有的心思都被布置奢华的永和宫吸引去了。 每看见一样不知名的器具,心里就没出息地感叹:这要是拿去卖了得值多少钱啊。 眼花缭乱至于,下定决心:不行,走的时候得想办法带几件。 胤禵见德妃在打量年筠淼,年筠淼却漫不经心看着别处,心里不由地捏了把汗。 谁知德妃忽然收回目光看向胤禵,胤禵脸上的紧张和担忧皆被收入眼底。 胤禵被抓了个正着,尴尬地别开脸,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可惜这暗示没有用。 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强烈的暗示也没有用。 年筠淼已经完全陷入对于贩卖古玩的可行性操作的分析中去了,无法自拔。 德妃的眼中有了淡淡的不悦。 这姑娘不是没有礼数,也不是眼皮子浅,她是全然的不在乎。 不在乎德妃喜不喜欢自己,也就等同于不在乎能不能嫁给十四阿哥做福晋,完全就是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 更让德妃心里介意的是,这才几天,自己的儿子竟然已经对年家的姑娘如此上心了。 德妃瞥了一眼挤眉弄眼的胤禵,没好气地说:“十四,你喝口水,压压咳嗽。” 胤禵做贼心虚似的抓起身旁的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尽管心里介怀,可德妃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儿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依旧笑盈盈地叫年筠淼喝茶,吃点心。 胤禵觑着德妃的面色,见她并无不悦,一颗悬着的心堪堪放下。 吃了两钟茶,在德妃的目光下待着太不自在,胤禵笑着回话:“额娘,筠淼刚进宫,一切都极为新奇,儿子带着她四处看看去。额娘也可歇歇。” 德妃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地瞥了一眼胤禵,问他:“不在这儿用午膳了?” 胤禵一顿,这也的确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总不能带着个陌生姑娘往阿哥所去吧,恨只恨自己还没到年岁,未出宫建府邸。 “先用了午膳再说吧。” 德妃才刚一抬手,身旁的宫女赶忙扶住,小声问道:“娘娘,眼下就传膳吗?” “传吧。”德妃朝着年筠淼招了招手,和颜悦色道:“随本宫往后头去吧。” 用了午膳,德妃又说喝茶缓了食再走,一来二去的天都快黑了。 胤禵的脸也快黑了。 德妃本是想拦着不让胤禵再单独待着年筠淼出去了,可看着自己从小宠大的儿子恹恹的神情,到底是心软了。 抬头瞧了瞧天色,叮嘱了一声快去快回。 胤禵早就憋不住了,德妃一松口立刻喜笑颜开带着年筠淼就要出去。 故宫洛慕来过太多次了,也不新奇,此时倒显得她整个人非常端庄和稳重了。 乖乖地行了礼,这才步履翩然跟在胤禵身后出来。 胤禵很贴心地放缓了步子,跟年筠淼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稍稍侧身低头看她:“跟我额娘在一起拘束坏了吧,宫里头规矩大,你若是不想在宫里住着,我跟去跟我额娘说,放你……” 胤禵私心里是怕再相处几日,年筠淼这大大咧咧的样子招了的德妃厌烦。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年筠淼打断了,“用,宫里挺好的。” 胤禵勾了勾嘴角,笑望着神色坦然还带了几分莫名自信的年筠淼,没说话。 那笑容太温柔,又偏偏是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脸庞,洛慕起了玩心,故作无辜地仰起小脸看着胤禵,黑漆漆的眼珠闪着别样的光芒,声音细细地问他:“十四爷是想娶我吗?” 话一出口,胤禵刚迈出的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始作俑者的洛慕忍着笑伸手拉住他的小臂。 这手感,真瓷实。 这伸手一拉对于胤禵来讲真是火上浇油,原本想当做没听见她的那句话,这下被姑娘笑盈盈地拉在手里,言语关切:“十四爷这是怎么了?” 胤禵的脸唰的就红了。 他抬眼颇为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人家问出了那样的话,怎么就还能一脸的坦然,倒像胤禵自己是个龌龊的了。 洛慕的手还搭在胤禵的手臂上没来得及松开,就听背后一声略显苍老的男声叫他:“十四?” 闻声回头,洛慕先看到的是早晨才见过面的胤禛,此刻还是面无表情。 他身边的那一位年纪稍长,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不是康熙还能是谁。 洛慕瞪着眼睛,眨都不敢眨,心跳砰砰地加速。 这就是康熙啊! 擒鳌拜,撤三藩,打蒙古的康熙啊。 康熙啊! 词汇匮乏的洛慕现在只想咆哮,只想抓住别人的衣领跟他说: 我见到康熙了你知道吗!! 不是陈道明,不是焦晃,是活生生的如假包换的爱新觉罗玄烨啊! 洛慕微微翘起下巴,仰望参天,胸中的激动无处发泄。 按理说康熙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可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岁的模样,白面有须,个子不算太高,但身形很好,是很结实的那种精瘦。 胤禵绝望地闭了闭眼,拍了拍洛慕的胳膊,小声提醒她:”皇上来了。“ 说着就单膝跪地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洛慕吐了口气,稍稍缓解了心中的激动,垂下眼皮福身行礼,这是她穿越至今,最规矩的一次行礼。 胤禛靠近康熙,声音不大,但四个人正好能听到:“年遐龄的小女儿,额娘召她进宫的。” 康熙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年筠淼身边伸手拉起她,温和道:“小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洛慕看着自己被康熙握住的右手,都要石化了,心跳疯狂加速。 康熙大概是看出来小姑娘紧张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问:“别怕,皇伯伯不凶的。” 皇伯伯? 莫说胤禵,就连一贯冷静胤禛都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洛慕舔了舔嘴唇,慢慢说:“我十二岁了。” “哦,”康熙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胤禛,“你可以做她叔叔了。” 虽然洛慕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震惊之后,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咦了一声,“皇上您是皇伯伯,四爷如果是叔叔,这不就差辈了?” 片刻的静默,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就连站在康熙身后的胤禛也终于抿着嘴笑了。 洛慕越过康熙的肩膀看着胤禛,大眼睛赞许般地眨巴眨巴,似乎在说: 叔叔,你看你笑起来的确好看。 第7章 年筠淼再回到永和宫是被康熙牵着小手送回来的。 德妃眼底有片刻的讶异,随之又是笑逐颜开,迎上来道:“今儿真是热闹了,一家人聚齐了。” 康熙的手托着年筠淼的后脑勺,漫不经心对德妃道:“这丫头朕喜欢,住在你宫里你要好好教她。” 这话德妃听明白了,原本她就有意与年家结亲,虽是对年筠淼有些不满意,但既能得皇上的喜欢,应当是错不了的。 皇上叫她好好教导,想来也起了赐婚的心了。 进了屋,茶才喝了一遍,德妃就忙不迭地夸起了胤禵。 洛慕原本以为作为一个十六岁的皇子,来日还是抚远大将军呢,能说出口的优点总该是有些分量的吧,可在德妃这里,简直是事无巨细地夸赞,恨不得把今日没尿裤子也算上。 洛慕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可其他四个人似乎都习惯了,德妃说得津津有味,胤禵是一脸的坦然,康熙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在听,脸上的笑是虚浮的。 胤禛则是一贯的沉默,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一只手捏过茶碗,眉目低垂,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似乎不管是野史还是正史中,德妃跟四阿哥不亲近,偏爱十四阿哥这一点大家是达成了共识的。 今日亲眼所见,看来德妃是真的不喜欢四阿哥,这么长时间,就没听她说起胤禛半句,连个正眼瞧都没给。 洛慕心里这么想着,再看四爷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忽然有些心酸了。 “四爷……”洛慕嘴巴比脑子快,自己还没意识到就冒了一句,胤禛抬眼看她,下巴的弧线很好看。 洛慕忽然就结巴了,眨了眨眼睛道:“四爷弹琴很好听啊。” “嗯?”胤禛的眉毛蹙了蹙,好像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一直在说十四爷,也说说四爷吧。” 洛慕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德妃的脸上,“德妃娘娘,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天下第一的好,咱们来说说四爷吧。” 胤禛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德妃半张着嘴,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叫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康熙求助。 康熙抿着唇边的胡须,饶有兴致,“小丫头,你听过老四弹琴了?” “今日去四贝勒府上,偷听到的,很好听。” 说完不忘冲着胤禛点点头,以示赞许。 刚笑完的胤禛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淡,对于洛慕的示好可以说是无动于衷了。 胤禵也赶紧跟着打圆场,“四哥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榜样,特别是我跟十三哥,不仅视四哥为兄长,更视他为老师。” “那么,德妃娘娘呢,还没听德妃娘娘说起过四贝勒呢?” 洛慕是诚心要把水搅混了。 德妃本就圆圆的眼睛又瞪了瞪,面色是不加掩饰的恼怒,正想着要开口教训这个没有规矩的野丫头,胤禛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许久没来额娘宫中了,不知永和宫的小厨房可有什么新晋的菜品?” “对,对,”胤禵一个机灵,撒娇一样看着德妃,“今日正巧皇阿玛和四哥都在,儿臣也不想回南六所了,还请额娘赏饭吃。” 德妃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堵了回去。 “李德全,”康熙曲指在身旁的酸枝木透雕攒云纹方桌上敲了敲,“把晚膳送到永和宫来。” 这一句让德妃彻底的死了心。 康熙起身走到年筠淼身边,问她:“小丫头,你平日里都读过什么书啊?” 洛慕心想,那我读过的书说出来可不得吓死你。 但嘴上还是乖巧,从椅子上跳下来,仰起小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没读过什么书。” “会写字吗?” 洛慕点点头,“会倒是会,就是写得不好。” 内心却是一阵奔腾:快叫我写啊,快叫我写啊。 洛慕从六岁上学开始就一直是学霸,光是跳级就跳了两次,别的什么才艺没有,书法可是从三岁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练成的。 果然,康熙往书案旁走去,“那写几个字来给皇伯伯看看。” 对于年筠淼的无礼,康熙虽然不似德妃那样把介意放在脸上,但他也得再看看这姑娘除了机灵古怪还没有别的才能,够不够格做他爱新觉罗家的儿媳妇。 洛慕故意做出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窘迫,小手搓着衣襟,一步三顿地跟着康熙走过去。 胤禵紧张地看了一眼胤禛,胤禛倒是淡然,拦住了想要上前伺候的宫女。 胤禛快走一步,替年筠淼铺好了宣纸,拿镇纸压好,然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开始研磨。他深知,这字儿要是写不好,康熙可能就要生气了。 洛慕缩在年筠淼十二岁的身高里,坐着写字使不上劲儿,只能站着写。 她特别同仇敌看地看了一眼研磨的胤禛,人家却连眼皮都没抬。 洛慕哼唧一声,提起笔来,胤禛不动声色只是一扫这拿笔的架势,就坦然了。 写点什么呢? 洛慕琢磨着,写点什么才能不落俗套,才能叫康熙满意呢。 略略思索,她的唇边漾起一缕坏笑,在纸上行云流水一般地写下: 数英雄 论成败 古今谁能说明白 千秋功罪任评说 海雨天风独往来 有道是 人间万苦人最苦 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这是电视剧《雍正王朝》的片头曲,她特意把“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两句给略掉了,她怕康熙多心,直接把她推出去斩了。 潇洒落笔,洛慕抬首笑嘻嘻道:“这一首说词不是词,说诗不是诗,只是我一时兴起所作,送给四爷可好?” 纸上的字遒劲有力,这是骗不了人的扎实功夫。 随着洛慕的笔在纸上展开,康熙的面色也慢慢凝重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年筠淼的后脑勺,感慨道:“年遐龄教女有方,朕自愧不如。” 写头两句的时候,胤禛心里嗤笑,不过是陈词滥调,结果到“海雨天风独往来”这一句,他心头骤然一紧,像被人把深埋于心底的秘密翻了出来,接着是人间万苦人最苦,他不禁咬了咬牙,十二岁的姑娘而已,怎么会写出这样沧桑阅尽的悲凉之句,直到最后一句“终不悔九死落尘埃”出来,他彻底害怕了,因为这每个字都是他自己的心声。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洛慕捂着肚子看向德妃,一脸的混像:“什么时候用晚膳啊?” 作者有话要说:现实生活中洛慕二十八岁了哈,跟四爷的年纪其实挺配的~~~ 第8章 晚膳之后,康熙回乾清宫去,按理说年筠淼就该在永和宫住下了。 就在德妃让宫女带着年筠淼去后院偏殿看看住处的档口,胤禛忽然开口要人了。 “额娘,年家的闺女还是让儿臣带出宫去吧。” 胤禛才喝了一口茶,这话说得极为漫不经心,就好似在说这茶味道不错一样。 胤禵错愕地看过来,德妃却好似料到了一般,找了个借口顺势支开了胤禵。 等胤禵走了,她才慢悠悠地看了一眼胤禛,道:“怎么,怕本宫给她小鞋穿?” 胤禛点头,毫不不避讳。 德妃哼笑一声,“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你就这么带进府里去,不妥吧。” 胤禛的语气冰冷又笃定:“他阿玛和二哥眼下都还住在儿臣的府上,没什么不妥的。” 德妃见他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却,“那这人本宫要是不放呢?” 胤禛抬眼瞧过来,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道:“这人儿臣是一定要带走的。” “怎么,”德妃倚着迎手,微微仰着身,轻蔑的目光上下一扫:“一个女人也要跟你弟弟争抢吗?” 胤禛轻轻放下茶碗,不怒反笑,抖了抖衣裳站起来,淡淡道:“不至于。” 在他说“这人儿臣是一定要带走”的时候,洛慕刚从后院回来,在座屏后探了个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她偷偷看着这对母子,这对不像母子的母子。 “老四,”德妃缓了缓语气道:“你跟胤禵一样是从额娘肚子里出来的,额娘怎么会不疼?” 胤禛站着,目光平静如水地投过来,“儿臣知道。” “那你……” 软硬都不吃,德妃是真的没了办法。 胤禛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儿臣先告退了。”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额娘,完颜罗察应该很快就会调任正黄旗蒙古副都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后德妃低低地叹了口气。 胤禛正发愁去哪里找年筠淼,姑娘却笑嘻嘻地迎面跑过来,招呼他:“四爷,走吧,等你半天了。” 胤禛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偷听墙根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 “我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洛慕毫不在乎,“也不算是偷听了。” 洛慕小小的身影在前,胤禛放缓了步子跟在后头,落日在回头微笑的姑娘脸上撒下细细碎碎的金花,胤禛勾了勾唇,不由地握了握敛于袖中的宣纸。 “你小小年纪,如何说出人间万苦人最苦这样的悲凉之句?” 洛慕逗他:“十二了,不小了。” 又不正经地补了一句:“都可以嫁人了。” 胤禛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将尽的余晖之上,“你若想跟我十四弟,就不该得罪我额娘。” 洛慕转过身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一边倒退着往前走,一边做出非常委屈的模样:“谁说我要跟十四爷?” “我还以为四爷带我出宫是想娶我呢。” 胤禛果然比胤禵那个毛头小子淡定许多,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没被她这句话惊着。 他摇摇头,很平静:“那你想多了。” “四爷不会娶我?” 洛慕歪着脑袋,漆黑的眸子闪闪亮亮。 胤禛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尖,掩饰了片刻的尴尬,学富五车的四贝勒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与四爷赌一赌好不好,”洛慕背着手,蹦蹦跳跳跑近两步,拦住胤禛的脚步:“四爷是一定会娶年筠淼。”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看到两人成亲的那一天,但洛慕觉得自己为这段感情开了个好头。 胤禛低头看过来,平时滴水不漏的一个人,此刻眼中却泛起了涟漪。 洛慕是彻底欢脱了,她忽然想做一件她活了二十八年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 想做就做了。 她蹦起来,勾着胤禛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胤禛下意识抬手虚虚护在她身后。 这个瞬间,一贯冷静的四爷觉得自己疯了,面前的人明明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自己却为何束手无策,又甘之若饴。 六年之后,洞房花烛,胤禛挑起盖头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愿赌服输。 第9章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洛慕见胤禛脸色不善,也就不再说话了,后背抵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闭上了眼睛。 胤禛淡淡瞥了她一眼,抓起披风朝着她脑袋就扔了过去。 “唔……”洛慕手忙脚乱扒掉落在头上的披风,小声嘟囔:“吓人家一跳。” 胤禛沉着眼皮,漫无目的地盯着前头,就是不看她。 “四爷,”洛慕抱着披风,心下生出些感动,便耐心跟他解释,“其实在西方,也就是除了大清国以外的一些地方,他们见面请安的方式就是互相亲吻脸颊的。我也不算是对四爷无礼。” 宫里头有西洋画师,这个说法胤禛倒是也听到过。 “但这是大清国,”胤禛没好气地瞥一眼年筠淼,冷冰冰道:“在这里你这么做就叫轻浮。” 胤禛的表情和语气活脱脱就是个被轻薄了黄花大闺女,洛慕憋着笑意,连连点头,“那我跟四爷赔礼道歉如何?” 胤禛别过脸去,不再理她。 一再示好又被无视的洛慕悠悠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很快要走了,不跟你计较了。” 胤禛诧异回头,“很快要走?走去哪里?” 洛慕盯着他,慢慢笑开:“不是说四爷帮着给我们家在京城寻了一座宅院嘛,我很快就要搬走了啊。” 胤禛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旋即一张脸更冷了。 “其实,”洛慕轻轻拽了转胤禛的衣袖,赔着笑脸:“今天皇上考我书法的时候,还有两句我没写出来。” 胤禛挑挑眉梢,一副爱说不说的冷淡样。 洛慕勾了勾嘴角,“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顿了顿,胤禛语气抬起头来,语气平淡,像是真的没听懂:“什么意思?” 洛慕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难得郑重:“四爷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忠勇之士吗?” “别胡说八道了,”胤禛挑起窗幔漫无目的地朝外头扫了一眼,声音微怒:“小孩子学大人说话会掉脑袋的。” 就在这一刻,洛慕终于弄明白了胤禛身上的那股疏离究竟是什么。 有冷淡,有矜贵,更有浩然正气。 洛慕正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出神,胤禛转过头来,义正言辞道:“今日之言,不许再对第二个人说,对我也不要再说。” “知道了。”洛慕拖拖拉拉地应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却忽然被胤禛掐着下巴抬起头来,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审视目光带着一丝凶狠和阴森,寒潭一样的深不可见的眸子里,折出碎碎的光。 像是利刃出鞘。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洛慕有些害怕,奈何一张脸被他箍着,动弹不得。 “我,我是年筠淼啊。”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壮着胆子抬手轻轻拍打着胤禛的胳膊,“你弄疼我了。” 片刻,胤禛松了手,掸掸衣袖,冷冷道:“有些心思不能动,有些话不能说,这一次先饶了你。” 抖了一天机灵的洛慕忽然就想家了,她默默地撑起脸蛋,垂下脑袋,眼皮一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带着体温就滑了下来。 哭得无声无息,又非常伤心。 身旁的人似乎安宁得有些过分,胤禛忍不住又偏头去看,姑娘脚下的木板已经被眼泪打湿了,这才知道她哭了。 胤禛愣了愣,无奈道:“又没说你什么。” 还是哭。 “你这样口无遮拦,今日得罪了德妃娘娘事小,来日一着不慎,你父亲你哥哥都得跟着遭殃。” 胤禛一向惜字如金,很少有这样的耐心说这样多的话。 姑娘泪水涟涟抬起头来,抽噎着非常实在地说了一句:“可我也是为了给你出气啊。” “我知道。” 胤禛都快被她气笑了,但还是说了一句:“往后这样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要少做,我还用不着你一个小姑娘替我出头。” 洛慕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噙满了盈盈亮亮的泪水,她点了点头,赌气道:“算我多管闲事。” “的确是多管闲事。” 胤禛嘴上一点不糊弄。 毕竟是来日的皇上,洛慕也不想再跟他打嘴仗了,但她想回去了。 这群古板的人不好玩。 淑雯见年筠淼眼睛红红的回来,吓了一跳。 “小姐是惹了德妃娘娘生气了吗?” 洛慕瞪她一眼,扔下一句没有,脚下生风了一般往里头走。 淑雯快步跟上,“小姐,这是怎么了?” 洛慕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岔路口,问:“哪边走?” “这里这里。”淑雯带着她往左手边去了。 胤禛立在远处,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高无庸道:“去跟年老大人跟亮工说一声我把年小姐接回来了。” 说罢,又看一眼那小小的身影,转身往书房去了。 淑雯伺候洛慕净手洗脸,又端来银耳莲子给她。 此时安静下来,洛慕搅弄着手中的汤匙,细细回顾,觉出几分自己的过分来。 自己倒是显摆够了,也玩高兴了,但她无法想象在四爷他们这堆“古人”眼中,这么一个没大没小的姑娘究竟意味着什么。 算了,不掺和了,回去吧。 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是非来呢。 可怎么回去是个问题。 淑雯见自家小姐又是呆呆的,小心翼翼伸手探到她的额头上,关切道:“小姐,没生病吧?” 对了,生病!洛慕灵机一动。 年筠淼生了一场病自己就来了,那是不是再生一场病就可以回去了。 洛慕抬起头问淑雯:“我前些日子是怎么着就病了啊。” 淑雯皱起眉头,“小姐打小身子就一直弱,大概是从湖北一路到京师舟车劳顿,又着了凉,这才起了风寒高热。” “风寒高热?”洛慕琢磨着大概就是感冒的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银耳莲子羹,对淑雯道:“你去给我烧热水,我要洗澡。“ “洗澡?” “沐浴,沐浴,”洛慕比划着,“一桶热水,一桶凉水,明白吗?” “要凉水做什么?”淑雯不懂,却被洛慕连推带搡地送了出去,催促道:“快去,快去。” 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淑雯就对着右边走过来的一位高个男子施礼问安:“二少爷。” “筠淼呢?”男子声音略粗狂。 淑雯轻声道:“小姐刚回来,就在这呢。” 又转过头特意提醒这一段时间脑袋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自家小姐,“小姐,二少爷来了。” 年羹尧。 洛慕从门里出来,来人身形修为,大步走到跟前,抬手就是一计暴栗,笑道:“回来了也不知道先去父亲那里问安,还得哥哥来请你?” “没,没顾上呢。”洛慕捂着额头,有些懵怔。 年羹尧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脸蛋,问道:“不是说要跟着德妃娘娘在宫里住些日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从前的年筠淼温婉端庄,年羹尧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的妹妹在宫里做什么了。 洛慕支支吾吾也没敢说实话,只是道:“是四爷带我回来了。” “那先随我去见父亲吧。” 年羹尧拉了年筠淼的手腕,边走边问:“身体全好了?” “好了。”洛慕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突然觉得有个哥哥真不错。 “我那几日走不开,”年羹尧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似是有些愧疚:“没能去看你。” “哥哥,有正事要忙。” 洛慕是独生女,这一句哥哥还是鼓足了勇气才叫出来的。 “越来越懂事了。”年羹尧伸手揉了揉洛慕的脑袋。 ******* 胤禛回到书房,没叫人掌灯,也叫人跟着伺候。 每日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胤禛必得腾出时间入于禅定。 这是一天里他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 可今天,胤禛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号称天下第一闲人,在太子身边韬光养晦多年,自认绝对无人知晓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会被年筠淼一语道破心底事? 莫非是年羹尧有了察觉? 不可能! 胤禛后背一凛,鬓角冒出一层细汗。 他忽然有了主意,朝着门外叫了一声高无庸。 四爷喜静,以往这个时候,府中上下包括福晋在内都没人敢来叨扰,猛然听到这么一声,高无庸都以为自己听差了。 推开门,战战兢兢确认:“四爷,您叫我?”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胤禛盘腿坐在一角,静静道:“进来。” 高无庸两眼一抹黑,循声迈着步子。 胤禛两只手垂在膝头,挑起眼皮看高无庸,“年家的宅子置办好了?” “好了,这一两日就能搬过去了。” “烧了。” 高无庸没忍住“啊”了一声,“烧了?把新宅子少了?” “嗯,”胤禛淡淡应了一句,“手脚利索些,别叫人知道是我让烧的。” 高无庸也不敢再多话,小声问:“那还寻别处的院子吗?” “不着急。” 顿了顿,胤禛又道:“年小姐呢?” “年大人带着她去见年老大人了。” 胤禛盯着高无庸,颇有深意地嘱咐他:“挑几个丫头送过去给她用。” “是。”高无庸意会,但他不懂,好端端为什么要往一个小姑娘身边安插人手。 “四爷,”高无庸诺诺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胤禛淡淡摆手,“你下去吧。” 高无庸关门的时候,见胤禛一双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整个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疲累。 在高无庸的印象中,四爷永远是淡泊的,朝堂之上再大的烦心事在他这总是风轻云淡,光是替太子胤礽收拾的烂摊子,搁在别人那里怕都要剥几层皮了。 可今日,他主子竟然也能心神不宁。 高无庸轻轻合上门,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笃信这一切都一定与那初来乍到的年家小姐有关。 高无庸自顾自地哼了一声,琢磨着:那年小姐太美了,戏文里说的红颜祸水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第10章 等胤禵回来,年筠淼已经被带出宫了,说实话,胤禵也没多想,甚至还有些感激他四哥,他自己额娘是什么性格他如何不知道,这年筠淼留在宫里也只能受委屈。 从永和宫回南六所的路上,再回想起今日年筠淼的所作所为,胤禵的心里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天下第一的好,咱们来说说四爷吧。”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胤禵的脑海之中,若不是今日被年筠淼点破,他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年额娘真的鲜少说起四哥。 胤禵的心里生出些不忍,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回再不让额娘把自己那些事挂在嘴边了。 瞧着年筠淼今日的神情,分明是不以为然。 也是,从六岁夸到十六岁,旁人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吧。 胤禵越想越难为情。 宫外,四贝勒府邸。 洛慕应着头皮跟年遐龄和年羹尧说了半天的闲话,终于听到一句:“你先去歇着吧。” 如临大赦,洛慕快步跑了。 年遐龄说的好些话,她根本应对不上,只能含含糊糊地打太极,估摸着她那父亲和哥哥此刻也是一头的雾水。 淑雯也不放心,老远看见年筠淼的身影自游廊转过来,赶忙迎上去。 “老大人说的事,小姐可都还记得?” 洛慕无奈,“怎么可能都记得,不过你放心,没出什么大的差池。” 言下之意是怪不到你的头上。 淑雯嘟着嘴跟在洛慕身后进来。 刚关上门,洛慕就等不及地问她,“沐浴的水预备好吗?” 那神情,那语气,火急火燎地,一点不像是要去沐浴,倒像是要连夜跑路似的。 “好了好了,”淑雯领着洛慕往浴房去,“烧了两大锅开水,小姐放心泡着,若是不够奴婢再无烧。” 洛慕试了试水温,“不够,再热些。” 再试一旁的凉水,“不够,再冷些。” 淑雯站在原地,面露难色:“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你快去吧,”洛慕催促,还不忘叮嘱:“记得要烧得热一点。” 冷热交替,感冒说来就来,再生一次病或许就又回去了呢。 洛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得试了才知道—— 没有用。 先在热水木桶中泡出一身的热汗,再一个猛子扎进冷水桶里,罪是没少受,病也是真病了,穿越是真的没能穿越。 后半夜,洛慕开始睡不踏实,口干舌燥的,整个人又是冷又是热,她愣是憋着没吭声。 结果一大早,淑雯见她迟迟没有起身,去叫人的时候,她已经烧得人事不省了。 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淑雯吓坏了,跑去找到年羹尧的时候,已经是眼泪横流了。 胤禛才练完早功,一身的汗,瞥见年羹尧急急地往外头去,喊住他:“亮工?” 年羹尧闻声快步过来,拱手拘礼,“四爷。” “天刚亮你往哪里去?” 年羹尧语气焦灼:“微臣的小妹又病了,我想去请陈大夫来。” “昨日还好好的,”胤禛嘀咕了一句,也没犹豫,叫了高无庸来,“去把陈大夫请来,要快。” 胤禛擦了把汗,将辫子一甩饶在脖子上,对年羹尧道:“去看看你妹妹。” 淑雯拿毛巾在井水中湃得透心凉,搭在年筠淼的额头只消片刻这毛巾就烫了。 急得淑雯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 平日闲来无事,胤禛翻阅过一些医书典籍,当着年羹尧的面他也没避讳,抬手握住年筠淼的手腕,静默片刻,脸色微沉。 “你,”他指着淑雯,“去前头找福晋,叫她多派几个人来伺候。” 淑雯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够,飞快地就奔着福晋去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一听是四爷的意思,哪里敢怠慢,亲自带着五六个婢女就过来了。 来的时候,胤禛刚从水盆中拧了凉毛巾出来递给年羹尧,年羹尧手中拿着从年筠淼头上撤换下来的毛巾。 两人这么交替着已经伺候上了。 见乌拉那拉氏过来,胤禛随手把毛巾抛给她身后的淑雯,叮嘱道:“额头,腋下,肚脐,腹股沟,你们几个要片刻不停地用凉毛巾给年小姐降体热,直到陈大夫来。” 四福晋瞧了年筠淼一眼,沉声道:“这孩子病得不轻啊。” 胤禛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瞥了淑雯一眼,侧身出去了。 等到半个时辰以后,高无庸带了陈大夫来,年筠淼的体热已经降了些许,不似方才那般灼人的滚烫。 陈大夫瞧了瞧年筠淼的神色,又伸手将她的下眼睑翻下来,蹙了眉头,低声道:“不应该啊。” 经过他手的病人这么快又起了病的,太少见了。 这叫陈大夫很是恼火。 一边开方子,一边瓮声瓮气道:“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寒气走了肺经,就是华佗在世,这人怕是也救不回来了。” 写字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瞧向淑雯,交代着:“好好伺候你家小姐,不过半月这般反复起高热,伤身体呐。” 淑雯小鸡啄米样点头,她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昨晚,年筠淼执意不要她伺候沐浴,她拗不过就在屋外候着,里头也没见着什么大动静,这人怎么就病倒了呢。 “行了,别抹眼泪了,快去伺候你家小姐吧。”陈大夫把药方递过去,又道:“继续按着刚才的法子给年小姐擦身子,直到体热正常。拿个银吊子来在廊下专熬柴胡,熬得浓浓的,半个小时喂一次。日落之前应当就无大碍了。” 淑雯片刻不敢耽误,一一照做。 胤禛进宫往南书房见过康熙出来,人还没到乾清门,就被胤禵叫住了。 “四哥。” 胤禵快步跑过来,看来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胤禛驻足,回身看他。 “年筠淼去四哥府上了?” 胤禛点头,无话。 “……” 其实胤禵也没好要问什么,他只是觉得人是自己带进宫的,总该关照一声的。 胤禛右手捏着胸前的朝珠,无意识地摩挲,淡淡道:“她病了。” 胤禵诧异,“又病了。” “是啊,”胤禛眉头微蹙,“我怀疑……罢了,改日再说,你还有别的事?” 胤禵拱手告辞:“没了,四哥慢走。” 胤禛微微颔首,想了想,道:“你若要看她,随时来就好。” 胤禵摸了摸鼻尖,眼睛下意识看向别处,含糊地应了一句。 回到府里,胤禛先往书房去,路上问了一句:“年小姐醒了吗?” “还没有。” 府上的管家的姓陈,胤禛一般喊他老陈。 老陈躬身垂首,小声道:“奴才按着四爷的吩咐去问了,昨儿伺候年小姐的丫头要了两只木桶,说要伺候年小姐沐浴。伙房的苏拉说,有一只木桶里全是凉水。” 说话间走到了书房门口,老陈脚步一顿,没有特许他们是不敢进四爷书房的。 “进来吧。” 胤禛开了口,他才敢跟着进去,转身掩上房门,声音压得更低:“奴才又细细查了年羹尧这几日的行踪,没有异常。” 胤禛摸了摸额头,似乎犯了难。 半晌,他开口道:“这两日老十四可能会来,留点神。” “奴才知道了。” “下去吧。” 胤禛一只手随意在琴弦上拨弄着,他搞不清楚年筠淼究竟是如何觉察出这些蛛丝马迹的。 “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这句话在胤禛的唇齿被翻来覆去地咀嚼,几乎要嚼碎了。 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胤禛的脑海间闪过。 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陈大夫说得果然没错,午后年筠淼的身上开始逼出热汗,一出汗,体热便降得更快些,原先黑紫唇色也慢慢淡去,透出一股鲜亮透红来。 淑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瘫软着身子坐下床榻之下,反复低喃:“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胤禛在门外等了等才伸手叩门。 淑雯以为是年羹尧,赶忙爬起来开门,嘴上道:“小姐的体热总是退了。” 门推开,眼前一张冷漠又清俊的脸,还带着莫名的不耐烦。 “四爷。”淑雯低下头,退开。 胤禛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见她气色的确好了不少,这才缓缓道:“我问你,你家小姐是如何病的?” “是奴婢伺候不周,”淑雯忙不迭认错,“奴婢一早伺候小姐起身,小姐就已然浑身滚烫了,想来半夜里就病了,奴婢没有察觉。” “我是问,她是如何病的。”胤禛的目光冷冰冰地刺过来,叫淑雯不寒而栗,她不受控制地就开始结巴了:“我家小姐,从小身体就不好,许是是一路舟车劳顿,先前还同十四爷一道骑马,这身体才吃不消的。” 淑雯越说越紧张,身子也不由得往墙角退,都不知道自己满嘴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胤禛径直往里间走去,床榻上的姑娘,脸颊似飞了红霞一般粉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密密地垂着,似乎还带了眼泪的湿热。 细看,眼角的确有泪。 果然这样爱哭么? 恍惚之间,姑娘似乎说了一句话,虽然不大真切,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回不去了。”她说。 眼角的泪应声滚下来,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胤禛皱了皱眉头,或许真的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小姑娘一句俏皮话,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第11章 到了晚膳时分,年筠淼从一个漫长又模糊的梦中醒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累,像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而来。 她张了张嘴,沙哑的嗓音发不出一点动静。 四肢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 屋子里昏暗,眼前麻麻的。 好在淑雯才从外头端了汤药起来,方才四爷又请了吴太医来诊脉,说年筠淼晚上一定会醒过来,大家才放了心。 淑雯将白玉碗搁在桌上,转身去看年筠淼,榻上的人正圆溜溜地瞪着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紫红色纱幔。 ”小姐,您醒了?” 淑雯欣喜地扑过去,年筠淼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头都没转。 若不是眼睛偶尔地眨动,看起来,真像…… “小,小姐……”淑雯无所适从地伸着一双手,她甚至想去探一探年筠淼的鼻息。 “没死。”年筠淼忽然开口,声音很小,哑得厉害,像树皮从耳边划过,难听极了。 淑雯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但到底还是满心的欢喜,嗒嗒嗒跑去端来汤药,哄着年筠淼喝。 年筠淼没理睬,眼睛里却慢慢堆起了水光。淑雯以为她是怕吃药,她家小姐从小娇气她是知道的,便好言好语劝着:“小姐,这服药不苦的,奴婢替你尝过了。这里,奴婢还给你备了糖渍樱桃,您喝了药含一颗就不难受了。” 洛慕根本没在意淑雯在说什么,她吸了吸鼻子,万念俱灰。 身体上难受遭罪也就算了,关键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回不去了。 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搅和了几天,本来想一走了之,权当是做场梦一样。 即便是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警醒着一根神经,强撑着睁开眼睛,结果发现眼前什么都没变,还是那迷迷漫漫的紫红色,啰里啰嗦的。 当下就死了心。 倒不如长眠不醒算了。 淑雯一见年筠淼落了眼泪,马上慌了神,捧着那碗药远远地搁在对面的长条桌上,嘴上急急道:“小姐您别哭,咱们不喝药,奴婢把它放得远远的,您瞧,都闻不到味道了。” 她越是安慰,年筠淼哭得越是伤心,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苦楚,如泣如诉,本就是大病初愈的一个人,再这么一哭更是让人揪着心的疼。 淑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揉着眼睛蹲下身子,小声道:“小姐,您别哭了,您心里要是有什么委屈,您就告诉奴婢,这么一直闷在心里您若再病了,奴婢还有什么脸面见夫人啊。” 年筠淼从宫里出来的当晚就病了,淑雯心里盘算着她家小姐肯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淑雯虽然没进过宫,可那是什么地方想也知道。 天家威严,定然时时处处都是规矩。 她家小姐从小被惯坏了,上头又有两个哥哥,千娇万护的,病好之后又总是疯疯癫癫,时而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定是招了德妃娘娘的厌弃,这才又被四爷带了回来。 若是不是,那为什么这病了一天了,十四爷也没来瞧一眼。 榻上的人哭得凄凄惨惨,床边的人呜呜咽咽,胤禛想来瞧瞧年筠淼,老远就听见这屋子里的动静,推开门就看见她们主仆二人这么哭作一团的可怜样。 胤禛眉头蹙了蹙,轻轻咳了一声。 淑雯泪眼婆娑转过脸来,看清来人后赶忙抹了脸站起来,颤巍巍道:“四爷。” “去跟亮工说一声,也好叫他放心。” 其实胤禛知道年羹尧这会儿不在府里,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支开淑雯。 ”欸。“淑雯又低头看了一眼年筠淼,是一百个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 “回来的时候再去小厨房给你家小姐拿些吃的来。” 要支开,就支得远一点。 门被虚虚地掩上,留了些缝隙,到底是孤男寡女,胤禛自己倒是无所谓,人家小姑娘总不好被说闲话。 “哭什么?” 他倚着隔扇,斜斜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 不说话。 也顾不上说话,哭得那么汹涌,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胤禛无奈地四下转着眼睛,余光扫到长条桌上的药碗,还袅袅地腾着热气。 他两步端了药来,挑眉:“不愿意喝药?” 还是不说话,哭得旁若无人,如泣如诉。 胤禛将手中的碗不轻不重地往床榻边的小几上一墩,漫不经心道:“是因为回不去了才哭?” “嗯”洛慕吓了一跳,抽噎着转过头来,努力清了清嗓子,问他:“你说什么?” 还好,有反应。 胤禛蹲下来,难得的还带了一丝笑意,似是嘲讽:“原以为你挺有主意的,没成想也是外强中干,糊里糊涂的。” “什么?” 洛慕的脑子本来就不大清楚,又稀里糊涂地哭了好半天,她是一丁点都听不懂胤禛在说什么。 胤禛笑,“晌午来看你,听你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回不去了。” “怎么,在宫里威风够了,现在后悔了?” 洛慕一抽一抽的,胸口上下起伏,她松了口气,方才听他冷不丁那么一句,还以为他是知道了自己并非原本的年筠淼,这下看来,是会错意了。 见姑娘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胤禛悠悠叹了口气,端起碗来,“先喝药。” 洛慕扑闪着水光盈盈的眼睛,再看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若是真的回不去,就得嫁他了。 说实话,若是真要嫁,她宁愿嫁给老十四,那个小狼狗多带劲,动不动就羞红了脸。 四爷呢,话跟金子一样珍贵,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头蹦,整天绷着张脸,而且还是个,是个…… 杀人狂魔,抄家小能手。 想想就后背发凉。 “怎么,还要人喂你?” 胤禛吊着眼梢,冷冰冰地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 “四爷,”洛慕慢吞吞地开口,祈求一样,“我要是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与我何干?” 胤禛真是哭笑不得,这姑娘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天上地下的。 片刻之前还哭得如丧考妣,这会儿就又能插科打诨了? 洛慕贱兮兮地张开嘴,小猫一样,“你喂我喝药吧。” 胤禛眯了眯眼睛,没动。 “不喂了吗?”洛慕小嘴一张一合,像等着水的鱼。 闷睡了一天一夜,又喝了不少发汗去寒的汤药,整个人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脸颊上,仰面微微勾起眼角,少女的天真里带了一丝蛊惑的妩媚。 就好像两个人不同的人纠结在一起,一个冰清玉洁,一个热情似火。 胤禛的喉结微微动力一下,他忽然想起姑娘微凉的嘴唇蜻蜓点水的温软触感。 “唔……”来不及反应,洛慕忽然被人掐住下巴,半碗药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下来,哪里来得及往下咽,自唇角流出,泼得到处都是。 洛慕呛得不轻,才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次还附带了点鼻涕。 鼻涕都是浅浅的褐色。 灌进去的汤药顺着鼻子又流了出来。 “你想害死我啊?” 她抹了一把嘴边的汤汤水水,看着胤禛,满面惊愕还有愤怒。 人家多淡定,不慌不忙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淋淋漓漓的水渍,清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一扫,带着警示的意味:“别跟我没大没小的。” 洛慕抿了抿嘴唇,这要是搁在昨天,她定然要骂回去的,但今儿就没那个胆量了。 毕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厮混多久,不能再不管不顾了。 姑娘慢慢垂下头,低声道:“四爷,我知错了。” 两滴眼泪应景地落在手背上。 真不是洛慕想哭,看来这个年筠淼是个泪腺极其发达的人,什么时候都能挤出来助兴。 胤禛还憋着几句难听的呢,却没想到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对面的人全然没想还手。 “四爷,”洛慕期期艾艾,趁着眼泪还在淌,多演一会儿,“我真的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胤禛无奈,怎么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人。 琢磨着淑雯快回来了,也不便再留,把手中的帕子扔给她,语气微凉透着隐怒,“擦擦干净。” 说完,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洛慕哼唧了一声,恨得牙痒痒,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胤禵心里惦记着年筠淼,但等他抽出空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总有莫名其妙的差事落在自己头上,稍微得空就赶紧找了个由头出宫来。 才下马没走两步就看到十三阿哥胤祥迎面过来,脸色不好。 “挨训了?”胤禵幸灾乐祸。 胤祥耸耸肩膀,眉心拧成一团:“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是气冲冲的。” 胤禵压低声音:“是不是太子又惹事了?” “也不像,”胤祥琢磨着,忽然摇摇头,朝胤禵抖抖眉毛:“算了,不管了,你怎么来了?” 胤禵一愣,随口敷衍,“我来瞧瞧。” “瞧瞧——谁?” 胤祥憋着坏笑,“前几日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听说你没过门的媳妇把她老人家气得够呛?” “十三哥别乱说,”胤禵心虚地四下望望,“什么气得够呛,额娘也真是一点小事说得没完没了。” 这就护上了? 胤祥双手环抱胸前,懒懒地倚着柱子,自鼻间哼出一声:“咦——这是认了没过门的媳妇这一句?” 胤禵忽然笑了,挠了挠脑门,“倒也不是。” “怎么,送了趟药,这就看对眼了?那姑娘好看?”胤祥不信,胤禵眼高于顶他是知道的,天仙下凡他或许能多看两眼。 “十三哥别乱说。” 嘴上翻来覆去就剩这么一句了。 心里却偷偷笑:是好看。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胤祥松开抱在胸前的手,“我还得往丰台大营去一趟,先走了。” 说罢,抬手拍了拍胤禵的肩,溜溜达达地出去了。 康熙这么多儿子里头,胤祥是最特别的一个,光是看他那吊儿郎当的背影,哪里有半分皇家的威严,倒像是个江湖侠客。 胤禵笑了笑,快步往后院去。 找到年筠淼的时候她正坐在廊下发呆,两条腿垂在石阶下,一晃一晃的。 就这一瞬,胤禵就莫名地觉得这姑娘跟从前不一样了。 脸上是抹不开的愁云惨雾。 听见有人叫她,半天才回头看过来。 洛慕还是没太习惯,总得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别人叫的“筠淼”自己。 “十四爷。”她淡淡地笑,起身行礼。 胤禵脚下一滞,这是怎么了? 是生气了吗? 胤禵挠挠鼻头,窘然笑道:“身体好些了?” “小病,无碍了。”洛慕轻飘飘地一句。 怎么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如此温婉沉静? “怎么了这是?” 胤禵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大喇喇地在石阶上坐下,只不过他个高腿长,两条腿是撑在地上的。 洛慕弯起唇角浅笑,“没怎么。” 还是站着。 “过来坐吧。”胤禵拍了拍身旁的石阶,随口道:“你才来京师,是不是觉得憋闷?改日我带你出去转转?” 洛慕似有一瞬的犹豫,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在胤禵身旁坐下,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是有了兴趣。 “有什么好玩的?” 胤禵想了想,他满脑子都是骑马围猎,姑娘家又怎么会喜欢这个,挠挠头,憋出来一句,“我带你看戏去。” 想也知道,他一直长在深宫之中,还未立府苑,京师之中的好去处他又怎么会知晓。 “其实我也不大在行,”默了默,胤禵说了实话,“回头等我十三哥得空了,我叫他带咱们找乐子去,他可会了。” 洛慕低下头,没说话。 “嗯……”胤禵扭头看着身边意兴阑珊的姑娘,想着要怎么哄她:“这几日我额娘总是给我找事儿去做,忙了几日,我刚从南苑回来就来看你了。” 洛慕又笑了笑,“谢谢。” “一直,想来看你。” 说得很快,特别是最后四个字简直就是稀里糊涂混过去的,但一张脸还是红了红。 洛慕终于抬起头,伸手在胤禵头上胡噜了一把,摸完后才觉得不大对劲。 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光是从年纪上来看就不对吧。 可是她禁不住就是老把胤禵当小孩,他今年十六,她二十八,可不就是小弟弟嘛。 算了,摸都摸了,不想了。 洛慕收回胳膊,说得直白:“我没气你,你不用解释。”这话一说,胤禵更觉得尴尬了,这不成自作多情了。 “是不是上回,我走了之后,我额娘说你了?” “不是,”洛慕的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石阶,颇为懂事,“是我太放肆了,德妃娘娘已经很是宽容了。” 听她这么说,胤禵的心里流淌过一种怪异的喜悦,好像这真是她没过门的媳妇讨好婆母一般。 “其实,“胤禵双手撑在身侧,抬眼瞧着院中打着旋的落叶,语气悠然:“其实你那日说完后我想可想,我额娘总觉得我没长大不像四哥那样能干,才总是絮絮叨叨地说那样多。若真是有,又何必一直叨念在嘴上呢。” 似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德妃娘娘那是疼爱你。” 洛慕鼻子一酸,声音沙哑:“多好啊。” 她也想她父母了,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的自己是死是活,她父母是不是正伤心。 一阵风起,树叶窸窸窣窣在地上掠过,萧杀之感迎面而来。 洛慕又低头长叹一声。 远处,胤禛的眼神淡淡望过来,他看不清姑娘的脸,只是觉得秋日暖阳之下,一双壁人坐在光晕里,明媚得叫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半个月他再没见过年筠淼,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姑娘安宁得可怕。 一日里有半日都在廊下晒太阳,像是发了懒的小猫。 晒够了太阳就回屋里去睡觉,过着八十岁老人家的日子。 洛慕也的确琢磨着弄一只猫来养,要不然这日子太无聊了。 没网,没电脑,没微博,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胤禛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半个月他可没那么好过,连觉都睡不踏实,无端端地就梦到她了。 在梦里,她一句话都没有,就是嘟着自己的红唇望着她,一派无辜。 那眼睛背后像是蕴藏着另一个界域,深不可测,又真实地吸引着自己。 他会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是害怕吗,也不是,是一种极诡异胁迫感,能刺穿自己。 不止一次,胤禛觉得这姑娘能看透自己的心,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恐惧。 如涉险境。 这也是胤禛头一回感到束手无措,他不知道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越想越烦躁,越烦躁就越烦躁。 冷着脸对所有人,连胤祥都触了霉头,府上的下人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可人家呢,晒着太阳,谈笑风生。 “高无庸,”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胤禛叫了一声,声音不小,闷雷一样。 高无庸连爬带滚地出来,声音微颤:“四爷,奴才在。” 方才眼看要发脾气的人却没了后话,胤禛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声音回到一贯的冷清:“无事,下去吧。” 高无庸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书房的门关上,这才缓缓了吐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 片刻,清丽的琴声从书房里飘出,总得想些别的法子排解。 一般来说,胤禛只在心情极好和心情极不好的时候弹琴,所以每当府上飘起琴声,众人都是喜忧参半。 后院里,胤禵见洛慕不愿说话,也就不勉强着没话找话说,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 方才被她摸了一把脑袋,又闹了个脸红,这会儿再想又忍不住要笑。 忽然之间,琴声飘飘渺渺地传来,胤禵心里一紧,光顾着来看年筠淼了,都没跟人家正主去问安。 洛慕也听到了,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身旁的人有了动静,胤禵站起来,胡乱掸了掸衣摆上的灰,低头道:“来得匆忙还没去见四哥,失礼了,我得去看看。” 洛慕也跟着起身,没忘记行礼,“十四爷慢走。” 胤禵摸了摸下巴,还想说点什么,最后挤出来一句,“保重身体,过两天再来看你。” “谢十四爷。”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胤禵特别喜欢年筠淼说这四个字,软绵绵的,又甜甜的。 胤禵扯着嘴角笑了下,转身走了。 人还没到书房,就听见里头崩崩几声,像是琴弦被割断的声音。 因为弹琴的人忽地又想起,那姑娘眉眼弯弯打断德妃的话—— 四爷弹琴很好听。 老子不弹了。 第12章 胤禵守在门外侯了片刻,见里头没有别的动静了,这才鼓起勇气叩门,“四哥,是我。” 半晌,里头的人才出声:进来。 胤禵推开门,明窗之下胤禛负手而立,身后是断了弦的琴。 “四哥。” 胤禵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窗下的人转过身来,面色平静,随口道:“来了。” 胤禵点点头,抱怨道:“好端端被额娘发落去了南苑几日,才回来。” “嗯,”胤禛语气淡淡:“听说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凭空里缀着,气氛尴尬异常,一直往下落。 胤禛是惯会有这种沉默来折磨人,看着别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他却更坦然。 胤禵双手撑在膝头,挑着眼皮觑着对面的人。 “有事儿?”胤禛转着手上的翡翠十八子串,问得漫不经心。 胤禵硬着头皮,慢吞吞道:“我听说四哥帮亮工寻的宅子走水了?” “嗯。”胤禛淡淡一声,“毁了。” “莫不是有人存心,”胤禵蹙眉,“新宅子又未曾生火做饭,怎会好端端的走水?” 胤禛脸上未有丝毫一样,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已经叫人去查了。” “那,”胤禵手指在膝头茫然地敲着,“还得四哥再替亮工寻个住处。” “嗯。” 紧接着又是一阵熬煞人的沉默。 “哦,对了,”胤禵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坐直身体,“方才来的时候遇到十三哥了。” 胤禛目光淡淡瞥过来,“嗯,他来了一趟。” 不知为何,这一眼瞥得胤禵心虚得不行,赶忙低声道:“我先去看了眼年筠淼。” 胤禛的目光稍作停留,旋即看向别处,漫不经心道:“额娘那里哄好了?” 胤禵摇头,提到这个他立马犯了愁。 “额娘这几日又瞧上了完颜罗察的女儿,全然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胤禛一只手捏起茶盏,悠悠得滤去浮沫,垂眸淡然道:“慢慢来吧。” 胤禵却没办法慢慢来,若是要娶,他私心里还是想要年筠淼做嫡福晋,可要办成这事儿又多艰难他也是心知肚明。 年家隶汉军镶白旗,本就是满洲下人,而年遐龄虽为一等公却已卸任官职,赋闲在京,年希尧和年羹尧兄弟二人又才入仕途,前途未卜,德妃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上佳的亲事。 可若是叫年筠淼入府做个侧福晋,他又总觉得是亏待了那姑娘。 虽然了解不深,可她身上总有一股特别的东西吸引着胤禵,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飒爽和…… 傲气? 不知怎的,年筠淼看人的时候,或喜或嗔,却没有讨好。 哪怕是见到德妃,见到皇上。 也没见这姑娘表现出半分的唯唯诺诺和卑躬屈膝。 她永远带着抽身事外的疏离感。 所以,即便是侧福晋,胤禵也觉得是委屈她。 从书房里出来,胤禵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了,他知道他四哥冷,话少,可再不济也不像今日这般,真是不知心里憋着什么邪火。 胤禵还琢磨要不要再去跟年筠淼道了别,往后院转了一圈没见着人,也不好贸然叩门叨扰,一个人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就回宫去了。 第二天,高无庸抱着断了弦的琴从书房出来往后院去,正巧年筠淼在廊下晒太阳。 年筠淼被日光晒得迷迷糊糊的,本来没在意高无庸怀里的东西,却听见他自己边走边嘀咕:从前那般爱护,调弦抹香都从不假于人手,今日说弃便弃。 她这些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原来高无庸抱着的是架琴,断了的琴弦四散耷拉着,有些张牙舞爪。 “高公公,”年筠淼叫高无庸,“这是四爷的琴?” “是,”高无庸无奈道:“琴坏了,奴才去打发了。” 四爷的心爱之物,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敢对这个琴下手? 年筠淼盯着那几根断开的琴弦,微微眯了眯眼睛,好端端地拿琴撒什么气? 她倒是也没往那一日对德妃说的话:四爷弹琴很好听。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年筠淼乐了,没想到一贯稳重冷面的四爷也有这孩子气的一面,有意思。 高无庸看着暗自发笑的年筠淼,愣了愣,问道:“年小姐,若没什么旁的事,奴才先下去了?” “去吧。”年筠淼扬唇笑得灿烂。 过其实去的半个月,她过得很糟糕。 是那种从未有过的糟糕,整个人是虚浮在半空中的,她不知该用多认真的态度面对将来的日子。 这原本就不是她的生活,像是偷来的一件衣裳,总不敢大大方方地穿出去。 她每天都尽力让自己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 想也没有用。 她想回去,可是她能吗? 她就只能晒晒太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吧。 她甚至想要寻死,或许她死了就能回去了? 又或许她死了也就死了?这是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原因。 就在刚才,看见高无庸怀中被胤禛割断的琴弦,她忽然觉得自己真实了。 自己在真实地对周围的人造成着影响。 先甭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吧。 这一点让她很兴奋,她不再是一个偷了别人的皮囊,偷了别人生命的小偷了。 她对自己说:还是不死了吧,既然来了,就尽兴一把。 说来就来,她起身飞快地朝胤禛的书房跑去,刚转过弯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当心。”那人大手掌住她的脑袋,淡声叮咛了一句。 多么熟悉的不耐烦。 年筠淼抬头,眼中又点点失望,委屈道:“四爷是不是因为生筠淼的气,才把琴弄坏的?” 胤禛把人捞正,没有任何情绪地瞥了她一眼,走了。 就好像把一只挡路的板凳扶起来那般,毫无波澜。 “欸,四爷,”年筠淼不死心跟上去,“您弹琴真的很好听啊,为什么叫高无庸把琴扔了。” 姑娘声音不小,胤禛皱了皱眉头,脚步放缓,随口道:“玩物丧志。” “嗯?”年筠淼不买账,信口道:“是玩物丧志,还是因我丧志?” 这句话像一只暗箭自背后而来,那种异样的不安瞬间裹挟了胤禛的全身。 他转身,眼神阴冷,盯着小姑娘看了片刻,上前将她拎了起来,一路拖进了自己书房。 除了最初被吓了一跳“哎呀”了一声,姑娘一路上倒也没怎么挣扎。 书房门关上,胤禛松手。 年筠淼哭丧着脸捋了一把脖子,快被勒断了。 “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因你丧志?” 胤禛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问道。 第13章 年筠淼摸着脖子,龇牙咧嘴的,似是有些丧气,“四爷对我有偏见。” “偏见?”胤禛哼了一声,冷然道:“怎么说?” “四爷将琴弦割断,不是因为玩物丧志,是因为我夸四爷弹琴好听,是不是?” 年筠淼仰着头,满目委屈,“我是真心实意觉得四爷琴技好,却不知四爷如何误会了我的意思,倒叫那把琴蒙了冤屈。”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因为你才断了琴弦?” 胤禛的目光投下来,带着迫视的压抑。 年筠淼偏着脑袋,目光盈盈,“不是吗?” 胤禛没答,侧脸看向别处,他还是不太敢认真看年筠淼的眼睛,那双眼睛背后蕴藏的东西,让他无端端的不安。 一直仰着脖子看人,气势上太弱,年筠淼转身站在了椅子上,为了避免对面的人再生气,她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我站高点,省得四爷您老是低头。” 胤禛手环胸前,脸上的不耐烦更深了。 “可我那一日亲四爷,”年筠淼搜肠刮肚,尽力粉饰自己的流氓行径,“那一日,夕阳正好,四爷又如此英俊倜傥,实在是情难自持。” 胤禛压了压眉梢,不懂姑娘为何又提及此事。 “您是不知道,从前我听人说四爷面冷人冷,我打心眼里怕您,”年筠淼说得情真意切,“可那一日,四爷竟然还帮我研磨来着,我心下感动,只觉无以为报。” 所以就亲别人为报? “四爷生我气我也能理解,”年筠淼低下头,两只手绞弄在一起,“就像四爷说的,动不动就亲别人,这太轻浮了。” 姑娘说得一本正经,不知为何,胤禛听来却想笑。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姑娘因为亲了别人而致歉,说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来,后来,我又僭越了,”年筠淼声音越来越低,“让四爷喂我药,那是因为,因为明明是四爷先说的……要人喂啊……” “怪我?” 胤禛手指在胳膊上轻敲,面无表情。 “不不不,”年筠淼连连摆手,“怪我,怪我!四爷随口一句,我怎能当真?” “这还是怪我的意思,”胤禛慢悠悠道:“怪我信口乱语?” “真的不是,”年筠淼着了急,“四爷是四爷,我是下人,该有的分寸是要有的。” 这话虽说的是实情,可从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嘴里出来,反倒觉得生出心疼。 胤禛轻咳两声,“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的确确不是为着她不懂礼数而生气,正好相反,他一直活得谨小慎微,见到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为的人,反而觉得过瘾,更何况年筠淼在他眼中就是个小丫头,顽皮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他在意的是那句“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在意的是他最压抑的心事如何被她看穿。 可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心心念念都在解释些细枝末节的事。 胤禛拧着眉毛上下打量着年筠淼,目光森然。 “不是因为这个?”那年筠淼就不懂了,“四爷不是因为我行为不端生气?” ”不全是。”胤禛沉下声音,“我问你,你为何会写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这样的话给我。” 年筠淼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因为这个。 当时只顾着玩闹了,没多想从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口出说出这样的话,得让这帮人多费解。 更何况,四爷现在只是贝勒,太子势头正盛,这些话听起来,不光是刺耳,还有不臣之心。 年筠淼脑子快速地转动,这话要怎么圆? 思虑片刻,姑娘咬着嘴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抬头正视胤禛。 目光入水,不卑不亢。 “因为我了解四爷。” 静默片刻,胤禛哑然失笑:“你了解我?” 他平日说话,恨不得连嘴都不张,不会有太多的表情,这一句是实在没控制住,带了嘲弄的笑,脱口而出。 “很好笑吗?”年筠淼收起刚才故意作出的小可怜样,像换了个人一样从椅子上蹦下来,还没忘回头擦了擦被自己踩过的椅子。 “四爷,您是会为大清国鞠躬尽瘁之人,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年筠淼自嘲地笑了下:“我知道这话轮不上我来说,可世间凡是想有所作为之人,必会招致不解,甚至怨声载道,但四爷是忠勇之士,正如那日所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管四爷如何想我,在我心里,太子爷做不到,十四爷做不到,八爷做不到,唯有您能做到。” 在年筠淼的温软的声线之中,胤禛一直冷若冰霜的脸开始消融,眉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四爷,假以时日,您会明白我所说的,”有什么东西在年筠淼墨色的眸中跳了跳,她嘴角漾起好看的笑纹,“筠淼知道四爷一定困惑,我与四爷初见何来了解一说。其实不难,世间之事,万变不离其宗,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四爷欲浅,必成大事。” 说完,姑娘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这些日子想对四爷说的都说完了,四爷信也好,不信也罢,筠淼问心无愧。” 转身要走,手腕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拉住。 胤禛的手是一双心术很正的手,没有任何杂念,轻轻搭在年筠淼的手腕上。 “你到底几岁?” 听到这句,年筠淼快嘴的勾了勾嘴角,再抬头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甘罗十二为宰相,太公八十遇文王,年岁重要吗?” 默了默,胤禛松手,“说得有理。” 年筠淼抿唇浅笑,快步走出书房,一路面色沉静,端庄之极,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才忍不住笑开,双手握拳挥舞一下,对自己刚才表现满意极了。 堂堂的贝勒爷也被自己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年筠淼笑得陶醉,丝毫没留意到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十三阿哥,胤祥。 “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胤祥脚步很轻,开口时人已经到了跟前。 笑容呆在年筠淼的脸上,她茫然抬头打量来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家公子,又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四贝勒府上,还会有谁呢。 “十三爷?”年筠淼试探地叫了一句。 胤祥一愣,“你认得我?” “不认得,”年筠淼老老实实,“猜的。” “怎么猜的?” “瞎猜的。” 胤祥舌尖舔了舔唇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我也猜一猜,你姓年?” 这下轮到年筠淼惊讶了,“十三爷认得我?” “不认得,”胤祥学着刚才年筠淼的语气,“猜的。” “怎么猜的?” “瞎猜的。” 年筠淼扑哧笑出来,忍不住多看了胤祥两眼,脸型瘦削,面色白净,透着少年清爽的气息,单眼皮桃花眼微微上挑,眉宇间带着痞气。 比胤禛的冷淡多几分活力,比胤禵的羞涩多几分不羁,恰到好处的混合体。 而且是唯一笑点正常的人。 “十三爷,我是年筠淼。” 难得的郑重。 少年抿唇轻笑,却也配合,漫不经心地拱手:“胤祥。” 后来的很多日子里,再回想,是这个瞬间坚定了年筠淼活下去的信念,也是初次的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十三才是正儿八经的男二 第14章 胤祥晃晃悠悠来了书房,叩门而入,张口就道:“四哥,我刚碰到年家那丫头了,小丫头片子挺有意思的。” 胤禛低头看书,一声鼻音,算是应了。 胤祥靠在圈椅扶手上,双手环胸,低头笑:“我说老十四这么快就着了道,原来还真是个天仙。” 胤禛淡淡哼了一声,没言语。 他这副冷淡样子,胤祥见多了,仍自顾自道:“欸,四哥,年家新宅子失火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胤祥个子高,两条腿敞着,吊儿郎当的眯着眼,“你的人若是不行,我亲自上手给你查去,这事儿啊一看就是有人存心使坏,我非得给他揪出来,赏他两耳刮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胤禛抬眼,冷然道:“你就没有别的事儿可忙?” 胤祥漫不经心刮了下鼻尖:“月底要陪皇阿玛往永定河去一趟,”他叹口气,“上个月才从塞外回来,这又要离京,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呢。” 胤禛皱眉,抬手指了指胤祥靠着的椅子,“你坐好。” 胤祥笑笑,长腿一跨,倒在椅子上。 胤禛正色,“皇阿玛每每出巡都命你随驾,那是皇阿玛看重你,喜欢你,你若口出埋怨,可真是枉费了皇阿玛的心思。” “我知道,”胤祥伸手拧着方桌上空着的茶盏转了一圈,“这不就在四哥你面前才随口一说。” “王掞升刑部尚书了,”胤禛目光淡淡瞥过来,“往后见了老爷子,你不许再似从前那般没大没小了。” 胤祥笑得更欢,“我那是喜欢老爷子,总逗他玩,笑一笑十年少嘛,弟弟我也是为他着想。” “胡吣,”胤禛微怒横他一眼,沉声道:“王掞是二哥的老师,皇阿玛调他去刑部,想必也是替二哥做打算。” “说到二哥,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去岁皇阿玛把索额图圈禁在宗人府,二哥惶恐不安,可今年诸臣弹劾李光地,皇阿玛又都驳回了折子。这李光地素来与索额图交好,皆为太子一党,皇阿玛为何宁愿对索额图下手,也要护着他?” 胤祥说着话,顺手抖了抖衣摆,架起了二郎腿,胤禛只是扫过一眼,并无情绪,他又乖乖地给放下了。 胤禛随意拨弄着案几上的书册,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听隆科多说,老八最近长往佟国维府上去?” 胤祥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皱了皱眉头。 胤禛淡然一笑,“索额图病死狱中,墙倒众人推,弹劾李光地的折子接连送到了皇阿玛的跟前,他们恨不得一夜之间把太子的人全部拉下马,可你瞧皇阿玛的意思,护着李光地又提拔了王掞,这分明是在给二哥留人,皇阿玛他没想动二哥。” “至于索额图,”胤禛摇摇头,“外戚之故。” 言犹未尽,却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若是这样,那八哥去佟国维府上?”胤祥似乎明白了,“八哥有了糊涂心思?” “裕皇叔去世之前曾向皇阿玛举荐胤禩,说他不务矜夸,聪明能干,有德有才,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属正常。” 胤祥不忿,“那佟国维这个老朽也太不是东西了,四哥你一直养于孝懿皇后膝下,他可是孝懿皇后的阿玛,这胳膊肘竟能往外拐?” “拐不拐的,又有什么用呢。” 胤禛笑意懒懒,并不在意,“你不是也说了吗,这些都是糊涂心思。” “八哥一贯是爱结交朝中大臣的,”胤祥不屑,“从前的裕皇叔,如今的佟国维,这样苦心经营,当真是无趣。” “人各有志,”胤禛不愿多说,站起身来,“晌午留下来用饭吧,叫上亮工一起。” 胤祥随着胤禛往外头走,随口道:“也叫上那姑娘呗。” “哪个姑娘?”胤禛回头,明知故问。 “年——”胤祥顿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刚知道的名字,“年筠淼。” 胤禛冷眼瞥过来,“你也知道人家是个姑娘。” “哎呦呦,”胤祥也就在皇上面前乖些,平时总是没大小的,“她才几岁,忌讳这个。” “不妥。”胤禛不松口。 “我听说,”胤祥压低压低声音,满脸的坏笑,“老十四为着这姑娘跟德妃娘娘杠上了?” “听谁说的?” “德妃娘娘亲口说的,”胤祥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咧嘴笑开,朝着胤禛背后点了点下巴,“说曹操曹操到了。” 胤禛转身,胤禵迎面过来。 来得是勤快了点。 “四哥,十三哥。”胤禵看见二人,快步跑近,但脸色明显不好,是强颜欢笑。 胤祥坏笑,“你这两天怎么总往宫外跑?” 胤禵挠挠头,明知他是揶揄,也不恼,大大方方道:“还有事儿求十三哥呢,哪日得空带我们出去转转?” “你们?”胤祥眯着眼睛,“你跟四哥啊?” “啧,”胤禵瞪他一眼,“四哥哪有功夫跟着咱们胡闹?” “那还能有谁?”胤祥装傻充愣到底。 胤禵朝他肩头就是一拳,“回头再说。” 胤祥懒懒地朝后院瞥一眼,勾起一侧的唇角:“我今儿可见着了,小丫头片子可以啊,胆子够大。” 一直没做声的胤禛忽然接了一句:“胆子是大。” “可不是,”胤禵同他俩一道往正殿去,哭笑不得,“把我额娘气得半死,现在说什么都不同意了,非得叫我娶完颜罗察的女儿。” 胤祥道:“我可听说完颜罗察马上就要升任正黄旗蒙古副都统了,德妃娘娘眼光不错啊。” 胤禛抬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两声,符合道:“是不错。” “什么不错,”胤禵没想到这哥俩的是如此反应,有些着急,“这叫见异思迁。” 胤禛轻嗤:“谈不上。” 胤祥颇为惊讶地偏头看过来,平日里他四哥哪里会关心这样的事,不过是他们插科打诨,他在一旁置若罔闻罢了。 在胤祥看来,他四哥年纪虽不大,却似老僧入定,对什么事都是冷着一张脸,又整日里打坐念经,悟道参禅,出世入世于他四哥而言不过是一夕之间。 胤禛目视前方,余光瞥到胤祥诧异的目光,淡淡问:“看什么?” “四哥能说出这话实属不易。” “难道不是吗?”胤禛拨了拨自己腕上的翡翠佛珠,“这算什么见异思迁,又没什么许诺,额娘也是为了你好。” 胤禵嘟囔着:“话虽这么说,可总不能但凡瞧着谁有前途,就去跟人家闺女提亲吧?那我堂堂十四阿哥成什么人了?” “有志气。”胤祥笑。 “罢了,”胤禛抬头望了望,“今儿天儿好,也不凉,咱们往亭子里用饭吧。” 胤禵一听,倒也不避讳,“四哥,十三哥,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别急,”胤祥拉住胤禵的胳膊,朝着胤禛不死心道:“四哥,就叫上那小丫头一块呗,省得咱们老十四心猿意马,人在曹营心在汉的。” 胤禛眉头微蹙,瞧一眼胤禵,勉强点了点头。 胤禵对着胤祥抱拳,笑道“谢十三哥。” 胤禛叹口气,“我叫高无庸去叫她。” “我去吧。” 胤禵是真的等不及了,抬脚就跑。 年筠淼正对着花樽里的两株百合发呆,从前每天忙得不知所以,她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看过一朵花开。 花瓣展开,露出橘粉色的花蕊,你从未看到花瓣的移动,但它的确在缓缓盛开。 似乎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有那么一瞬,心里莫名的伤处似被击中,年筠淼忽然要落下泪来。 原来这就是一朵花的盛开。 胤禵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抬手轻敲门框。 缓了一缓,年筠淼才看过来,眼中有盈盈泪光。 “十四爷?”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行礼,“见过十四爷。” 胤禵以为自己花了眼,“你在哭?” 年筠淼避而未答,“十四爷找我有事?” “找你去用饭,”胤禵面色微凝,“你为什么哭?” 年筠淼垂眸,笑得无奈:“我也说不清楚。” 胤禵恪守规矩,站在门口,问她:“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转瞬,年筠淼脸上漾起笑颜,“不是说用饭吗,走吧,我都饿了。” 胤禵瞧着她蹦蹦跳跳就往外跑,眉头拧起来,姑娘家的心思都是这样阴晴不定吗? 第15章 碧翠亭中,胤禛余光无意中一撇,圈门处姑娘婷婷袅袅过来,湖蓝色的百褶裙随着步伐摆动,如碧波荡漾。 胤禵与她并肩而行,偶尔侧首垂眸,嘴角始终上扬。 可年筠淼的目光却被握着酒盅,与年羹尧攀谈的胤祥抓住。 那侧脸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一般,英朗凛冽,嘴角的笑意却像个孩子,两根手指夹着酒盅无意识地转动,不知年羹尧说了一句什么,胤祥勾了勾唇角,笑得散漫,却看得年筠淼心里砰砰直跳。 两人走近,年羹尧先起身跟胤禵打招呼,“十四爷。” 胤禵一手摁住年羹尧的肩膀,颇为亲切,“坐。” “四爷金安,十三金安。” 年筠淼乖巧行礼,随后不是很习惯转身对年羹尧笑,低声叫:“二哥。” 胤禛慢悠悠看一眼年筠淼,淡声道:“都坐吧。” 桌上就剩两个空位,一个夹在胤禛和年羹尧之间,另一个夹在胤祥和年羹尧之间,年筠淼不假思索就挨着胤祥坐下了。 胤祥倒也随意,见年筠淼过来还随手帮她将小杌往外头扯了扯。 胤禛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却也一字未说。 年筠淼夹在几个男人中间,饭吃得小心翼翼,几乎就在埋头扒自己面前的那晚白米饭,菜都没夹几口。 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欸十三哥,你月底是不是又要陪皇上往永定河去?” 胤禵眼睛盯着胤祥,说话的时候却不经意夹了一筷子鸭子肉放在了年筠淼面前的浅碟中。 那动作自然得叫胤祥都以为他是想给自己夹菜,放错了地方。 胤祥笑了一下,眼睛从那块鸭肉上抽回,道:“是,二十号启程。” 身边的年筠淼声音小小的,“谢十四爷。” “真羡慕十三哥,”胤禵眼睛里闪着精光,“我也想能跟着皇阿玛四处玩玩,老憋着宫里实在是太无趣了。” 这句说完,一筷子羊肉又飞到了年筠淼面前。 胤祥意味深长地笑:“等你娶了福晋就能搬出宫了,这不就眼前的事儿吗?” 胤禵挠挠头,也没否认。 德妃娘娘的心意,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就连年羹尧也跟着看了自己的小妹一眼。 唯独胤禛,端着碗淡淡啜饭。 似乎听不到身边人的笑闹。 年筠淼一手托腮,一手握筷,闲闲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胤祥。 可这一眼落在胤祥眼里也变成了未出阁的小姑娘腼腆羞涩。 年筠淼淡淡一笑,低下头来。 于胤祥而言,见到年筠淼不过是一次偶遇,但之于那个钻进年筠淼身体里的洛慕而言,这更像一次千里万里奔赴的爱情的盛宴。 从前读小说,看电视剧,她不喜冷酷的四阿哥,不喜城府颇深的八阿哥,也不中意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她最爱的就是康熙的那个拼命十三郎。 侠肝义胆,国士无双。 一生不舍爱与忠诚。 更何况,他还长了这样一张俊朗的面容,身材更是好的不像话,宽肩瘦腰,虽然总是一脸的玩世不恭,可常年习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之间挥抹不去。 增一分太刚,减一分则柔,拱手对自己说出胤祥二字之时,唇边的那一抹笑意,真叫天地失色。 想到这里,年筠淼又兀自笑开。 胤禵见她笑了,一颗心放下,逗着年筠淼道:“方才还两眼红红的,这怎么又笑了?” “哭了?”年羹尧低头看她。 “没有。” 一顿饭吃到现在,姑娘才开口说话。 她随意抹开唇边的碎发,笑了笑,“就是忽然看到了一朵花开,心里有些感慨。” 年羹尧伸手摸一把年筠淼的头,嗔笑:“这有什么好感慨的,伤春悲秋。” “说的是呀,”年筠淼自嘲地勾起嘴角,又埋下头去扒饭。 只是她卖力吃了半天,小半碗的米饭也没见得少。 胤祥眼神从年筠淼身上掠过,墨色的眼眸登时蒙了一层雾气。 他伸手捞过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盅,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昨日花开,今朝花谢,算来眼下时光。成家立计,劫劫与谁忙。” 这样的话从胤祥嘴里说出来,惊得年筠淼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曾想,骁勇如他,也会诵出这样的句子,心里是愈发喜爱了。 胤祥将自己杯中的酒喝尽,又添满,再捏过一只酒盅摆在年筠淼面前,替她倒了一杯底的酒。 “见花落伤感,那是寻常,见花开落泪,小姑娘有灵性,”他手中的杯子轻碰年筠淼面前的酒杯,叮咛清脆,随后凤眼微挑,风姿无限,嘴角是散漫的笑意:“来,哥哥敬你。” 一直没有喝酒的胤禛,也默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满桌的人大抵只有他懂,胤祥那一句劫劫与谁忙的叹息源自何故。 已故的敏妃,胤祥的额娘,她也曾经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杏花落泪。 年幼的胤祥不懂,不懂面对杏花天雨,为何会黯然神伤。 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是很懂,但总算替她额娘找到了知己。 母凭子贵,任凭十三阿哥如今再怎样出众,他的额娘也看不到了。 劫劫与谁忙? 紫禁城内,永和宫。 德妃陪着康熙用了午膳,正思忖着如何开口替十四讨要完颜罗察的女儿做福晋。 她这里话还没出口,康熙却忽然想起年筠淼来:“对了,怎么不见年家的那丫头了?” 德妃笑盈盈道:“臣妾放那丫头出宫去了。” “不满意?”康熙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朕瞧着那丫头机灵,也是个才女。” 德妃话说得巧妙,“恃才放旷,若是男儿家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姑娘。” 康熙微笑点头,“还是你不满意。” 德妃赶紧趁热打铁,“年丫头年纪小,再磨两年纳进府里做个格格也是好的,更何况,这嫡福晋总归也得从咱们满军旗里挑。” 康熙了然,吊着眼梢看过来,“你瞧中谁了?” 德妃赔着笑脸,温婉谦和道:“完颜罗察的女儿,与胤禵年岁般配,倒是个上佳的人选。” “完颜罗察,”康熙低声重复了一遍,“前几年他做事不用心,连降三级,这几年倒是颇有建树。” “朝廷的事臣妾不懂,”德妃给康熙揉着肩颈,温然道:“臣妾就想找个可心的人儿照顾胤禵,年丫头虽是才貌双全,但女人无才便是德,她不像是个能料理家务的人。” 康熙沉下眼皮,淡淡道:“料理家务有下人。” “虽然不必亲自动手,但妇人之道,其所职,主在於家中馈食供祭而已。” “罢了,”康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衣袖上摩挲,“不管是年家还是完颜家,总归是要定下来的。” “只是,臣妾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开恩。” “什么事?” 德妃犹犹豫豫道:“胤禵这孩子最近跟我拗上了,只是见过年丫头一面,倒像是觉得有了缘分,不愿再纳完颜氏做福晋,若是个侍妾格格什么的,也就由得他去,偏偏是这嫡福晋,总不能也随了他小孩子的心意。” “你的意思是?” 德妃笑着跪在康熙身边,伏在他膝头道:“臣妾想着能不能把完颜氏跟年丫头一道接进宫来,两人一起,这孰好孰坏,高低立现,也别叫胤禵说这婚事是父母之言,他没得选。” “就你的儿子娶个福晋闹得鸡犬不宁,”康熙埋怨一句,却也还是答应了。 如今天下天平,料理内廷里这些儿女婚事也算是天伦之乐了。 有了康熙的旨意,德妃就放心了,她下了决心,再叫年筠淼进宫,她非得给丫头点颜色瞧瞧。 傍晚,胤禵从宫外回来,先往永和宫请安。 母子二人心里都还怄着气呢,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德妃瞥一眼胤禵,冷言冷语:“今儿出了书房都做什么了?” 胤禵坐得端正笔直,两只胳膊撑在膝头,目不斜视,“跟谙达一起练了骑射。” “哼,”德妃冷笑,“后半晌呢。”胤禵也不想兜圈子,实话实说:“往四哥府上用了饭。” “年家还在你四哥的院子里住着呢?” “嗯。” 德妃见胤禵这副滚刀肉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哪能真就为了个女人伤了母子情分。 “额娘今儿求了你皇阿玛,过两日你再去把年那丫头接到宫里来,额娘教教她规矩。” 胤禵一听,原本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顿时有了笑意,忙道:“真的吗额娘?” 德妃没好气地点头,捏着手中的帕子摁了摁鼻翼的浮粉,冷然道:“这丫头聪明伶俐,若是有心学着宫里的规矩,想来也不算难为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胤禵激动得直搓手。 德妃瞧他这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的怒气更盛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满足我的小心愿 我是真的很喜欢老十三啊!!! 第16章 自那一日见了十三爷之后,年筠淼有事没事儿地就在院子里瞎溜达,总盼着能再见上他一回。 也没想怎么样,怀着粉丝见偶像的心情,同他聊聊天也是好的。 只可惜十三爷没见着,四爷倒是无端端碰上了好几回。 年筠淼毕恭毕敬地行礼,四爷倒也没太难为她,微微颔首也就过了。 望着那淡然超脱的背影,年筠淼总是发愁。 她会如何嫁给他,她又会不会真心喜欢他。 更叫她觉得棘手的是,四爷现在分明是讨厌她,若真就这样嫁了,那她岂不是惨了。 越想越郁闷,年筠淼把手中拿着的《南华经》往脸上一盖,半靠在游廊的立柱上。 前院树少,眼光落在身上又暖又舒服,就这么半靠着,竟然犯了困。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盖在脸上的《南华经》被人扯开,年筠淼下意识抬手遮光。就听见有人笑: “你这是看书呢,还是打盹呢?” 是胤禵的声音。 年筠淼揉揉眼睛,兀自笑了,因为胤禵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她惦记的。 “给两位爷请安,”年筠淼脚尖点地,几乎是蹦起来,越过胤禵的肩头看向胤祥,“十三爷怎么来了?” 胤祥扬起下巴点点胤禵,神色恹恹道:“他求我的。” 胤禵不好意思的挠挠眉梢,笑道:“先前同你说要带你出去解闷子,过两天十三哥就要陪着皇阿玛出巡了,今日正好得空。” “好哇,”年筠淼来了精神,从胤禵手中抽过读得干巴巴的《南华经》,随手往后头一抛,“那还看什么书,玩去喽。” 但是身后并没有传来书册落地的声响。 年筠淼狐疑回头,四爷眉眼淡淡,一翻手腕把书扔回年筠淼的怀里,年筠淼一脸茫然地接住。 “四哥。” 胤祥和胤禵齐刷刷的声音。 年筠淼也跟着慢吞吞地叫了一声:“四爷。” 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三个人,霎时间都恭敬起来。 果然是冷场子的高手,年筠淼心里嘀咕。 胤禵正想要开口解释,谁知那人只是叮咛了一句“早些回来”就兀自往后院里去了。 胤禵松了口气,笑:“四哥今儿看着心情不错。” “是啊,”胤祥拍拍手,招呼两人:“走吧,早去早回。” 年筠淼心里高兴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一跳的,仰头看着胤祥,满眼期待:“十三爷打算带我们去哪里?” 胤祥哼笑一声,逗她:“带你去我府上看看?” 没成想年筠淼两手一拍,满口答应:“好啊,我也想看看十三福晋是什么样的绝妙女子。” “有什么可看的,”胤祥抬头抹了抹唇角,道:“皇阿玛新赏了四哥一处院子,还没全部修好,我先偷偷带你们去看看?” 年筠淼没穿越之前那也是历史系出身,门儿清,顺口问:“是叫圆明园?” 胤祥诧异:“知道的还挺多。” 年筠淼得意地挑挑眉毛,“那是。” 为了照顾年筠淼,胤祥和胤禵也没骑马,三个人挤在同一架马车里。 马车不大,摇摇晃晃起来真有点摩肩接踵的意思。 “坐稳,”胤祥提醒,“这路石子儿多,越走越颠。” 话音刚落,就听咣铛一声,车轮碾过石块,四下摇晃,颠得年筠淼差点扣过去。 好在胤祥眼疾手快伸手一只胳膊挡着她,否则还真就要破相了。 胤祥把年筠淼扶正,扬声冲车外头喊:“老何头,慢点儿。” 有了刚才那一下,年筠淼乖了,一双手牢牢抓着马车内壁的凸木,龇牙咧嘴地抱怨:“你们就没人想过,往木车轮上裹上一层软和的东西,就没有这么颠簸了。” 另外两人都是一愣,问她:“什么软和的东西?” 年筠淼张了张犯了难,半晌,挤出来一句:“算了,当我没说。” 胤祥胳膊抱在胸前,闲闲地看着浅浅挨着坐凳的年筠淼,“你个毛丫头,鬼点子还多得不行。” 不管旁人夸年筠淼什么,胤禵的脸上都是一副“我媳妇厉害吧”的表情,嘿嘿笑着,又想起什么,冲着年筠淼笑得更开:“对了,额娘叫我过些日子再接你进宫一趟。” 胤禵满眼是笑,谁知年筠淼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十足的警觉:“德妃娘娘要我进宫做什么?” 这下轮到胤禵摸不着头脑了,目光探究,盯着年筠淼看了半天,忽然想到姑娘家总是害羞,神色松缓下来,随口道:“找你进宫陪陪她,凑凑趣儿。” 年筠淼鼓了鼓腮帮子,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德妃娘娘看都不想看我呢。” “哪能。”胤禵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是心虚。 他俩说得热闹,胤祥听得也热闹,他瞥一眼胤禵,笑道:“老十四你可以啊,德妃娘娘到底是拗不过自己的亲儿子。” 胤禵一只手搭在胤祥的膝头,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示意他别叫年筠淼知道德妃娘娘的不满。 胤祥摇头,心想:老十四还是太天真,凭那鬼丫头的心思,能想不到这些? 年筠淼正拨开窗幔,一双眼睛贼兮兮地往外头看,根本也没想要知道他们俩在说些什么。 德妃喜不喜欢她,她不在乎,反正她是要嫁给四爷的,她改不了也不想改变历史。 既然结局已定,她能做的便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想到这里,年筠淼侧首看了一眼胤祥,眼里是淡淡的凄楚,未来那十年的圈禁,他该如何熬过去。 几缕碎发落在年筠淼的侧脸唇边,一缕天光自窗外摄入,姑娘的眉眼甚至睫毛都扑闪着柔和的金光。 胤祥见她看自己,神色不同往日的笑闹,以为她是怕德妃娘娘为难,便勾唇笑了笑。 这是十八岁的胤祥,心无旁骛的笑。 看一次,少一次。 年筠淼有些眼酸,轻轻转过头去。 碰巧,赶车的老何头应了一声:“十三爷,前头就到了。” 话音未落,胤祥面色一凛,一只胳膊把年筠淼压低拉向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去拉十四:“胤禵,爬下。” 第17章 年筠淼猛地撞进胤祥怀里,几乎是在同时她感觉有东西擦着自己的后背探入车内,速度极快,带着风声。 是一把剑,只是这剑尚未出鞘。 胤祥一只手罩着年筠淼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飞快地把住剑鞘,手腕用力一锁,外头的人似是不敌, 松了手,那把剑落在了胤祥手中。 胤禵则飞快地抓起方才没有丢掉的马鞭,沉声怒喝:“什么人?” 外头,老何头顺势勒住马车,似乎叫了一声什么苏姑娘。 胤禵一愣,转头看向胤祥:“是苏晓?” 胤祥松开还趴在自己怀中的年筠淼,安抚似拍了拍她的后背,沉着脸色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年筠淼捂着自己的后脖颈,惊魂甫定,茫然地看着两个人:“这是怎么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女声,虽是清爽铿锵,但绝对是姑娘家的声音。 “十三爷偷偷往园子里来也不带着我,还好我赶上了。” 能在胤祥面前这么没大没小说话的姑娘家—— “福晋?”年筠淼满脸的诧异。 “放屁。” 胤祥爆了粗口,是真的有些生气。 帷幔被挑起,一张白白净净的笑脸露出来,未施粉黛。 满头乌发梳成一条长辫子搭在胸前,头顶上卡着一只碧玺珠花。 论美貌绝对不输年筠淼。 “十三爷?”似乎知道胤祥生气了,姑娘笑得越发讨好,手一摊,撒娇一样:“剑还我。” 胤祥阴沉着脸没说话,抬手把剑扔了过去。 姑娘接了剑,转向胤禵,似乎也是熟稔,笑盈盈道:“苏晓给十四爷请安。” 胤禵瞧着胤祥生气,帮忙打圆场,“苏晓你下回不许这样了,吓了我们一跳。““ 苏晓握剑抱拳,歉意地笑:“不知道车上还有其他人,冲撞了。” 说完,探究的目光落在年筠淼脸上,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我是苏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年筠淼勾唇笑笑:“年筠淼。” “哦?”苏晓目光亮了亮,“年大人的妹妹,久仰大名。” 胤祥目光冷冷瞥过来,“你从哪里久仰她的大名?” 被当场拆穿,苏晓也不气恼,仍是笑盈盈道:“十三爷快下车吧。” 说着话,手脚轻快架起帷幔,往一旁让开。 年筠淼跟在胤禵身后,下车的时候她轻轻拽了拽胤禵的衣裳,小声问:“谁啊,这是?” 胤禵想了想,凑过来,“不好说,回头慢慢告诉你。” 年筠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来头不小啊。” “算是吧。” 远处,胤祥阴着脸在训人,声音不小,没打算给人姑娘留面子。苏晓则一直噙着笑,不住的点头。 飒爽英姿的姑娘,偏偏在看向胤祥的时候目光温柔如水,满心的欢心都能溢出来。 年筠淼撇撇嘴。 训完了人,胤祥朝着胤禵和年筠淼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俩跟着往前走。 “这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年筠淼还是按耐不住,好言好语求着胤禵,“你就大致跟我说说,不该我知道的,我绝对不多问。” “她其实,其实就是十三哥府上的……侍女。” 年筠淼挑挑眉梢,一脸刺探香艳情事的神秘,“通房的那种?” “嗯……”胤禵犯了难,这些事情由他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好,便淡淡带过:“也不是。” 年筠淼不信:“那她能在十三爷面前那么没大没小?” 胤禵眯了眯眼睛,勾唇笑笑没说话。 前头苏晓一直在跟胤祥说着什么,兴趣盎然,胤祥负手缓行,没怎么答话,但看得出他也绝不厌恶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子。 两人之间有一股别样的暧昧。 胤禵见年筠淼一直盯着前面两人看,偏过头来问她:“瞧出些什么没有?” “苏姑娘心里有十三爷。” 胤禵笑,“这太明显,还有呢?” 年筠淼有些犹豫,“十三爷这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胤禵摇摇头,目光悠悠落在两人交织的影子上,似有惋惜:“不知道。” 年筠淼哼了一声,心里拱起一股无名火。 碰巧胤祥转过身来,催促:“磨蹭什么呢,走快些。” 虽然胤祥没在意,年筠淼还是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玩。 等着两人赶上来,苏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张口就问:“年小姐是头一回来?” 胤禵皱眉,“你这不废话吗?爷我都是头一次来。” 他同苏晓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可能跟自己在一起太温吞,若不是这一句,年筠淼都忘了这十四也是个天生贵子,对人颐指气使惯了的。 苏晓抿唇笑笑,“这一片湖水不错,我去找条船来,你们等等。” 说罢,水盈盈的目光看着胤祥,一点都不避讳旁边的两人。 年筠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胤祥点了点头,苏晓便步履轻快地跑开了,白色的衣袍在和煦的阳光下,光彩照人。 年筠淼出神地望着苏晓的背影,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看什么呢” 胤祥低头瞟了一眼年筠淼,问她。 “苏姑娘长得很好看。” 年筠淼仰着脖子,说得非常真诚。 胤祥眼睛看向别处,随口道:“没你好看。” 倒也不是刻意恭维,他是真心觉得年筠淼更好看一些。 第一次见到苏晓的时候,也曾惊为天人,许是看多了,倒是觉得她的鼻子有些太大了,提得整个人太过男儿英气,少了些女儿家的柔美。 相比较,年筠淼小狐狸的一样的鼻尖唇角,灵动中不失娇媚,的确更讨喜。 但胤祥的心思原本也没在这里,究竟是谁长得更好看些,没什么要紧。 他这么轻飘飘一句,听在年筠淼的耳朵里,却是一阵欣喜。 胤禵打趣:“苏晓要是不好看,也入不了二哥的眼。” 胤祥眸色微愠瞥过来,胤禵住了嘴,转而道:“这园子真是不错,景色好,离畅春园也近,四哥有福气了。” “欸,十三哥,这里离畅春园多远啊?” 胤禵一本正经地没话找话说。 “也就一里路。” 说着话,胤祥把脚下的石子踢飞出去,眉头微蹙,像是有了烦心事。 石子划出好看的弧线,落入一旁的湖水中,咕咚一声。 第18章 年筠淼将手搭在额前,眯着眼睛眺望远处,问道:“旁边似乎还有个园子?“ “嗯,”胤祥点点头,“那是我的园子。” 年筠淼想起来了,这就是后来改名绮春园的交辉园,圆明三园之一。 胤禵一听羡慕极了,“等到我明年能出宫建府了,也挨着你跟四哥建个园子。” 胤祥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淡声:“你先把福晋娶了。” 年筠淼转过身来,随口问:“十四爷的福晋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个问题叫胤禵愣了愣,他琢磨不透年筠淼藏在这个问题背后的心思。 其实年筠淼在问出口后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就是十四福晋的人选嘛。虽然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嫁给十四,但这么快就把自己摘出来,到底有些伤胤禵的面子。 她赶紧厚着脸皮往回圆:“我上次惹了德妃娘娘不高兴,她应当要替你选别人了吧。” 胤禵摸摸鼻尖,含糊道:“也没有。” 年筠淼别开脸去,小声嘀咕:“十四爷说谎话的功力差点意思。” 胤祥的心声被说出来了,他笑着朝年筠淼竖了个大拇指。 若是没有旁人在场,这倒是个胤禵表明心迹的好时候,可眼下,他心里堵着再多的话也没办法开口啊。 胤祥识趣,正打算借口去看苏晓给胤禵腾个地方,谁知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一声吆喝:“船来啦。” 苏晓站在船头,离得老远就兴高采烈地挥手。 年筠淼是真没想到,古时候还有苏晓这样聒噪的女子,毫不夸张,跟她比自己都算文静的了。 船靠岸停稳,胤祥率先迈步上去,随后是胤禵。 胤禵站稳,先回身接了一把年筠淼。 年筠淼温软的手落在自手心,胤禵一颗心没出息地突突猛跳几下,耳根处泛起偏偏的红晕。 年筠淼倒是一脸的坦然。 船不大,也没顶棚,四个人堪堪坐下。 苏晓挨着年筠淼,正对着胤祥,流转着的目光是一刻都不肯离开胤祥。 胤祥似乎也习惯了,自顾自地看着远处,不搭理她。 胤禵轻咳两声,哂笑:“苏晓啊,出来一趟你看看景,别老盯着我十三哥看了。脸上又没写字儿。” 胤禵直白,说得苏晓有些难为情,便指着远处的还未修成的望湖亭道:“据说在那亭子里能看到平湖秋月的美景,可到底什么是平湖秋月啊?” 苏晓读书不多,只是跟人学了个名字,信口说来。 胤祥正要解释,就听见年筠淼清丽的声音,和着湖面的秋风,带着丝冷凉意:“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这是宋朝孙锐的诗,名字就叫《平湖秋月》。” 她一只垂在船舷外,闲闲地拨弄着湖水,没看苏晓,眼神飘忽追着自己的手,说得漫不经心。 那模样蓦然叫人心动。 苏晓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年小姐真是饱读诗书。” 说来也奇怪,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女状元,远的不说,十三福晋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但苏晓从未觉得低别人一等。 更何况,那些张嘴诗,闭嘴词的,十三爷也未必看得上。 但独独在年筠淼跟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听到苏晓夸年筠淼,胤禵想起先前她给四爷的那几句,饶有兴趣道:“对了,我还一直想问你呢,你小小姑娘家,怎么会写出,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终不悔九死落尘埃,这样沧桑之句?” 没等年筠淼开口,胤祥也哼笑一声,“不光是这句,还有,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活脱脱的就是四哥。” “十三爷也知道?” 胤祥笑道:“皇阿玛都夸遍了,我们还好,那几个年纪小的阿哥被皇阿玛好一通训斥,说是再不上进,连姑娘家都赶不上了。” “言重了,言重了,”年筠淼胡乱甩着手上的水滴,心下有些慌乱,“我不过就是看着四爷不苟言笑,就随意想了两句。” 自己一时兴起抖个机灵,康熙竟然这样上心,看来往后真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贴切,”胤禵竖起大拇指,“简直字字珠玑。” 年筠淼靠在船舷上,神色恹恹道:“四爷恐怕都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出宫之后,就一直没给我个好脸色。” “我四哥对你算好的了,你是不知道,我四嫂现在跟四哥说话,手心还冒冷汗呢,”胤禵一边说话,一边将年筠淼往里侧拨了拨,叮嘱她:“你别掉下去了。” “真的假的?” “不光四嫂,我也是。” 胤祥神色悠悠,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胤禵以手敷面,闷着声音道:“我也是。” 年筠淼忽然有些后怕,这亲媳妇,亲弟弟都尚且这么怕她,自己从前可真是不知死活地挑着老虎的屁股摸啊。 三个人说得热闹,苏晓在一旁插不上话,所幸她素来大大咧咧,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一直盯着年筠淼看。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一点不像十二岁。 比自己还小三岁?可她的一颦一笑为何透着无限风姿,苏晓虽然读书不多,但经得事儿不少,看得出,年筠淼不像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她稚嫩的眉眼间分明带着被打磨过的痕迹。 此时的她,被十四爷宠溺的目光包裹着,简直熠熠生辉,刺得苏晓有些晃眼。 大抵是胤禵的目光热烈又直白,苏晓没有注意到其实胤祥的眼中也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微弱,但的确有。 四贝勒府上。 胤禛从后院回来,三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廊下的窗台上孤零零落着一本《南华经》。 胤禛暗自嗤笑,“看得懂吗。” 随手捡起被年筠淼翻得皱巴巴的书册翻了翻,里头竟然还真有批注,是很好看的蝇头小楷,说的话都是些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忽然之间,胤禛眉头一紧,瞧见《大宗师》一篇,“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旁边赫然写着几个字: 四爷恐怕就是这样吧。 盯着这几个字,胤禛有些无奈,倒像是自己辜负了她。 他低声自语:“我寝时有梦,觉时有忧。” 梦里亦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禁欲系老四什么时候能迎来自己的春天~~ 第19章 船摇得很慢,飘飘荡荡到了望湖亭,胤祥提议上去坐坐。 苏晓最后一个离船,临上岸前低头在船夫耳边嘀咕了几句。 日光正好,粼粼的湖面泛着璀璨的金光,像是落满的细碎的金沙。 “景色真美。” 年筠淼也不坐,站在亭边,大眼睛微微眯着,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弧形的阴影。 胤禵站在年筠淼的右手边,隔开一段距离,斜斜靠在柱子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唇角轻扬。 胤祥跟苏晓在石凳上坐下,苏晓两手托腮,望着年筠淼和胤禵的背影,不无羡慕:“真好。” 胤祥双手合掌贴在唇前,眼神放空在另一侧的湖面上,对苏晓的话充耳不闻。 胤祥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到苏晓,她兴致勃勃道:“等十四爷跟年小姐成了亲,往后倒是可以常见了。” 胤祥哼了一声,仍是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淡淡道:“你是不是傻。” “怎么,”苏晓扯扯嘴角,“难不成十四爷不会娶年姑娘?” 胤祥没答话,眼神有些发懵。 苏晓有些沮丧地皱皱眉头,压低声音道:“十四爷对年小姐的喜欢都在脸上呢,怎么会不娶她……”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胤祥的神色,顿了片刻,还是把话说完了,声音几不可闻:“十四爷又不是您。” 说完,苏晓赶紧低下头,紧张地绞弄着手指。 碰巧年筠淼回头,瞧见苏晓这副模样,暗暗吃惊,没想到她也有这样娇羞的时候。 胤祥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一转头对上年筠淼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如被灼伤一般,两人的视线飞快弹开。 彼时,胤禵看着远处,苏晓低着头,没人注意到那刹那间的电石火光。 但年筠淼的的确确被从头到脚的酥麻感刺得软了手脚。 她忽然想起刚才被胤祥护在怀里的时候,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贴在自己后脑,怀里有不知名的香气,清冽幽微。 越想就觉得胸口越胀,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年筠淼烦躁地吐了口气。 胤祥也没比她好多少,在躲开年筠淼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攥紧双手,骨节发出霹雳巴拉的响声。 苏晓闻声抬头:“爷,您怎么了?” 胤祥声音的闷闷的,“饿了。” 苏晓抿了抿嘴唇,一脸“我就知道”的了然,往远处眺了一眼,道:“酒菜我已经备好了,方才叫船夫去拿,想来应该很快。” “呦呵,苏晓你还真是我十三哥肚子里的蛔虫啊,”胤禵转身,笑闹:“你这么得力可叫府上别的奴才怎么办呢。” 苏晓也不客气,一甩辫子,娇嗔道:“把他们都赶回家去,只留我一个人就行。” 胤禵指着苏晓对胤祥道,“十三哥,这妮子还真不是个省事儿的,这眼看着要做你府上的主了。” 胤祥瞪了一眼苏晓,没说话,眼睛瞥向抱着柱子缩在亭边的年筠淼,轻咳一声,叫她:“欸,那丫头,过来坐吧。” 听见胤祥叫自己,才刚刚平缓的心跳又疯了似的砰砰几下。 年筠淼闻声转过身来,背抵柱子,胳膊缩在身后,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谁都看得出来她这会儿不对劲。 胤禵两步走到年筠淼身边,低声关切:“怎么了?” 年筠淼低着头,讷讷道:“困了。” “那吃了饭就回去吧,先坐着歇会儿。”胤禵伸手去拉年筠淼的衣袖,鬼使神差一般,年筠淼下意识地躲开了。 胤禵有些尴尬地收回胳膊,搭在自己后脖颈上揉了两下。 这个小动作被胤祥瞥见了,他眯了眯眼睛,叫俩人:“过来吧,磨蹭什么呢。” 年筠淼慢吞吞地跟着胤禵坐过去,她夹在苏晓和胤禵中间,正对着胤祥。 甭管胤祥心里如何,面儿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下巴抬起,懒洋洋地看着年筠淼:“困了?” 眼神清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情愫。 “嗯,”年筠淼鼓了鼓腮帮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怎么还就害羞了呢。 之前调戏四爷,十四爷的时候不是面不红心不跳,游刃有余吗。 怎么到了胤祥这里,那点女流氓的劲儿就都没了呢。 年筠淼低着头,就听见胤祥嘱咐胤禵:“吃了饭,你早些送她回去。” “那十三哥你呢?” “我有点别的事。” 不得不承认,胤祥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中带着疏懒,慢悠悠的。 好像这世间所有的着急事儿都与他无关。 “马车留给你们用,我们俩骑马。” 你们俩骑马? 只有一匹马好不好? 年筠淼忍不住抬头,果然,苏晓一脸的欣喜娇羞。 哼,年筠淼决心使坏。 她弯着胳膊肘撞了撞胤禵,挑挑眉毛,“咱俩骑马怎么样?” 胤禵自然是想答应,但一瞧年筠淼的衣着,有些犹豫,“你这衣裳?” 年筠淼赌气一般飞快道:“不碍事。” “那十三哥,我们俩骑马?” 胤祥舔了舔嘴角,低笑,没有一丝的犹豫:“好啊。” 年筠淼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多谢十三爷。” “应该的。” 胤祥还是笑。 年筠淼哼唧一声,不再看他。 胤祥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却不像是真的高兴。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关键时候苏晓一声“饭来了”解了围。 从船上总共搬下来五个食盒,还真是没少准备。 苏晓把筷子递给年筠淼,笑盈盈道:“也不知道年小姐爱吃什么……” “所以全都准备的我十三哥爱吃的。”胤禵打断她的话,苏晓吐了吐舌头,有些难为情。 年筠淼没忍住,笑道:“我不挑,什么都好。” 苏晓拿起酒壶,斟了一圈,十足的贴心:“十四爷一会儿还要骑马,就少喝些。” 放下酒壶,苏晓又忙着盛饭,盛饭,不亦乐乎。 一直到胤祥淡淡发话“你也吃吧”,她这才敢拿起筷子。 胤祥素日里对下人一贯亲和,但该有的规矩却一点不少。 年筠淼自顾自地吃饭,胤祥面前的那盘小炒鲜蘑菇很对她胃口,一连夹了几筷子。 胤祥不动声色地把年筠淼面前的那盘羊西尔占跟小炒鲜蘑菇换了个位置,笑道:“胃口不错。” “谢啦。” 年筠淼嘴里还有饭,含糊一声。 胤祥没怎么吃饭,一直在喝酒。 苏晓夹了一块羊肉放进胤祥面前的小碟里,小声劝他:“爷,您别光顾着喝酒。” 胤祥挑眉笑了笑,道:“无妨,反正我又不骑马。” 年筠淼夹菜的筷子一顿,抬起头来,胤祥调笑的目光落下来,像化开的糖。 不知为什么,年筠淼的筷子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胤禵的碗中,抖搂了一片蘑菇下来,“十四爷您尝尝,这个好吃。” 胤禵面露难色的愣住。 胤祥笑得更欢,手握酒盅,缓缓道:“我十四弟,从小就不爱吃蘑菇。” 这下轮到年筠淼尴尬了,她正想伸出筷子把那片蘑菇夹回来,就见胤禵硬着头皮把蘑菇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就吞了,擦嘴笑笑,“还别说,这个蘑菇做得还不错。” 只是连忙就喝了口酒,压了压嘴里的味道。 年筠淼扯扯嘴角,有些感激地朝胤禵笑了笑。 “得,”胤祥叹口气,“自小多少人劝都没用,人家一句话没说就搞定了。” 胤禵倒是大方,难得的一脸混蛋样呛道:“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得好!”胤祥朗笑出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任谁也没想到,最后险些没过得了美人关的竟然是四爷。 吃了饭,四个人再坐船回到岸边。 胤祥微微有了醉意,在船上一直垂着眼皮,闭目养神。 船靠岸。 胤禵先扶了年筠淼上马,紧接着自己一个翻身,跃然马上,年筠淼被圈在了怀里。 “十三哥,那我们先走了。” 胤祥拍了拍马身,依旧是懒洋洋的,“走吧。” 年筠淼一直颔首低头,直到胤禵飞鞭打马,她才朝后头看了一眼。 胤祥似乎料到她有这一回头,转身的瞬间朝她扬了扬手。 修长的身影带着无可奈何的落寞。 之后很多年,年筠淼终于意识到,胤祥的一生都如这一次挥手。 将心事深埋的洒脱。 胤禵抓着缰绳,胳膊虚虚地环住年筠淼,怀中的人儿娇娇软软,发间若有似无的想起扰得胤禵鼻尖痒痒。 他吸了吸鼻子,下巴微微在年筠淼发丝上蹭了蹭,低声道:“想跟我共骑一骥?” 胤禵鼻尖呼出的热气洒在年筠淼脖子处,她一惊,小声嘟囔:“十四爷怎么也学的油腔滑调的。“ “也?还有谁跟你油腔滑调,爷宰了他。” 胤禵骑得不快,就为了跟她说说话。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之前他这一回以为胤禵害羞腼腆,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年筠淼有些后悔主动提出来要跟胤禵骑马回去了,他肯定是误会了。 胤禵笑笑,虽看不见,他他想得到姑娘此刻害羞的样子,心里得意,贴近她耳朵道:“过些日子,我额娘会再叫你进宫一趟,不出意外,你就是我的福晋了。” “十四爷,”年筠淼轻飘飘道:“您为何想要娶我?” “自然是喜欢你。” “可我若是注定不能嫁给十四爷呢?” 胤禵骨子里的嚣张在这个时候显现无疑,“有什么事儿是注定的?” “十四爷,”年筠叹了口气,不解道:“我与十四爷不过几面之缘,十四爷竟愿意为了我跟德妃娘娘起争执?” ?胤禵一愣,旋即故作淡然:“你怎么知道我跟额娘起了争执?” “想也知道啊,”年筠淼悠悠道:“您是德妃娘娘最看重的儿子,她怎么会允许您娶一个行为乖张,一点规矩都没有的野丫头呢。” 胤禵听出些端倪,他从前以为年筠淼岁数小,没顾忌这些,可她分明是清清楚楚地在惹事啊。 “筠淼,”胤禵垂眸看向怀中的人,语气沉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年筠淼直截了当:“十四爷,我不想嫁给你。” 胤禵下意识勒紧缰绳,年筠淼的身体晃了晃。 “为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年筠淼艰难回头想看看胤禵的表情,却被胤禵一巴掌摁过去,他声音微怒:“别看。” “十四爷,”年筠淼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您很好,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女子,您对我的好我也知道,可筠淼生性自在,不愿被约束。”? 听了这话,胤禵的语气松缓了许多,他道:“你若是因为这个,来日我另立府邸,规矩我来定,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十四爷……“ 年筠淼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总不能说,你别折腾了,反正我是要嫁给你四哥的?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胤禵自说自话,“虽然你是汉军旗出身,但我执意要立你为福晋,也不是没有办法。此番入宫,我也会护着你的,你别怕。” 胤禵轻笑:“你放心,我不像我四哥,也不像我额娘,我就喜欢你没规矩,喜欢你的离经叛道,就这样最好,你不用改。”? 不管如何,这话听得年筠淼很是感动。 没想到,她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竟然是借着几百年前年筠淼的耳朵听到的。 “筠淼,”胤禵声音笃定,“我不会放开你的。” 其实连胤禵自己也没弄清楚,他这份不知所起的深情,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无的证明。 ****** 胤禵将年筠淼送回到府上,见年筠淼神情恹恹的,只当她是累了,嘱咐了她好生歇着,就往书房来寻四爷。 胤禛往胤禵身后瞧了一眼,问他:“老十三呢?”胤禵随手关门,“十三哥说有事,叫我把年筠淼送回来。” 胤禵皱了皱眉头,担心胤祥又惹了什么麻烦。 胤禵笑地颇有深意:“今儿碰上苏晓了,这会儿十三哥该是跟苏晓在一起呢。” “呵,”提到苏晓胤禛也头大,“还真拿苏晓没辙。” “老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也不是事儿啊。” 胤禛无奈,“你有法子?” “二哥那儿什么人没有,”胤禵大大咧咧,“怕是早都不记得苏晓长什么模样了。” “没那么简单。” “那这活人还真能叫尿憋死啊,”胤禵一脸的不高兴,“甭管什么东西,但凡他看一眼,别人就不能碰了,只给他留着?” “他是个什么东西。” 胤禛冷然,“什么东西?大清国的太子爷。” 胤禵垂头丧脑坐着,撇了撇嘴角,“误国误民。” 胤禛竟然难得的没训他。 但两人都没再说话。 默了默,胤禵忽然想起德妃让年筠淼要进宫的事儿,开口道:“对了四哥,额娘说过两天叫年筠淼再进宫一趟。” 胤禛先是一愣,旋即缓缓点头,“额娘到底是疼爱你,你好好叮嘱那姑娘,此番就别再添乱了。” “她也知道惹额娘不高兴了,我瞧她还算是懂事,上次许是因为头一回进宫,不适应。” 胤禛的目光淡淡瞥向一边,“那就好。”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想叫她做福晋,不易啊。” “我知道,”胤禵摸了摸鼻尖,“她汉军旗出身,是难。” 胤禛靠在圈椅背上,长胳膊搭在花梨木书案边缘,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漫然敲着桌面,眸色淡淡:“也未必非她不可。” 胤禵一愣,叹口气,“我知道。” “那丫头非池中之物,但到底毛躁,”胤禛的声音很平静,“叫她再历练两年也好。” 胤禵苦笑,“四哥,都说咱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无比。可咱们也没得选,出身没得选,福晋也没得选。从小到大,吃什么穿什么,读什么书见什么人,大大小小没有一件事儿能自己做主。” 胤禛淡淡转头,眉目含霜,“你也不必执着于这点肆意。” “也别拿人姑娘家一辈子赌你一时兴起。” 这话扎得胤禵有些恼怒,他脱口而出:“我是真心喜欢那姑娘,也生怕委屈了他。可即便入我府上做个侧福晋,于她而言也是一生无忧。” 胤禵表面乖顺,骨子里最是桀骜不驯,一着急起来,话就带刺了。 胤禛缓声:“你说的有道理。这次进宫别叫人受委屈,毕竟年老大人还在我府上,姑娘要是哭哭啼啼回来,我脸上挂不住。” “不会的。” 从书房出来,胤禵就憋了一肚子无名火,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一拳砸在墙上。 他看不惯老四、老十三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也恨老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语中的。 年筠淼模样好看,性格也有趣,若说喜欢自然是喜欢,可若说有多喜欢那自然也没有多喜欢。 自己为什么下了狠心要娶她。 扪心自问,胤禵不得不承认,他是被姑娘当时那一句“咱们来说说四爷吧“给激的。 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天下第一的好,咱们来说说四爷吧。 言语中分明是对自己的不屑。 胤禵拼了命地想要证明,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 年筠淼回到房里,半躺在罗汉床上,满脑子都是方才十三爷挥手的样子。 那副风流倜傥,傲慢不羁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重重心事。 让人没由来的心疼。 猛然,年筠淼发现自己出门时随手丢在窗台的《南华经》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 “淑雯,那书是谁送回来的。” 淑雯闻声跑过来,顺着年筠淼的手指看过去,“哦,是四爷送来的,四爷还说……”淑雯咬了咬嘴唇,“还说叫小姐下回别乱扔了。” “噗,”年筠淼吐口气,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就爱训人。” 淑雯瞧着年筠淼的样子,紧张不已,“小姐,您别这么躺着,一会儿被夫人看到了,又要生气了。” 年筠淼伸了个懒腰,懒懒地放下腿,支起身子。 淑雯见她听话,眉开眼笑道:“今儿十三爷带着小姐去哪儿啦?” “闲逛。”年筠淼朝淑雯勾了勾手,小声道:“我问你,十三爷身边有个叫苏晓的侍女,你知道吗?” 淑雯摇摇头,“奴婢怎么会知道。” 也是,淑雯怎么会知道,年筠淼笑自己傻。 “小姐打听她做什么?” 年筠淼叹口气,“没什么,见她长得好看。” 淑雯转转眼睛,眉眼弯弯看着年筠淼:“再好看能有小姐好看?” 年筠淼敲了敲淑雯的额头,笑着横她一眼:“油嘴滑舌。” “奴婢说的是实话。” “我又没说你说的是假话。” 两个嬉笑不停。 胤禛站在拐角处,听着屋里传出的清朗笑声,也淡淡枸勾起了嘴唇。 他本想来嘱咐年筠淼几句,但听到姑娘爽朗的笑声,就不忍心扰了她的好心情。 年筠淼对胤禵没有心思,恐怕除了胤禵这个当局者迷,其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姑娘的心思到底在哪里,胤禛也说不清楚。 可他私心里就想多留她几年。 因为某天晨起,他忽然发觉自己是笑的,在他想起年筠淼的时候。 这个姑娘是他二十六人生中来唯一的不可控,棘手至极,但他害怕又迷恋。 第20章 十一月初,德妃的旨意传到了四贝勒府上。 年夫人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上回年筠淼被四爷连夜带出宫,虽说问不出来什么,但年夫人心里总是不踏实。 好在这一次,淑雯可以陪着,年夫人一再交代淑雯,不仅要伺候自家小姐,还得提醒她,不能叫她失了礼仪。 “母亲,您这话都翻来覆去说了一整天了,别说淑雯,就连我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现在年筠淼叫年夫人母亲已经很顺口了。 年夫人叹口气,拉着年筠淼的手,满脸的不放心,“宫里头规矩大,凡事都要小心再小心,忍让再忍让,记住了?” “记住了!” 年筠淼托着长音。 “好了,我也知道你嫌我烦,“年夫人笑笑,“明日就要进宫了,你可去向四爷辞行了?” “女儿尚未向四爷辞行。” “那便去吧,我们一家人在四爷府上叨扰多日,承蒙他照顾,你离府应当同四爷说一声的。” 年筠淼点点头,“那我去了。” 年筠淼蹦蹦哒哒走到书房门口,碰巧四福晋才从里头出来,手中端着红漆小茶盘,想来是亲自送了茶进去。 年筠淼施了一礼:“给福晋请安。” 四福晋长了一张圆脸,虽不是绝妙风姿,笑起来很是和善,“年小姐不必多礼。听说你明日要进宫,东西可都收拾妥了?” 年筠淼点头,“妥了。” “那就好,”四福晋笑意潺潺,“四爷刚开始入禅定,这个时候不见人。” “哦,我本想向四爷辞行,那既然如此,筠淼待会儿再来。” 四福晋微微颔首,年筠淼转身要走,却听见屋里低沉的一声:“无妨,进来吧。” 四福晋讶异地回了回头,讪讪道:“既然四爷叫你,那你就进去吧。” “嗯。”年筠淼朝着四福晋福了福身子,侧身推门而入。 屋里是淡淡的檀香。 四爷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翡翠十八子串放在身侧,的确是才要开始打坐。 “筠淼给四爷请安。” 年筠淼站在刚进门的位置,似乎没打算走近。 四爷抬眼瞧她,“明日进宫?” 年筠淼点点头,“来向四爷辞行,既然四爷在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 “站住。”身后冷冷一声。 年筠淼回身,低着头,“四爷有什么要交代的?” 一副犯了错等着挨训的模样。 胤禛想笑,却还是忍住,冷着一张脸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我也没什么要叮嘱的。” 年筠淼叹口气,如释重负道:“其实我那日已经跟十四爷说清楚了,我并不想嫁入帝王之家。” 胤禛目色幽深,寒霜一样冷淡,“给脸不要脸,的确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 年筠淼手背抹抹鼻尖,不高兴:“四爷别说得那么难听。” “还委屈你了?” “我知道,十四爷有心娶我为福晋,是我高攀了,”年筠淼话说得客气,语气里却满是不耐烦,“但人各有志,也不是谁都乐意攀龙附凤。” “也不是谁都乐意被攀龙附凤,”胤禛上下打量了一番年筠淼,认真道:“你就只顾着自己舒服了,不替你父亲和哥哥考虑。” 年筠淼脖子一梗,“男子汉大丈夫,功勋爵位自己去挣,我可不管。” 胤禛垂首轻笑,“白眼狼。” 见胤禛面色舒缓了,年筠淼松了口气,生出些得寸进尺的想法。 “四爷,”她走近两步,讨好道:“这番进宫,德妃娘娘肯定是要难为我的,四爷可有什么锦囊妙计赐给筠淼?” 胤禛冷淡,“不管。” 年筠淼开始犯浑,翻旧账了。 她一脸的委屈,“其实上次,我也是为了四爷才一时气不过得罪了德妃娘娘,四爷就算不领情,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说过了,你当日之举是费力不讨好,我的确不领你的情。” 年筠胁肩谄笑:“四爷不是狠心之人,当日执意带我出宫,不就是怕德妃娘娘难为我吗,这就说明四爷是领了情的。” 胤禛抓起身侧的翡翠十八子串,拨弄着,“我额娘叫你去,你便去,自有胤禵护着你。” 年筠淼慢吞吞道:“我倒不是不信十四爷,就是十四爷吧,还是年纪小……” 胤禛轻嗤:“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吧。” “也是,”年筠淼嘟着嘴,她现在才十二岁,有什么资格嫌弃十六岁的胤禵呢。 一见姑娘红唇嘟起,胤禛的心神就乱了。 那个几次三番叫他一身冷汗醒来的梦里,年筠淼就是这样嘟着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胤禛别开目光,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加快。 “四爷?” 年筠淼探着小脑袋,央求道:“您帮帮我?” 这轻轻一句,能化刚为柔。 胤禛没有看她,眼底仍是森然的冷意,说出的话却叫人无比安心。 “进宫之后,你少说些话,管好自己的嘴。其他的,我会替你打点好的。” 年筠淼一听,喜笑颜开,双手抱拳施了一礼:“谢四爷。” 胤禛瞥她一眼,淡声,“去吧。” 就在年筠淼欢天喜地要跨出门的瞬间,他又忽然道:“你不用怕。” “嗯?” 年筠淼茫然回头,其实她听清楚胤禛说的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如此温柔。 “我说你不用怕。” 胤禛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还勾唇笑了笑。 年筠淼手扶门框,笑道:“有四爷在,我不怕。” 她不过是一句恭维,但落在胤禛的耳朵里,却是怦然的心动。 屋门关上被轻轻合上,姑娘欢快的脚步声渐渐飘远,胤禛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就他所知,德妃是铁了心要让胤禵娶完颜氏,叫年筠淼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 德妃没有公然否了年筠淼,未必是真的疼爱胤禵的缘故,而是忌惮皇上。 皇上是中意年筠淼的,上次一见,一连几天嘴里都念叨。 书房里教导阿哥们的老师都因着年筠淼被责罚了。 康熙爱才,且不拘一格,与才华相较,举止言谈不够端庄在他眼里都是小事。 胤禛暗自思忖:以他额娘行事的风格,自然是想要年筠淼出丑,最好惹了皇上的厌烦,这样一来,她便不用做坏人了。 胤禛算了算,皇上还有五六日才能回宫,他得想个法子,在皇上回宫之前,叫德妃把人放出来。 第二日太还未亮,胤禛就动身进宫了。 他径直去了永寿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佟佳氏为孝懿皇后的妹妹,胤禛满月之后一直养在孝懿皇后膝下。 孝懿皇后离世,他便与贵妃来往过密。 贵妃无子,一直对胤禛视若己出,也正因为此,德妃才一直对胤禛心怀怨恨。 贵妃才要用早点,外头的人进来回话说四阿哥到了。 贵妃一听,欢喜得紧,忙叫人再添一副碗筷。 胤禛快步进来,身上带着寒气,“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快起来,快起来,”佟佳氏拉着胤禛坐下,笑道:“怎么来的这样早,外头冷,也不知道加件厚些的披风,高无庸该打。 ”“出来的匆忙。”胤禛搓搓手,笑着说:“是该加件衣裳。” 佟佳氏又叫人拢了个热乎乎的手炉交到胤禛手里,这才作罢。 “你来的正好,”佟佳氏道,“本宫昨儿个瞧见你额娘身边跟了个眼生的姑娘,就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姑娘是完颜罗察的闺女。本宫看你额娘那意思,是要指给胤禵做福晋,怎么,你额娘又不满意年家了?” 佟佳氏一向瞧不上德妃,在胤禛面前也毫不掩饰,“这才看了年遐龄的闺女,又瞧上了完颜罗察的闺女,你额娘这挑肥拣瘦的,动静不小啊。从前哪个阿哥娶福晋也不似她这般声势浩大,怎么,就她的老十四高人一等,娶个福晋闹得鸡飞狗跳。” 佟佳氏出身高,年纪也小,说话从来都不客气。 胤禛皱了眉头,道:“可我额娘还传了旨意叫年家的闺女今儿也进宫来。” 贵妃一听就来了气,手中的筷子“啪”地扣在桌上,扬声道:“这紫禁城难不成是她乌雅氏了,前朝但凡有头有脸的,都任她挑个遍,皇上也太纵着她。” “不瞒贵妃娘娘,儿臣今日前来也是有事想求贵妃娘娘。” “你说。” 对于胤禛,贵妃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她姐姐临终前把这孩子托福给了她,她就只当是亲儿子来养。 “年遐龄进京不久,现在还在儿臣府上住着,所以儿臣知道他那女儿已经是第二次被我额娘传召了。” 贵妃不解,“我瞧你额娘完颜氏有说有笑的,想来是很合心意,你额娘这是唱哪出?” “额娘自然是更中意完颜氏的,她瞧不上年家闺女。” “呦,”贵妃不屑道,“本宫可是听皇上说年遐龄教女有方。这皇上都满意的人,她不满意,她算什么东西?” 到底是自己的亲额娘,胤禛脸上挂不住,笑意讪讪,解释道:“那姑娘上次进宫冲撞了额娘,但的确饱读诗书,这才入了皇阿玛的眼。“ “也不是本宫瞧不上德妃,”贵妃夹了一块酥油饽饽给胤禛,满是轻蔑:“你额娘不喜读过书的女人,整天里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上,倒像我们这些读书写字的人都是不遵女德,不守妇道一般。” 胤禛无奈道:“所以儿臣此番前来,是想劳烦贵妃娘娘护着年家那闺女。” “本宫知道你同年羹尧交好,”贵妃道,“这事儿你放心,本宫心里有数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同本宫说实话,你对那姑娘有没有心思。” 到底是过来人,能叫胤禛如此上心,冒着寒风大早上跑一趟,绝非只是因为年羹尧的缘故。 胤禛淡笑:“贵妃娘娘说笑了。” 贵妃笑得讳莫如深,“要本宫说,年家的闺女你若收了是最好。年遐龄颇得圣心,他那两个儿子,特别是年羹尧,也能干,所说眼巴前是比不上完颜家,但人呀得往远处看。这事儿啊你再琢磨琢磨,收了年家的闺女,那年羹尧跟你不就更亲了。” 胤禛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声音平淡,是故作的敷衍:“贵妃娘娘说得有理。” 佟佳氏叹口气,“你额娘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送到老十四跟前,认他挑选,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总不能什么都不想吧。” “儿臣做闲人做惯了,贵妃娘娘教诲的是。” 贵妃自作主张:“等本宫见了年家的姑娘,若真是不错,本宫便替你向皇上求了。” 胤禛眉心一跳,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神助攻,贵妃娘娘上线~ 第21章 虽然年筠淼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仍没想到,德妃的冷遇来得这样早,这样的…… 小儿科。 感觉这宫斗水平差点意思,绝对没有后来电视剧里来得高明。 年筠淼到永和宫的时候,天蒙蒙亮,除了几个洒扫的宫人,永和宫里空空荡荡的。 那些奴才的眼中似乎也只有地上的灰尘,对年筠淼这么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好在年筠淼也不是头一回来了,熟门熟路,也不应人招呼就大喇喇地摸进了正殿。 帘子打起,一股暖洋洋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掸灰的宫女回头看了一眼年筠淼,又把头转了过去,眼里没有任何涟漪。 跪趴着擦地的小太监,将毛巾推到年筠淼脚下停住了,也不吭声,只是闷着脑袋候着。 年筠淼低头一瞧,他一双手冻得通红,叹了口气,绕开了,找个不怎么碍事的角落里坐下。 永和宫虽奢华,但实则不大,又以各种器具盆栽布置得满满当当的,倒显出几分局促来。 年筠淼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扫的宫人,他们之间没有一句交流,甚至都不用看对方一眼,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换水的换水,擦地的擦地,抹桌子的抹桌子,堪称训练有素,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可转念想想,也不知他们是受了多少苦,甚至于挨了多少打,才练就成这样利索的手脚,利索中透着机械的麻木,年筠淼心里有点难受。 果然是没有当惯剥削阶级。 看着看着,年筠淼就有些困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琢磨着要是德妃娘娘还不露面,她该怎么办。 擅自出宫肯定是不敢了,她倒是可以去找十四阿哥,可她又不想去找十四阿哥。 本来吧,她对老十四这个小狼狗还是很有兴趣的,可自打胤祥一露面,特别那天两日电石火光的眼神交汇之后,其他人就显得淡然无味了。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你一出场别人就显得不过如此。 才穿越而来几个月,突然想起这句歌词,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也不知道胤祥这会儿在哪里,做些什么。 年筠淼幽幽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皮。 忽然之间,凉风灌入而来,是堂间的帘子被人挑起了。 年筠淼以为是德妃进来了,眼皮还没睁开就先站了起来,结果,进来的是个跟自己,哦不,应当说是跟你年筠淼本尊年纪相当的一个小姑娘,或许能大几岁,毕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去。 姑娘长得浓眉大眼的,只是脸上覆着很厚的白粉,嘴巴也涂抹得艳红艳红的,在昏暗的室内看着有些恐怖,年筠淼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年小姐?”一张口,声音倒是很好听,跟这浮夸的妆容不是很配。 “我是年筠淼,您是?” 对面的人呢勾唇笑了笑,旋即轻轻福身,虽是有礼,但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里都透着轻蔑。 “在下完颜氏,单名一个瑾字,家父为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完颜罗察。” 什么叫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就是。 年筠淼摸不清对方的门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完颜瑾见年筠淼瘦瘦小小的,气焰更是嚣张,拿出一副主人的架势,翘着兰花指的手随意地翻了翻,轻飘飘一声:“坐吧。” 来者不善,年筠淼皱了皱眉头。 完颜瑾在年筠淼对面坐下,低头翻弄着自己的袖口,慢慢道:“德妃娘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吩咐我来迎迎年小姐。” “原是这样,”年筠淼笑了笑,目光落在完颜瑾不断翻弄的袖口上,夸赞道:“完颜小姐袖口上的花纹真好看。” “是吗?”完颜瑾满脸都是得逞后得意的笑,却故作平淡道:“这是德妃娘娘专门吩咐宫里头的绣房给我做的,瞧着是比外头制的衣裳费些功夫。” 完颜瑾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年筠淼,“年小姐这身儿也好看。” 年筠淼笑着点了点头,毫不客气:“是好看。” “嗯?”到底是年虽小,完颜瑾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诧异,下意识冒出了一句,旋即讪讪地别过脸去,假惺惺道:“年小姐脾气爽朗,与我真是投缘呢。” 年筠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想,我要是跟你投缘就见了鬼了。 她大概能猜得出来,这姑娘一见面就把敌意挂在的脸上,估摸着也是冲着十四阿哥来的。 年筠淼故意问她:“完颜小姐,见过十四爷吗?” 听到十四爷三个字,完颜瑾的眼神明显亮了亮,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娇羞,“我住进永和宫有几日了,十四爷每日必来向德妃娘娘请安,我自然是见过的。” 说完,轻蔑地挑了挑眉梢,目光居高临下的投过来,“年小姐也见过?” 年筠淼落落大方的迎上完颜瑾不和善的目光,故意说得简单,“在四爷府上见过几回。” 而完颜瑾脸上的表情则完美注解了几百年后出现的那句网络红语—— “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两人相顾无言又坐了片刻,年筠淼坦然地盯着完颜瑾,似笑非笑,把小姑娘看得有些发毛。 此时,屋外接连的击掌声如救赎一般降临。 这是德妃回来的信号。 完颜瑾赶忙起身,脸上的轻蔑一扫而光,换上乖巧恭敬的笑容,疾步往院外去迎。 年筠淼跟在她身后,随口问她:“你老家是四川的吗?“ 变脸变得不错啊。 完颜瑾错愕回头,硬邦邦扔下两个字:不是。 这语气当真是辜负了那一脸灿烂的笑意。 德妃身后跟着六个宫女,前头有太监开道,又有丫鬟贴身扶着,前呼后拥,好不热闹。年筠淼知道德妃不待见她,索性也不往前头挤了,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完颜瑾则像一只花蝴蝶一样从人群中见缝插针地地扑上去,娇滴滴挽住挽住德妃的小臂,叽叽喳喳个没停:“娘娘您回来了,娘娘累了吧,奴婢给娘娘炖了银耳莲子羹,现在喝来正好。” 德妃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年筠淼,她故作没看到,反手握住完颜瑾的手,亲热极了:“到底是女儿贴心,本宫虽说有两个儿子,也只有本宫跟着操心的份儿,哪像你这么乖巧。” 年筠淼听着德妃假惺惺的语调,忍不住想,这俩人的演技都有点差。 德妃和完颜瑾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往屋里去了,年筠淼才要跟进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语调轻快,“筠淼。” 胤禵来了。 第22章 从胤禵口中出来的那声筠淼,屋子里的人也听到了。 完颜瑾不傻,只这一句,她就知道十四阿哥跟年筠淼绝不是在”四爷府上见过几面“那样简单。 再看德妃的脸色不好,心里更是明了。 年筠淼正打算进屋,被胤禵这么一叫,半撑着帘子先站住了。 胤禵两步走近,伸手替年筠淼打起帘子,他人高,力气也大,厚重的棉帘一下子被推得老高,原本暗沉沉的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 年筠淼一句十四爷还没叫出口,就见胤禵阴着脸呵斥身旁的宫女:“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站在门边上却叫年小姐自己打帘子,如此好吃懒做,定然是额娘平日里太宽纵的原因,我今日便得替她管教管教。沈霄,把她们俩拖下去,每人抽五鞭。” 两个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蒙了,赶忙跪下求饶。 平日里胤禵多是好性子,偶尔火气上头,也是闷着声音舞剑弄枪,很少朝宫人们发火。 今儿这脾气发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德妃还没走进内室,听见胤禵在外头的大呼小叫,住了脚。 完颜瑾以为德妃会出面替两个宫女求情,结果德妃只是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又款款地往里头去了。 像是没听到一样。 年筠淼一只脚跨在门内,她清清楚楚看见德妃停了一下又接着走了,没有要管的意思。 这下有点不好办了。 为着这么点小事,就叫宫女挨了鞭子,那她年筠淼成什么人了。 小小民女跑到紫禁城来耍威风了? “十四爷!”年筠淼抽身从屋里出来,挡住上来拉人的沈霄,细声细语地求情:“十四爷误会了,不怪她们俩,是我自己习惯了,没等着他们自己就先动手了。不是她们偷懒,是我越俎代庖了。十四爷就绕了她们这一次,好不好?” 胤禵的火本就是发给德妃看的,奈何德妃没有接招,他心里清楚,他若执意叫人罚了这两个宫女,年筠淼就里外不是人了。 年筠淼见胤禵不言语,知道他也得要个台阶下,伸手去拉他,笑盈盈道:“好啦,外头冷,先十四爷进来。”说着话,冲跪着的两个宫女眨了眨眼睛。 她们俩意会,齐齐朝着胤禵磕头,“谢十四爷宽恕,谢十四爷宽恕,奴婢们往后一定用心做事。” 胤禵顺势道:“那就先饶了你们这一回,若再偷懒,直接送去辛者库做苦力去。” 德妃在明窗下的条山炕上悠悠地喝着茶,听见胤禵进来,连眼睛都没抬。 完颜瑾看着胤禵,眼睛里闪着精光,做作地行礼:“给十四爷请安。” 声音是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温柔。 胤禵瞥她一眼,没吭声,这边朝着德妃打了个千儿:“儿臣给额娘请安。” 年筠淼也跟着施礼:“德妃娘娘金安。” 德妃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沫,抿了一口,吩咐身旁伺候的宫女:“去,拿薄荷叶子给十四阿哥泡杯茶来,去去火气。” “不用了,”胤禵真闹气性子来,也不是吃素的,说出来的话也呛人:“儿臣就是来看看筠淼,不用吃茶了。” 德妃的目光晃了晃落在年筠淼身上,像是才看她一般虚情假意地笑了笑,“你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方才本宫都没瞧见你。” 年筠淼一本正经道,“方才娘娘身边人多,我在后头跟着,故而娘娘没有看到。” 完颜瑾瞪一眼年筠淼,语气轻蔑:“跟德妃娘娘回话得自称奴婢,这我呀我呀的,也太没规矩……” 只是她话还说完,就生生被胤禵的眼神给逼退了,忘了后头要说什么,愣愣地张着嘴。 “你谁呀?”胤禵闷着声音,一点不客气:“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我……”完颜瑾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涂得白生生的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能滴出血来,若是地上有条缝,她拼死也想钻进去。 完颜瑾这属于自讨没趣,虽是面子丢尽,也怪不得别人。 德妃见她实在尴尬,替她找个了由头,道:“阿瑾呀,你方才不是书给本宫炖了银耳莲子羹嘛,去端来吧。” 完颜瑾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偷偷瞪了一眼年筠淼。 当着完颜瑾的面,德妃顾忌胤禵的面子,虽然不高兴,却也尽力忍着。等到支开了完颜瑾,德妃将手中的茶盏往炕桌上重重一墩,脸色阴沉得要下雨。 胤禵也不打算服软,抿着嘴一言不发,三个人僵持着。 尽管屋里的炭盆烧得亮亮的,年筠淼总觉得后背发凉。 胤禵这么一闹,年筠淼算是看明白,这哥们大概是到了叛逆期了,不想事事都受制于德妃,执意要娶自己做福晋这件事不过是他抗衡德妃的开始。 这样一来,她倒是松了口气,反正她也是不能嫁给胤禵的,感情债欠不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她跟德妃才是统一战线。 年筠淼偷偷看一眼德妃,再看看胤禵,这俩人都擅长冷暴力,一句话都不说,年筠淼夹在中间,憋屈地想骂人,又谁都不敢骂。 只能带着心不在焉的微笑,无辜又弱小。 “嗖嗖嗖”外头传来净鞭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有宫女进来回话说贵妃娘娘和四阿哥到了。 说实话,胤禵不想跟着来,但佟贵妃说什么都得叫他跟着,说不能再叫德妃欺负老实孩子。 贵妃心眼实在,总觉得德妃偏心胤禵,老四又是个沉闷的性子,整天里吃哑巴亏。 来永和宫的路上,她还语重心长地跟胤禛说:“你呀,你得学着坏一点。” 老四面上诺诺点头,心里笑:我坏着呢,你们不知道罢了。 佟贵妃穿着一身杏黄色缎彩绣折枝栀子花蝶纹棉氅衣,外头披着品月缎绣玉兰蝴蝶风毛斗篷,两只手敛在黑虎皮的手笼里,看起来雍容又高贵。 看着年纪,应当是比德妃还得小一些。 德妃急忙从炕上下来,福身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跟在贵妃身后的胤禛。 胤禛颔首,淡声:“额娘。” 贵妃娘娘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一面解斗篷,一面四下观望。 年筠淼估摸着这位就是胤禛搬来的靠山,乖巧异常,脆生生道:“民女年筠淼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入鬓长眉轻挑,嘴角弯起,兀自道:“不错,很有礼数。” 德妃假惺惺道介绍:“这是年遐龄的小女儿,嫔妾叫她来宫里陪着住几日,听她讲讲宫外的趣事儿,逗逗闷子。” “哦,”贵妃笑里藏刀,“难怪这永和宫热闹呢,前儿才见你身边带了完颜罗察的女儿,今儿又是年遐龄的女儿,这一左一右两个小美人,你怕也是看花眼了?” 德妃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只是装傻充楞道:“娘娘要管理后宫,不似嫔妾是个清闲人,这日光漫长,难打发呀。” 贵妃轻抚鬓边的双凤纹鎏金银钗,朗笑出声:“那咱们换换?本宫真是想做个富贵闲人,每日养养花,逗逗鸟,好不惬意。” 德妃笑意讪讪,“嫔妾倒是想替娘娘分忧,奈何才疏学浅,实在是有心无力。” “言归正传,”贵妃忽然敛了笑容,“年家这丫头,我借走几天可好,你还有亲儿子来请安陪着说话,我可是成日里一个人,也闷得慌。” 德妃没着急应承,赔着笑脸,慢悠悠回头看了一眼老四。 胤禵面色坦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 贵妃嘴角带笑,目光却是咄咄逼人,“怎么,舍不得?” “怎么会,”德妃皮笑肉不笑地朝年筠淼扯扯嘴角,道:“既然贵妃娘娘看得上你,你就去陪娘娘几天。不过,贵妃娘娘那里规矩大,皇上也常去,你可别再鲁莽失了规矩。” 年筠淼喜滋滋地施了一礼:“谨记德妃娘娘教诲。” 这些客气话,现在也是张嘴就来。 “得了,”贵妃站起身来,“德妃慷慨,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老四看了一眼年筠淼,年筠淼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明亮。 老四不为所动,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年筠淼跟在贵妃后面走,他自己则跟在年筠淼后头。 一直没说话的胤禵忽然伸手拉住胤禛的衣袖,他有些茫然:“四哥,你这是?” 胤禛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弯了下嘴角,淡淡道:“不客气,十四弟。” 第23章 贵妃迤逦而去,德妃看着傻了眼的胤禵,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去了。 “额娘,”胤禵跟上,满心不解:“四哥这是也瞧上筠淼了。” “不知道!” 贵妃来永和宫耍了这么一通威风,德妃心里憋闷得难受,又不能发作,眼下看什么都来气。 胤禵站在院中,寒风打在脸上,他原本闷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不会的。” 以他四哥的素日的秉性,即便是真的看上了年筠淼也不会公然请贵妃来带人,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张扬。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又或者根本不是他请了贵妃来,而是贵妃另有打算? 刚刚清明的头脑又是一团乱麻。 完颜瑾见胤禵独自一人,忙来献殷勤,甜甜地叫了一声:“十四爷。” 她端着填漆小茶盘,里头两只胎质细腻通透的白釉小碗,里面是熬得盈盈亮亮的银耳莲子羹,几颗胀鼓鼓的红枣衬着白釉小碗,甚是好看。 别看只是一碗寻常的莲子羹,从汤羹到器具,完颜瑾都是费了心思的。 她娇滴滴地望着胤禵,带了些许的得意道:“十四爷进来喝口银耳莲子羹,初冬时节天干物燥,这汤羹最是滋养。奴婢还在里头兑了鲜梨汁,清冽润肺,又不甜腻。” 胤禵还在想着别的事,目光虽是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却压根儿就没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 胤禵眉眼认真,紧绷的侧脸在阳光之下,显得尤其刚毅。 他心不在此,完颜瑾却生生被他看出几分羞涩来,她鼓足勇气对上胤禵的目光,千娇百媚地叫了一声:“十四爷?” 结果,胤禵自言自语念叨了“不行,我得去看看“,转身大步离开,衣袍被风吹起,肆意张扬。 “欸,十四爷……您……” 完颜瑾下意识叫他,话音落地,人都走出院门了。 “这,这……” 完颜瑾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精致的汤羹,那两只白釉小碗此刻也如同是嘲讽一般回盯着自己。 “哼,”完颜瑾噘着嘴闷哼一声,往屋里去了。 胤禛没跟着贵妃回永寿宫,从永和宫出来刚关上长街,他便辞了贵妃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从始至终也没多看年筠淼一眼。 年筠淼想跟他道句谢都没机会,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年筠淼有些愣神。 贵妃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年筠淼的肩膀,安慰一般:“前朝有事,时辰到了,自是耽误不得。” 年筠淼抬头朝贵妃弯了弯嘴角,小声道:“今日多谢贵妃娘娘出手相救。” 贵妃被这姑娘郑重其事的表情逗乐了,笑盈盈道:“谈不上相救,德妃她虽是主子,到底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远处,胤禵脚步匆匆地追过来,恭恭敬敬道:“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示意他起身,“你怎么跟来了?” 胤禵拱手再施一礼,道:“多亏娘娘今日来得及时,否则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胤禵对年筠淼的心意,贵妃是不知道的,胤禛也特意没告诉她,所以见着胤禵也“胳膊肘往外拐”跟自己道谢,贵妃暗暗有些吃惊。 “方才是怎么了,”贵妃扶起胤禵,问道:“本宫进去的时候瞧着你额娘不大开心。” 胤禵无奈摇头,“一言难尽,总之多谢贵妃娘娘出手相救。” “呵,”贵妃眉眼含笑,抬手指了指年筠淼,“这丫头才跟本宫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又来赶着谢本宫,本宫倒有些糊涂了。” 胤禵偏头看了一眼年筠淼,又快速地收回视线,眼中跳着隐忍的火光。 他对贵妃道:“就劳烦贵妃先照看筠淼几日,胤禵自当尽快与我额娘解决……解决误会。” 年筠淼心里翻白眼:才不是误会。 胤禵这话贵妃是听明白了,就是人你先替我看着,我是非她不娶了。 贵妃不由得皱起眉头,先前胤禛来求她的时候,她以为只是从德妃手里抢人,这会儿看来,是要从胤禵手里抢人了。 这就棘手了,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本就微妙,再为了一个女人闹翻了天,岂不是叫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高兴了。 贵妃侧首看了看年筠淼,年筠淼正满面愁容盯着胤禵,眼中全是忧虑,看不出别的来。 年筠淼现在不恨德妃,不愿胤禵,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她就不该在一遇到胤禵的时候由着自己心情好乱撩人家,更不应该当着康熙和胤禵的抖机灵,怼得德妃哑口无言。 要没有她当初那些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大概也入不了胤禵的眼,也就没了之后这么麻烦事儿了。 胤禵这么一出面,贵妃虽然还是带了年筠淼回永寿宫,却把想要同皇上替老四求取年筠淼的念头压下去了。 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 ****** 胤禛回到府上已是正午时分。 他才下马,管家老陈就立刻迎上来,小声道:“四爷,十四爷来了,到了好一会儿了。” 胤禛挑唇,似是讶异,“还没走?” 老陈一愣,“四爷知道十四爷来了?” “我猜他会来。”胤禛随手将马鞭扔给老陈,气定神闲朝书房而去。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胤禵应声站起,“四哥回来了?” “坐吧。” 胤禛走到檀木雕云龙纹面架前绞了一只帕子擦着手,没看胤禵,随口问:“见过贵妃了?” 胤禵点头,“见过了。” 胤禛扬手将帕子扔进水盆,激起一片水花。 胤禵见过贵妃,胤禛心下明了,他这是疑心了自己的。 他慢悠悠道:“见过了,还不放心?” “我想,”胤禵摸了一把鼻尖,有些难为情,“想来向四哥讨个主意。” 胤禛在对面坐下,抬眼看他:“什么主意?” “额娘就是不松口,原本说叫年筠淼做个侧福晋,如今说什么都不叫进府了。”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他叫贵妃去掺和一把,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四哥,”胤禵的眼里失了那一日的自信与飞扬,声音不大,“眼下该如何是好?” “真听我的?”胤禛挑眉,欲笑不笑。 “真听。” “那就别娶了。” 第24章 胤禵目光探究看向胤禛,见他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 “不娶了?”胤禵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智慧的四哥给自己出的主意。 胤禛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嗯,不娶了。” “那怎么行?”胤禵着急。 胤禛倚着扶手,挑唇反问:“怎么不行?” 他问得这样理所应当,倒叫胤禵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是啊,怎么不行,不娶也就不娶了,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 到底为什么非得较这个劲。 胤禵叹了口气,解释道:“四哥,我不是为了与额娘争个高低,是真的想要娶年筠淼。” “我知道,”胤禛看着自己的弟弟,他深切的理解这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此刻的不甘心,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于他而言,求娶年筠淼做福晋,是他十六年短短的人生,第一次求而不得的挫折。 胤禛笑了笑,他在想,如何能让胤禵明白,求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 胤禵急切道:“她跟别的人不一样,尽管额娘说她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但我就喜欢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她比见过的人都有趣。” “是,我承认,“胤禛的指腹在衣摆上划过,缓缓道:“她是比你见过的人都有趣。” “特别是见了完颜罗察的那个女儿,不比不要紧,这一比呀,其他人都没法入眼了。” 胤禛舔了舔嘴唇,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再承认,“的确是。” “所以四哥,“胤禵看着他,目光炽热,像极了束手无措的孩子,“帮帮我。” “年筠淼还小,”胤禛犹豫了一下,避重就轻道:“你若真是喜欢她,不妨先缓缓。” “缓缓?” “是啊,”胤禛曲指轻叩桌面,话里有话道:“既然是真心喜欢她,做不做的福晋的,也不用强求,两情相悦最是要紧。” 胤禵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那姑娘的确说过不愿嫁入帝王之家。 “缓过这一阵子,等额娘气消了,再提不迟,”胤禛目光深深投过来,“你若是听我的,这就是我的主意。” 他心里清楚,胤禵哪里是来讨主意的,是来套话的,便索性直截了当劝他别娶了,他越是直接,胤禵就越是猜不中他的心思。 胤禵这曲里拐弯的心思倒越来越像老八了。 “用饭吧,”胤禛站起来,顺手在胤禵靠着的椅背上拍了拍。“这事儿啊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先吃饭。” 佟贵妃跟年筠淼相处了几日,她大概能明白胤禵为什么中意这姑娘了。 别看这姑娘年纪小,但说起话来总是能一语中的,偶尔几句更是戳到人心窝子上,这哪里像十二岁的小丫头。 “筠淼啊,”贵妃试探着,“十四阿哥对你情深意重,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心啊?” 年筠淼正对着满桌子的点心挑花了眼,随口道:“动心啊。” “动心?”贵妃的脸上满是不解,“那你又为何跟本宫说,你不愿嫁给老十四啊?” 年筠淼挑了一块燕窝枣泥糕,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小浅碟里,一脸惊讶地反问:“娘娘,动心就要嫁吗?” 贵妃轻嗤,“动心不嫁?难不成要不动心才嫁?” 年筠淼也顾不上燕窝枣泥糕了,端起小杌子坐到佟贵妃身边,打算好好跟她科普一下现代女人的恋爱观。 “娘娘,这心动跟心动是不一样的,”她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我对十四阿哥心动,是因为他对我好,那有人对自己好,自然是感激他的,可这份儿心动是因为他对我的好,不是因为他。” 贵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年筠淼笑了,接着说:“但有些心动,跟这个人做什么没有关系,他吃饭,喝酒,骑马,哪怕他就是随意看你一眼,你这颗心啊就七上八下的。” “那这人是谁呀?”贵妃凑到年筠淼身边,冲她眨眨眼睛,笑得跟朵花一样。 年筠淼“哎呀”一声,脱口而出:“贵妃娘娘怎么也这么八卦。” “八卦?”贵妃眼珠转转,“这跟太极八卦有什么关系啊?” 年筠淼轻轻扇了下自己的嘴,随口乱诌:“此八卦非彼八卦,易经有言,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这世间许多翻天覆地之事都源于男女之情,男为阳,女为阴,如同阴阳生八卦,男女之情若是处理不慎,那可是会酿成大祸的。只是男女之情四个字太过露骨,不好宣之于口,我便以八卦二字是为指代。” 佟贵妃被年筠淼说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自己刚才想问什么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拉住年筠淼的胳膊,低声道:“什么八卦太极的,你把本宫都绕晕了,本宫要问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年筠淼笑着点头,大大方方的。 “是谁呀?”贵妃眉眼弯弯,她心里想的是老四。 年筠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打了帘子进来,叫了一声:“贵妃娘娘。” 清朗的声音里是熟悉的散漫。 就见胤祥披着一件青灰色风毛大氅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大红色缎锦匣子,“贵妃娘娘,皇阿玛叫儿臣来给您送东西来。” 他一转头,就看见年筠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唇一张一合,在回答方才贵妃问的问题。 她说,“这个……可不能告诉贵妃娘娘。” 胤祥自幼与老四亲近,他亲额娘敏妃又去的早,自然就与贵妃亲近。 这不,才跟皇上从宫外回来,就被遣来永寿宫问安了。 他一见年筠淼就愣了,方才还在想这妮子,眨眼的功夫就在眼前了。 “哟,你怎么在这儿?” 胤祥问了一句,这才转头跟贵妃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皇阿玛叫儿臣给贵妃娘娘送来这个,”胤祥奉上手中的匣子,“这匣子里是一枚石头,未经雕琢却酷似观音像,皇阿玛说贵妃娘娘一定喜欢。” 贵妃笑着接过匣子,笑盈盈道:“皇上真是有心了。” “不过”,她一面低头看着匣子里的石像,一面问道:“你们俩?” “嗯,”胤祥看了一眼年筠淼,“年老大人和年羹尧如今都住在四哥府上,所以碰到过几回。” “原是这样,”贵妃合上手中的匣子,道:“那正好,本宫得去乾清宫谢恩,再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胤祥你喝杯茶再走,筠淼你一会儿替本宫送送胤祥。” “娘娘慢走。” 贵妃娘娘走了,贴身侍候的丫鬟们也跟着走了,一个小宫女来给胤祥上了杯茶,也退下了。 偌大个屋子里,就剩他们俩人了。 年筠淼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她朝着胤祥腼腆地笑了笑,结果人家端起茶碗,漫不经心道:“你吃的挺开啊,这才几日不见,都混到贵妃身边来了?” “……” 第25章 听了胤祥的话,年筠淼心里的小雀跃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半,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胤祥端着茶盏,抬眼瞧过来,一脸的坏笑,“来,跟我说说怎么就跑到永寿宫来了?” “别提了,”年筠淼哭丧着一张脸,揪着自己的手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团糟。” 胤祥没有追问,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玩味地盯着年筠淼看了半天,随之叹了口气道:“走吧。”? 说着,就起身往外头去。 年筠淼愣愣地跟上来,“干嘛去呀?” 胤祥低头瞥她一眼,“贵妃娘娘不是叫你送我吗,那就送送吧。” 胤祥没解斗篷,又才喝了一盏热茶,他丝毫没觉得冷。出了永和宫走了两步,才发觉跟在身后的年筠淼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的。 “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裳,”胤祥闲闲地看她一眼,紧接着就接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年筠淼身上。 温暖骤然而至,带着胤祥身上特有的香气。 年筠淼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怕什么。”胤祥好笑地看着她,蹲下来,卷了卷斗篷的边。 “不是怕,”年筠淼叹口气,“是害羞。” 年筠淼个子矮,人也瘦小,胤祥的斗篷罩在身上活脱脱地跟裹了床棉被一样。 领口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的小巧,又因为吹了风,鼻尖和两颊有淡淡的红晕,粉扑扑得尤其娇俏可爱。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揪着斗篷下摆,尽量不叫它拖在地上沾了灰,可斗篷太大,小姑娘顾此失彼,有些着急了,“十三爷,您的衣裳太大了。” 声音软软糯糯又透着娇嗔,胤祥缓缓吐了口气,移开视线。 “我就不懂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年筠淼正在跟斗篷做斗争,没注意到胤祥的表情,随口问:“什么怎么想的?” “行了,”胤祥挡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斗篷给我,你回去吧。” “不行,”年筠淼眉毛一横,“斗篷可以给你,但我得送你,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都送出永寿宫宫门了,可以了。” 胤祥面色严肃,声音清冷,“我还有事,今日不得空。”? 年筠淼不知道他怎么就变了脸,明明方才还好好的,她慢吞吞解下斗篷递了回去,委屈道:“还你就还你。” 胤祥顺手将斗篷裹上,鼻翼微动,愣了一下。 斗篷的风毛擦了年筠淼的脸,沾染了脂粉香,宛若美人在怀。 胤祥喉结微动,瓮声瓮气道:“你快进去吧,外头风大。” 年筠淼皱着眉头,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就看着人大踏步地走了。 “一、二、三……” 她心里默念,等着他回头,结果那身影越来越小,一个拐弯,就不见了。 “什么人呀!” 年筠淼嘟囔一声,恨得牙痒痒。 胤祥那一路也是走得咬牙切齿,他能够感受的身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几番想停下脚步,他劝自己,不过是说说话而已,也不算是僭越之举。 可一念心动,再冠冕堂皇的说辞,都掩饰不了自己的心虚。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胤祥没来找过年筠淼,胤禛更是没来过,就连胤禵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面都没露。 年筠淼感到隐隐的失落,昙花一现的众星捧月都还来不及好好享受,大家就都纷纷撤离兵了。 也,也太快了吧。 纨绔子弟果然不能信。 在没有恋爱可谈的日子里,年筠淼也没闲着。 她先是指导永和宫的宫人做了个鸳鸯火锅出来,又琢磨着叫她们在小厨房里搭土烤箱,因为腊月十六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她想烤个生日蛋糕。 不过这鸳鸯火锅好做,土烤箱可不好弄,年筠淼当初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本来就记得不大真切,现在还要转述给这帮宫女太监们,更是难上加难,试了好多次,都没成功。 有那个鸳鸯火锅在前头铺垫,贵妃也就由着她去了。 眼看着就道腊月十六了,土烤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一早起来,屋外又是绵绵飞雪,雪天做什么都不方便,她也就不打算折腾那帮奴才了。 一个人捧着暖炉在院子里发呆。 贵妃从寿康宫请安回来,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甚至诧异。 “筠淼,今日不忙了?”?年筠淼收回心神,忙小步跑过来,福了福身子道:“给贵妃娘娘请安。今日雪大,就叫他们歇着了。” 贵妃笑笑,道:“难得你近日有闲,本宫方才从御花园过来,瞧见红梅开了,雪天里甚是好看,你也去看看吧。” “那我顺便去折几枝回来,屋里头插几枝红梅,红红火火也好看呢。” “嗯,随你吧,”贵妃叮嘱,“叫你的婢女跟上,多穿些,别着了凉,诶对了,你就穿那件大红撒樱的斗篷,镶银丝边的那个,好看。” “好!”年筠淼嘴上应着,心里却奇怪,贵妃待她一贯是好,但也不像今日这般事无巨细啊。 伺候贵妃的贴身宫女□□芸,瞧贵妃撵着年筠淼去御花园,无声地笑了。 进了屋子,她接过贵妃换下来的衣裳,搭在黄花梨龙首衣架上,眉眼弯弯道:“贵妃娘娘还真是疼爱四贝勒。”? 贵妃的心思被人看透,有些不好意思,她抚了抚鬓边的海棠压花,笑道:“筠淼那姑娘这几日一门心思地鼓捣那些没谱的东西,想来心里也是烦闷。老四故意避嫌,从前还常来请安,这几日连请安都不来了。”? 春芸道:“奴婢瞧着今儿四贝勒也不像是偶然在御花园碰上娘娘了。” “哪里是偶然碰上的,”贵妃嗤笑,“你瞧他那鼻尖都冻红了,怕是等了好一会儿呢。” “四贝勒真是用心良苦啊。” “说来难得,老四对这些事,一贯总是凉凉的,”贵妃眼里满是心疼,“本宫是真想帮帮他,可是胤禵那里还没有定下来,跟德妃闹得不可开交,本宫也不好现在去添乱。” “娘娘且先等等,倒也不急着这一时,年小姐对十四阿哥是真不上心,碰巧德妃又不同意,也不算辜负了。” 贵妃点点头“等胤禵跟完颜氏成了婚,慢慢的淡了,本宫再去跟皇上开口也不迟。”? 年筠淼按着贵妃的吩咐穿了那件大红撒樱的斗篷,这是贵妃叫绣房的人专程给年筠淼做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 贵妃的吩咐,绣房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活做得又快又好。 漫天飞雪之间的一抹红,特别惹眼。 胤禛远远就看到了。 虽只是个模糊的人影,但除了年筠淼宫里头没人再这么蹦蹦跳跳的走路了,胤禛低头笑了笑。 不过若是胤禛离得再近些,就能看见兜在帽子下年筠淼龇牙咧嘴的一张脸。 这雪越下越大,冷冰冰的吹在脸上,真是透心凉。 红梅是好看,但还是不值当。 刚才还收要折几枝带回去,现在连手都不愿意伸出来。 年筠淼缩着脖子问淑雯,“这腊梅花房也是会送去的吧,咱们就不抢他们的活了。” ?淑雯也冷,搓着手,“您都给贵妃娘娘说了,好歹带些回去,一回儿奴婢动手,您就甭管了。” 年筠淼皱着眉头,随口道:“你冷我也心疼啊。”? 淑雯愣在原地,从前她家小姐虽然待她也好,但是冰冰凉凉的性格,话也少,这样暖心窝子的话更是不会说。 “你愣着干嘛,”年筠淼扯着头上的帽子,“咱俩一起折了红梅赶紧回去,太冷了。” “欸,欸!”淑雯回过神来,笑着答应,但说什么也不叫年筠淼动手。 结果自己一双手冻得跟冰柱子似,年筠淼赶紧把手炉塞给你,自己抢过红梅抱在怀里,“你快暖暖,回去拿热水好好泡泡,我再给你擦些桂花油,要不然会生冻疮的……哎呀……” 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雪团直直地砸在年筠淼的鼻梁上,这雪团瓷实,跟一块冻硬了的石头似的,碰巧又是砸在鼻梁上,年筠淼的眼泪唰地就下来。 “谁呀!”淑雯护住年筠淼,漫无目的地大喊一声。 年筠淼捂着鼻子,半天才缓过神来,周围空无一人。 她抹了眼泪,扬声道:“完颜瑾,别敢做不敢当啊。” “小姐,您怎么知道是……“ 淑雯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假山背后转出来一个人,果然是完颜瑾。 她拍了拍首手上沾的雪,语气轻蔑:“我不是不敢当,是从假山上爬下来费了些功夫,即便是拿砸了你,我又有什么不敢当的。” 年筠淼脸上还有泪,气势比较弱,重点是她发现完颜瑾带了三个丫鬟,敌我力量略微悬殊。 淑雯伸出胳膊挡在年筠淼面前,厉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完颜瑾勾勾嘴唇,“年筠淼蓄意勾引十四爷,破坏我们俩的婚事,我恨不得,又挑唆得十四爷与德妃娘娘置气,我今日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这完颜瑾要是搁到现在估计也是个太妹。 淑雯见她这么嚣张,也炸了,张口就来:“十四爷不娶你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我家小姐也……” 还没说到要紧的地方,嘴被从后面绕过来的手给捂住了,年筠淼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嘴上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呦呵,”完颜瑾见年筠淼捂住了淑雯的嘴,皮笑肉不笑道:“这会儿还挺懂事的,你让她说啊,我看看她这张狗嘴里能吐什么来。” 年筠淼把淑雯拉到自己身后,微怒横一眼完颜瑾,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我警告你,你刚才砸我那一下,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好欺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怎么不客气啊,你不客气一个我看看呀,”完颜瑾跟身边的丫鬟萧相识一笑,叫嚣道:“这么大的雪,还有谁会往御花园里来,米就是扯破了嗓子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是吗,我看未必吧。“年筠淼虚张声势,她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御花园。 完颜瑾恶狠狠地瞪年筠淼一样,抬手这耳光就想落下来,年筠淼一偏头躲过,朝着完颜瑾身后喊了一嗓子:“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完颜瑾吓了一跳,就在她愣神回头的当间,年筠淼拉起淑雯就跑,好在出来的时候没有穿花盆底。 完颜瑾一看自己被骗了,更是生气,撒腿就追。 她年纪比年筠淼大,个子也比年筠淼高,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年筠淼回头一看,心里暗暗叫苦,结果扑通一声,就撞到一个人怀里了。 那人伸手护住她,冷冰冰的声音在此刻却像天籁一般:“当心点。” “四爷!”年筠淼喜极而泣,一把抱住胤禛,张口就是:“您怎么才来啊。”? 胤禛勾唇,拎着年筠淼的领子把她扯开,无奈道:“来得不算晚吧。”? 年筠淼张牙舞爪,夸张极了,比划着:“就差一点点,我就要被这个,这个死丫头,揍一顿了。” 完颜瑾一扫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顾地上有雪水,扑通一声跪下,怯怯道:“四,四贝勒爷金安。” 年筠淼揉一揉还隐隐作痛的鼻梁,咬牙切齿道:“死丫头片子,下手挺狠啊,这鼻梁要是假的都被你砸歪了。” 胤禛目光疑惑地看过来,“鼻梁怎么是假的?” “哎呀我就那么一说,”年筠淼扯着胤禛的袖子,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四爷,您得替我报仇啊。” 胤禛扒拉着年筠淼的脑袋把她拨到身后,看了看跪着的完颜瑾,淡淡道:“你起来吧。” 年筠淼一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就没见过这么怂的英雄救美。 连完颜瑾都吃惊,愣了愣,才千恩万谢地爬起来。 “四爷……”?胤禛一抬手堵住了年筠淼的嘴,“别着急。” 他转头看向完颜瑾的目光里全是警示,语气不善:“小姑娘之间打打闹闹的事儿不足挂齿,不过,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欺负筠淼,那你阿玛完颜罗察的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就不要做了。” 堂堂一个贝勒爷也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只能吓唬吓唬了。 可对于完颜瑾这种从小就知道仗着自己阿玛做官狐假虎威的大小姐,这种话比什么都管用。 她赶忙小鸡啄米一样朝着年筠淼鞠躬,“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年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 不原谅还能怎么办呢,年筠淼耸耸肩膀,自鼻间溢出一声轻嗤。 胤禛目光冷冷看向完颜瑾,警告她:“今日之事不许跟德妃娘娘说半个字,记住了吗?”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绝对不会多嘴。” 毕竟是她动手挑事在先,真要是告状,她也不占理。 “走吧。”胤禛摆摆手。 完颜瑾跑的比追着年筠淼打的时候还快。 年筠淼揉着鼻梁,冲着完颜瑾的背影“呸”了一声。 胤禛把着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指尖轻碰她的鼻梁,低声问:“疼吗?” “疼死了。”年筠淼顺杆就爬。 胤禛轻轻捏了捏,“应该没什么事儿,不放心的话叫太医再来看看。” “那倒不至于,”年筠淼手背蹭蹭鼻尖,“不过是一团雪。” ?胤禛低头看着这宜喜宜嗔的一张脸,是真的有些想念了,不觉抬手替她掸了掸肩上的落雪。 年筠淼低头看他的手指非常克制地掠过自己的肩头,当真是只碰到了雪,连她的衣裳都没挨到。 “四爷,你怎么在这儿啊。” 年筠淼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雪花落地一样轻飘飘的,她有种直觉,四爷是在这里等她,但她估计四爷不会承认。 果然,胤禛收回自己的手,硬邦邦道:“路过。”? 年筠淼也不拆穿他,笑了笑,“那还真够巧的。” 胤禛轻咳一声,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飞扬的雪花在天地间织起珠帘,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 雪后的紫禁城不同往日,金顶被白雪覆盖,少了富贵辉煌,却多了凛冽优雅之感。 “行了,回去吧。”?胤禛语气悠悠,如同那片落在年筠淼鼻尖上的雪花一样,轻柔冰凉。 年筠淼看着他,轻声问:“四爷不去看看贵妃娘娘吗?” “改日吧。”胤禛收回视线,“贵妃很喜欢你,你就在宫里多陪她些日子吧。” 说罢,转身要走。 “四爷,”年筠淼喊住他,“谢谢四爷。”? 胤禛回身挑眉。 年筠淼撩开被风吹乱的碎发,弯起嘴角,“不光是为了今日之事。” 胤禛抿唇哼笑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年筠淼冲着那冷冰冰的背影努了努嘴,低低地“切”了一声。 回永寿宫的路上,淑雯捂着胸口,一个劲儿道:“多亏碰上四爷了,奴婢瞧着完颜氏的小姐可真是个泼辣货色。” 年筠淼笑笑,心想胤禵要真是娶了她,那往后的日子就有意思了。 见了贵妃,年筠淼没提见四爷的事儿,只把抱着的红梅交给交给宫人去插瓶。 贵妃一脸期盼地瞧着她,没话找话地想问出些什么。 “筠淼,外头雪大吧。” “大啊,都看不清路了。” 年筠淼拍打着自己的脑袋,额前的留海沾了雪,有些湿了。 “梅花好看吗?” “……好看呀。” “哦,御花园没有别人吧。” 年筠淼正蹲在火盆前,翻来覆去烘烤着自己的双手,咬着牙道:“人是没有,碰上了一条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疯狗。” “疯狗?”贵妃哂笑,“宫里头哪里来的疯狗。” “说的是呀,还好被我用石头砸跑了。” 贵妃想了想,“莫不是哪个太嫔养的,跑了出来?” 年筠淼点点头,“有可能。” 贵妃又凑过来,不死心道:“真没见到什么人?” 年筠淼听出这话音里的不对来了,她狐疑地看着贵妃,慢吞吞道:“娘娘,您叫我去御花园看梅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贵妃两手一拍,笑呵呵道,“这就是见着了?” 年筠淼瞧着贵妃这拉郎配的架势,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己心里的人是四爷,这才特意叫自己去御花园见他一面。 年筠淼心下有些感动,喃喃道:“贵妃娘娘,您真好。” 她这句话就更让贵妃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了,贵妃朝她努努嘴,一脸过来人讳莫如深的笑意,“本宫还从来没见过老四对谁这么上心呢,本宫在御花园碰到他,见他鼻子都冻红了,就知道啊他是在等着看能不能见你一面,这孩子啊从小就这样,做得多,说得少。” 年筠淼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将来嫁给他,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 年筠淼又想到了胤祥,想到他那一日的落荒而逃,心头涌上淡淡的惆怅。 当初她的确是抱着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态度,想体会一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 可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她越来越无法置身事外,她竟然开始希望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 今天扑进老四怀里一刹那,她还在想,如果是胤祥那就完美了。 可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胤祥,还是后人笔下演绎出来的十三爷,她自己都不得而知。 年筠淼发现自己在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放弃了当日幻想的那种风流倜傥,“沾花惹草”的生活,原来真要做的没心没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26章 大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年筠淼算了算日子再过三天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今日无论如何得把这个土烤箱给搭出来了。 用了早膳,年筠淼就张罗宫人们开工干活了。 碰巧,消失了好些天的胤禵来永寿宫请安,贵妃见他进了屋子就心不在焉地心下打量,便道:“筠淼在后头小厨房不知道忙活什么呢,鼓捣好几天了。” 胤禵散漫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疲惫。 贵妃迟疑片刻,轻声道:“你若是想去看看她,就去吧。” 让贵妃意外的是,听了这句,胤禵的反应并不是预想中的开心,反而有些沉重。 他叹了口气,又无所谓地笑了笑,双手一撑膝头站起来,带着莫名的洒脱和决绝,声音也是低沉,“那儿臣去看看她。” 贵妃微微颔首,她第一次从这个天之骄子的脸上看到了沮丧和落寞。 众皇子之中,纵然有尊贵如太子,又譬如早早封了贝勒的八阿哥,但说到底,胤禵所受的宠爱无人能望其项背。 德妃偏爱他,皇上也宠着他。 他自己又争气,年纪虽小,读书骑射样样精进,在阿哥中也是出挑的。 可是说,除了皇位,他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从小到大被心呀肝呀地疼着,就算他开口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德妃这里也立马会派人去搭梯子。 这次要娶年筠淼做福晋,只怕这是这对母子第一次针锋相对。 也是胤禵第一回求而不得。 胤禵找到年筠淼的时候,她正跟一堆宫女太监扎在一起,灰头土脸的,手上,袖子上全是泥巴,却是干劲十足,那么多人就只能听年她的声音。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年筠淼挡住一个小宫女,自己动手盖了块板子,然后心满意足道:“这下你再用泥巴糊上,保证没问题。” 胤禵站在小厨房的门口,撑着棉布帘,他与年筠淼之间不过隔着几步之远,却像是身处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的世界永远是热闹的,繁花盛开的,没有烦恼的。 而自己这里永远是无趣的,冰天雪地的,规矩森严的。 他想迈过去,又或是把她拉过来,但终究没能成功。 这个时候的胤禵以为自己已经尽力了,直到多年后,看到他四哥为了年筠淼的隐忍和付出,他才终于能嘲弄一句,果然是心诚则灵。 胤禵站在远处,无声地看了年筠淼好久,直到有个小宫女怯怯地叫了一声:“十四爷?” “嗯?”年筠淼这才转过身来,“十四爷,您怎么来了?” 她随手拨了一把头发,又在脸上留下了两道灰扑扑的指印。 胤禵笑了笑,“我看看,忙什么呢?” 年筠淼伸开胳膊挡着不叫胤禵看,一面故弄玄虚道:“这可是个宝贝,过两日再给你看。” “好,那就过两日看。”胤禵浑身都透着不同往日的懒散,你跟他说什么,他都笑着点头。 年筠淼洗了手,跟着胤禵出来,胤禵指指她的脸蛋,“这里还会灰。” 年筠淼胡乱抹了一把,不甚在意。 胤禵想起了德妃的话:你觉得她在意你吗?她在你身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满不在乎,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女为悦己者容,如果真是在自己中意的人面前,应当不会这样无所顾忌吧。 两个人也不方便进屋子,就在向阳的游廊下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胤禵一直似笑非笑地瞧着年筠淼,能感觉到有些话在他唇边打滚,就是说不出来。 年筠淼被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搞得有些发毛,索性主动出击,开口问:“十四爷,您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嗯,”胤禵舔舔嘴唇,又笑了,“是有事儿。” 他今日真是动不动就笑,只是这笑里都带了隐隐约约的苦涩。 年筠淼搓搓手,有些心虚:“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高兴事儿。” “对我来说不是,对你来说可能是,”胤禵转头看向阴凉处没化开的积雪,唇齿间轻轻飘出几个字:“我要同完颜氏成亲了。” 年筠淼愣了愣,小声道:“其实,对我来说也不是。” 胤禵蓦然一笑,“不用说漂亮话哄我。” “不是说漂亮话,”年筠淼道,“十四爷带着陈大夫,赶了百十里路去给我诊病,说十四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点不为过。若是一件事情十四爷不高兴,那我自然也不会高兴。” 胤禵笑着瞥一眼年筠淼,悠悠道:“这还不是漂亮话?“ 年筠淼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她道:“年筠淼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碰巧与十四爷相遇,又显了些小聪明出来,得十四爷青睐,筠淼是真的很高兴。男女姻缘之事,说实在的,筠淼不在乎。或许这一生,我终会嫁给一个并非真心喜欢之人,但……” 年筠淼的话说了一半,余光瞧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赶忙捂住脸转过身去。 胤禵转头,见胤祥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怀里都抱着东西,估摸着是来给贵妃送贺礼的。 再回头看着年筠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砖墙缝里去,胤禵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坐着呀?”胤祥脚步没停,也没管年筠淼为什么别别扭扭不抬头,只是道:“外省的几个巡抚给贵妃娘娘的寿礼到了,我替他们给送过来。” 胤禵点点头,“他们也是有心了。” “可不是。” 守在正殿门口的宫女一打帘子,胤祥低头就进去了。 年筠淼再三确认胤祥进去了,这才把胳膊放下来,拉着胤禵就往后院去,“我去洗个脸。” 胤禵被年筠淼扯着胳膊,走得慢吞吞,他忽然问:“筠淼,你是不是对我十三哥有意思啊?” 年筠淼转过头来,“那么明显吗?” 面对她的坦荡,胤禵有些哭笑不得,带着怨气道:“是,很明显。” 年筠淼哼唧一声,不说话了。 胤禵不明白,“你同我十三哥也没见过几面啊,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 年筠淼对着镜子整理着凌乱的发髻,实话实说:“我可能没见着十三爷的时候就钟情于他了。” 这话倒是叫胤禵舒服了不少,十三阿哥骁勇的名声在外,受女子仰慕也不是头一遭了。 远处的不说,如今的十三福晋尚在闺阁之中就是非十三阿哥不嫁,还有苏晓,这些女子个个还都是顶好的。 胤禵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闲闲地看着年筠淼,“你从前听说过我十三哥?” “如雷贯耳,”年筠淼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双手合十朝胤禵道,“十四爷,能不能先替我瞒着。其实我对十三爷谈不上别人,只是仰慕。” “懂,我懂。”淑雯端了热水来,胤禵躲开一下,旋即又靠回到门框上,“这话苏晓也同我说过。” 他要是不提,年筠淼都把苏晓这茬忘了,胤禵是故意给她添堵。 年筠淼撇撇嘴,想他到底是个孩子。 “你放心,”胤禵挑挑眉梢,“我替你瞒着,反正我们兄弟为女人打也不是头一回了。” “什么意思?” 年筠淼把头从水盆里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急了,“十四爷你不至于吧,我还以为咱们俩做不成夫妻,至少能做个知己。” “我呸,”胤禵身上的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出来了,“我原本还想着等两年再把你接到我府里做个侧福晋,但既然你心有所属,我还费个什么劲儿啊。” 年筠淼擦一把脸,笑道:“您这是要跟我恩断义绝啊,不过你刚才说你们兄弟争女人,到底是什么呀?” 胤禵眼皮一沉,“你回头问我十三哥去吧。” “是苏晓,”年筠淼回忆着,“你好像说过苏晓入了太子爷的眼……” “记性还挺好,”胤禵撇撇嘴,“但我不能多说了,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 “还真是个君子呐。” 年筠淼洗干净了脸上的灰,重新坐在状态前开始梳妆,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意。 胤禵看着姑娘笑盈盈的样子,没跟她打招呼,转身悄无声音地走了。等年筠淼发现的时候,人早都没影了。 胤禵从后院过来,胤祥正辞了贵妃要走,被他一把抓住。 “聊会儿。”胤禵把他拉到院子里,站在年筠淼一出偏殿就能看见地方,姑娘梳妆打扮了那么久,总不好叫她落了空。 胤祥原本以为胤禵有要紧的话要跟他说,结果胤禵是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没个准头。 “不是,你到底有事没事儿啊?” 胤禵也不好直说,慢吞吞道:“这不是同我额娘闹了几天别扭,心里堵得慌。” 胤祥鼓了了腮帮子,声音不大,“怎么样,如意了?” “如什么意,”胤禵自嘲地笑笑,“我已经答应娶完颜氏了。” 胤祥愕然,“那年筠淼呢?” “她,她,”胤禵瞥开目光看向别处,说了一句叫胤祥一头雾水的话,“她这会儿啊在里头梳妆打扮呢。” 胤祥茫然地哼笑一声,”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胤禵叹口气,“我额娘打死不叫她进府,我也是朕没办法。况且那姑娘心意也不在此,算了吧。” 胤祥直直地盯着胤禵,半晌才道:“真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跟十四让来让去,你君子我君子,结果被老四截胡了。 嘻嘻嘻 第27章 胤禵偏过头,见年筠淼从屋子里出来,雪后初霁的暖阳,屋檐上叮叮当当滴下的晶莹透亮的雪水,还有这姑娘脸上突然绽放的笑容,一切都是明媚的。 胤禵眯了眯眼睛,平静出声:“嗯,算了。” 年筠淼见他们俩站在一起,心虚地打听,“你们俩说什么呢?” 她的小心思被胤禵看透,他故意使坏,“还能说什么?” 年筠淼朝着胤禵瞪了瞪眼睛,以示威胁。 那模样活像一只生气的小猫,小小的獠牙漏出来,可怜兮兮地发着凶狠。 胤禵垂眸低笑,意味深长道:“狗咬吕洞宾啊。” 胤祥瞧着这俩人,眉头微蹙:“打什么哑谜呢?” “没什么,”胤禵装出一副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儿来的模样,拍了一把胤祥的肩膀,“我还得往皇祖母那里去一趟,你们先聊。” “十四爷。”年筠淼想要拉住他,被胤禵一个侧身躲过,他倒退着走了几步,对着年筠淼做了个口型:得了吧。 猛地就剩下胤祥了,年筠淼有些不自在。她就一直盯着胤禵的背影,人都没影了,她还是硬撑着不回头。 脸上带着莫名的倔强。 胤祥被她逗笑了,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轻声道:“去加件衣裳。” “干什么呀?”年筠淼心内窃喜,面上还非得装出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胤祥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也透着舒缓:“我也要走了,你送送我啊。” 上回胤祥突然变脸,年筠淼还记仇呢,端着架子道:“送去永寿宫宫门就不用穿斗篷了。” 胤祥也耐着性子由她磨,“那要是想要你再送的远些呢?” 年筠淼转头睨一眼胤祥,强忍着笑意哼了一声,扭头跑了。 胤祥看着她碎步跑着,朗笑出声。 片刻,年筠淼裹了那年贵妃说好看的大红撒樱风毛斗篷就出来了。 人走到胤祥面前,目视前方,不咸不淡道:“走吧。” 胤祥伸手替她把斗篷的帽子掀起来,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 不用看也知道,年筠淼低着头,双手扯着帽子的边缘,笑颜如花。 两人一前一后,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狭长的甬道,白雪红墙,胤祥的目光淡淡落在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心间湿漉漉的。 从前隔着胤禵,总觉得有话说不透,现在却又觉得只这么静静地数着对方的脚步,那些话不说也罢。 年筠淼低着头,盯着踩过的脚印。 她盼着胤祥能说些什么,又怕他开口。 他不知道结局,她却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年筠淼不禁嘲弄自己的患得患失,穿越而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也不知道哪一天梦就醒了。她虽知结局,却不知自己能不能等到结局。 年筠淼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胤祥,一步步往后退着。 “好好走路,”胤祥探身替她看着身后,“当心摔着。” 年筠淼不吭声,目色深沉地在胤祥身上打了几个来回,才开口,“十三爷,为什么不娶苏晓。” 方才还提醒人家当心摔着,眼下胤祥自己就滑了一下。 年筠淼伸出胳膊想要扶他,他自己半弯着腰站定了,瞥一眼年筠淼的胳膊,摆了摆手。 年筠淼瞧着她,满脸都是得逞的坏笑,“吓着了?” 出人意料,胤祥竟然点了点头,“吓着了。” 年筠淼眉毛一拧,“这苏晓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把十三爷吓成这样?” 胤祥看了看她,似是下了决心,“你想问什么?” 年筠淼往墙边一靠,“想问的多了。” “那就问。”“什么都可以问?” “知无不言。”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喜欢饮酒吗?” 胤祥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喜欢。” “喜欢打猎吗?” “喜欢。” “舞文弄墨也喜欢?” 胤祥轻笑,“也喜欢。” “那,”年筠淼咬了咬嘴唇,猝不及防来了一句:“喜欢苏晓吗?” 胤祥似是料到她会问这个,没有一丝迟疑:“喜欢过。” “咦——”年筠淼挑挑眉梢,“十三爷好坦荡啊。” “过奖,”胤祥漫然拱手,如初见那日一样,墨色的眼眸里闪着点点碎光,语气温和:“问完了?” “完了。”年筠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胤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别的想问的了?” 年筠淼的心腾地揪起来,紧接着就听见胤祥语气淡淡,“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年筠淼故作镇定,一拍胸脯,大言不惭道:“我这么招人喜欢,有谁会不喜欢我?” “也是,”胤祥在她头顶上薅了一把,语气里有淡淡的惆怅,“就是太招人喜欢了。” 年筠淼鼓了鼓腮帮子,脸微微发烫。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胤祥瞄了一眼回去的路,“我就不再把你送回去了。” “没那么矫情,”年筠淼哼唧一声,又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贵妃娘娘生辰,十三爷会来的吧?” 胤祥点头,“会的。” “那就……”年筠淼绞这指头,磨磨蹭蹭地不知道说什么。 “苏晓的事儿不许再问别人了,”胤祥弯下腰来,平视年筠淼的眼睛,“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我。” 那双眼睛是那么澄澈透亮,黑白分明,透着少年勃发的英气。 年筠淼掉进那眼神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伸手轻轻推了胤祥一把。 胤祥瞧她这副样子,笑得不行,越是笑,眼神就越宠溺甜腻,丝丝点点落在年筠淼身上,将姑娘包裹成这世间最美丽的琥珀。 “那我回去了。” 年筠淼的脸越来越烫,心里也胀鼓鼓的,留下一句话就飞也似地逃开了。 身后是胤祥低低的笑声。 胤祥抱着手臂,看着姑娘姑娘拐进纯佑门,连头都没回,他叹了口气,笑骂:“小没良心的。” 年筠淼一口气走到永寿宫门前才停下,心跳如鼓擂。 她吐口气,忽然就笑了,小声道:“真他妈会撩。” 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里想,下回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了。 土烤箱虽是搭好了,想烤个蛋糕也是不容易,首先没有打蛋器就是个要命的问题。 等年筠淼用三根筷子把蛋清打发,胳膊都快肿了。 可整整一天,累个半死,烤出来的蛋糕不是瘪的,就是发得太开,炸成一朵丑兮兮的花。 跟着年筠淼忙活的宫女太监,见她还跃跃欲试,简直苦不堪言。 一个个胸口反酸,苦着脸道:“年小姐,奴婢们真吃不下了。” 头一两个,他们看着新鲜,也不管味道如何,大家都挣着抢着吃。谁承想,年筠淼一天烤废了五个蛋糕,再新鲜,他们也吃不下了。 年筠淼看着案台上一溜摆着好几个模样稀奇古怪的蛋糕,讪讪笑着:“那今日就算了,我再调调这个火候,咱们明日再继续。” 下头的人先是忙不迭地点头,又听到“明日继续”,简直有苦难言。 年筠淼认认真真地调整了通风口,以便掌控火候。 第二天再烤之前又先拿一小团面积子扔进去试了试,确保万无一失才下手。 还真就成了。 她还用牛奶和蛋清打发了奶油,又放了西域进贡的大葡萄干,做了个夹心戚风蛋糕。 蛋糕顶上摆着御膳房用水果雕刻的松鹤延年,还真像那么回事。 “得了,”年筠淼捶着累酸的腰,“没白忙活。” 被她折磨了好些天的小宫女小太监这会儿也高兴了,拍着手道:“这点心真好看,年小姐,这叫什么呀?” “这个呀就叫生日蛋糕。”年筠淼掐着腰,一脸的骄傲,“你们不许告诉贵妃娘娘,明天咱们给她个惊喜。” 有了生日蛋糕,年筠淼又叫人将红烛融开,拿模子做个十根小巧的生日蜡烛。 一切准备停当,她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的永寿宫果然热闹,先是各宫的嫔妃们挨个来恭贺,接着是福晋诰命们进宫朝贺。 胤禵是陪着德妃一块来的,寒暄了片刻就走了,年筠淼连人都没见着。 快到午膳时分,康熙带了胤禛和胤祥来。 贵妃没有子嗣,就这两个孩子与她亲近,每年生辰都是他们四个人一同用午膳。 其他人也知趣,送了贺礼赶在午膳前都请了跪安。 年筠淼偷偷把春芸叫了出来,“春芸姑姑,我这里也有个寿礼,想托你帮我献给贵妃娘娘。” 春芸瞧了瞧屋里,知道年筠淼不方便进去,笑道:“好,你拿来给我吧。” 年筠淼心思奇巧她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年筠淼捧了个大饽饽就出来了。 “这,”春芸都打了结巴,“这就是你送给贵妃娘娘的寿礼,大饽饽上插着几个蜡烛,这是什么呀?” “这不是大饽饽,”年筠淼着急这着反驳,随后一想,又气馁了,“这也确实是个大饽饽,但跟平日吃的呀不一样,你送进去,叫贵妃娘娘尝一尝,记着啊,吃之前先点蜡烛,然后叫贵妃对着蜡烛许个心愿,这才能吃。” 春芸皱着眉头,“这是做什么法呢?” 年筠淼笑了,“不是做法,就是就是西洋国,他们过生日就是这样。” 春芸懵懵懂懂地接过,又见那哒饽饽做得好看,上头松鹤延年的意头也是极好的,便放心端进去了。 第28章 看到春芸手里捧着个那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的进来,原本有说有笑的几个人霎时都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贵妃。 她扑哧一声笑道:“这就是年筠淼折腾了好些天要给本宫的生辰贺礼?” 春芸笑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支支吾吾道:“年小姐说,这是西洋国过生辰时吃的饽饽。” “这不叫饽饽,”康熙少时听德国来的传教士汤若望讲过,他道:“这叫蛋糕。” “对对对,”春芸忙不迭道:“年小姐就是这么说的,叫蛋糕。” “这丫头挺有意思,”康熙看向贵妃,“竟然懂这些西洋的东西。” 胤禛突然想起那天她蹦起来在自己唇角落下的吻,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人呢?”贵妃问春芸,“叫她进来。” “嗯。”春芸将生日蛋糕搁下,去叫了年筠淼进来。 年筠淼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低着头,每一步都走得规矩又小心翼翼。 康熙看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都与先前大为不同的姑娘,笑道:“看来贵妃很会管教人呐,小丫头乖顺了许多。” “臣妾是真没管着她,”贵妃朝年筠淼招了招手,叫她走近些,“若是管了,只怕也没有那个西洋国的,叫什么来着?” “生日蛋糕。”年筠淼垂眸答话,一个多余的字儿也没有。 贵妃笑盈盈道:“为了这个生日蛋糕你忙了好些天,你倒是跟我们说说,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 年筠淼轻声细语道:“这生日蛋糕看起来像个饽饽,但不是蒸的,是烤的。奴婢还打发了,打发了奶油,做了夹心,一会儿您尝了便知道了。不过这上头的松鹤延年是御膳房的师傅雕的,奴婢没这个手艺。” 说着,年筠淼朝春芸点点头,示意她拿火镰来。 她看着康熙和贵妃道:“这上头的蜡烛也是奴婢做的,比平日用的红烛小巧些,娘娘一会儿对着蜡烛许个心愿,再一鼓作气将蜡烛吹灭,便能心愿得偿。” “你懂得还真不少,”康熙诧异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年筠淼含糊道:“奴婢也是在湖北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起,也是现学现卖。” 那边春芸已经点燃了蜡烛,年筠淼朝着贵妃福了福身子,“娘娘许愿吧。“ 贵妃嘴角噙笑扫了一圈屋里的人,轻声道:“本宫的心愿就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康熙故意捂着胸口,装出心有余悸的样子:“朕还以为贵妃会说想要晋一晋位份呢。” “皇上。”贵妃娇嗔一声。 众人哄笑一堂,唯独胤禛的目光落在年筠淼刻意缩着的的左手上,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大片红印子,一半敛于袖中,像是烫伤。 吹了蜡烛,春芸将蛋糕分切好,装在红釉小盘当中。 宫里头没有西洋餐具,用的平时吃水果的二头叉。 康熙先尝了一口,颔首道:“不错,你们都快尝尝,跟平日吃的点心不大一样。” 贵妃素来喜欢吃甜食,才一口下去就赞不绝口:“这里头滑腻顺溜又甜丝丝的这叫什么呀?” 年筠淼笑道:“这就是奶油。”“怎么做的啊?” 年筠淼忍不住甩了甩手腕,嘴上是轻描淡写:“就是用蛋清、牛奶和糖一起搅拌,多搅些时候就成这样了?” 贵妃吃惊:“只是搅就可以?” “是—啊!” 年筠淼心里叹口气,可是要搅很久啊。 贵妃频频点头,又问老四和老十三,“你们俩觉得如何啊?” 胤祥率先开口,“别说还真好吃。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不着四六的,真做起事儿来还是有一手的。” 这话虽说得不是十足十的好听,可被胤祥懒洋洋地说出来,就透着骨子对自己的人宠溺。 年筠淼眼底蕴笑,水盈盈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触,年筠淼大大方方道:“谢十三爷夸奖。” “老四呢?”贵妃特意点了名。 胤禛咽了口中的蛋糕,微微点头,“还不错。” 年筠淼撇撇嘴,果然是惜字如金。 贵妃对这个回答也不满意,冲他挤挤眼,“只是还不错?” 胤禛被贵妃问得有些茫然,抬头又重复了一遍:“是还不错啊。” 年筠淼皮笑肉不笑的弯起嘴角,对胤禛抛出一个“我生气但我不敢说于是我就对你笑一下”这般意味深长的笑容。 胤禛面无表情,目光微微下移,在她露出更多的左手上稍作停留,旋即转过头去。 “筠淼啊,”贵妃笑道,“你这般用心为本宫准备贺礼,本宫得赏你些什么。” 贵妃娘娘意味深长地看皇上一眼,“不过这赏赐由皇上来给才更体面不是?” 康熙道:“你想替这丫头求什么,不妨直说。” 贵妃的眼神淡淡一瞥,悠悠道:“嫔妾想为这丫头求个好良配。” 贵妃话音刚落,就听见年筠淼大叫一声“娘娘”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贵妃转首看着年筠淼,嘴角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怎么了?” 年筠淼知道贵妃是要开口求康熙将她指婚给胤禛,她原本想着她是康熙五十年左右跟胤禛成亲的,这还有六七年的时间,且够她玩的了。贵妃若是现在开口,可就完蛋了。 年筠淼磕了个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筠淼还小,不想嫁人。” 这下贵妃就看不明白了,她明明心有所属,为何此时又推脱说不愿意嫁人。 “筠淼谢贵妃娘娘好意,但筠淼觉得好良配还不如个金疙瘩来得实在。” 康熙哼笑一声,“荒唐。” 虽是训斥,语气却温和,像个慈爱的老父亲,“姑娘家的说这样的话像什么样子。” 年筠淼含了委屈道:“前些日子,十四阿哥为了筠淼跟德妃娘娘闹了些日子,筠淼都知道。如今十四阿哥的婚事才刚定下来,筠淼若是也着急着把自己许配出去,难保别人不会说筠淼是负起而嫁。” 年筠淼真是佩服自己,灵光乍现,想出来这么个无法被驳斥的理由。 贵妃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这个时候若是把她指给了老四,只怕老四夹在中间也难做。 康熙瞟一眼贵妃,道:“瞧瞧,这姑娘比你想的清楚。还是赏她个金疙瘩吧。李德全,”康熙一挥手,“赐年筠淼一道金腰牌,往后这紫禁城她可以随意出入了。” 随意出入紫禁城倒是其次,这金腰牌是身份的象征,相当于皇上盖了章认定你是自己人了。 年筠淼笑盈盈地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 胤祥笑着打趣,“年老大人肯定想不到,他们家第一个得金腰牌竟然是这个毛丫头。” 胤禛勾了勾嘴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送了蛋糕,年筠淼就退下来,留他们一家人用午膳。 胤禛惦记着年筠淼手背上的烫伤,饭吃到一半,借口出来,寻了高无庸,嘱咐他去太医院取些烫伤膏来。 “四爷,您烫着了?” “不是给我用,”胤禛压低声音,“你拿来之后就在这里等我,别声张。” 才回到饭桌旁没有一刻钟,胤禛又起身要出去。 胤祥眼睛追着他,小声问:“闹肚子?” “嗯。”胤禛随口应了一声。 从高无庸手里接过药,胤禛直接绕道去了后院。 年筠淼手背上的伤的确不轻,火辣辣的疼,她不想惊动贵妃,正想着自己去太医院讨些药来用,就听见有人叩门,她原本以为是胤祥,欢天喜地地一开门,随着冷风灌入的还有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好看是真的好看,冷也是真的冷。 “四爷?”年筠淼显得有些惊讶。 胤禛一摊手,“给你。” 年筠淼将那一小盒药膏捏起来,掀开闻了闻,“什么呀?” “太医院秘制的烫伤药膏,很好用。” “四爷怎么知道我烫伤了?”年筠淼又惊又喜,“我还特意藏着呢,这都被你发现了?” 胤禛隔着袖子捏着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她手背上的伤,道:“涂了药多晾着点,别总是缩在袖子里,蹭破了皮就落疤了。” “谢,谢四爷。” 年筠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还是往日那样的冷冰冰的,可怎么就像是有东西在年筠淼的心上轻轻刺了一下,扎出一个小洞来,有些未知的情绪从那个小洞中冒了出来,莫名其妙的酸甜。 胤禛松开年筠淼的胳膊,语气里似有责怪,“献殷勤也该有个度。” 年筠淼嘿嘿一笑,“我下回当心点。” 胤禛垂眸瞧她,“你知道贵妃要开口求皇上什么吗?” “知道啊,”年筠淼说得满不在乎,“把我指婚给你呗。” “为什么不让贵妃开口?”胤禛语气讽刺,“不是说赌我一定会娶你吗?” 年筠淼也不能跟他说我想再玩玩吧,就顺着刚才找的理由,说得义正言辞,“十四阿哥可是您亲弟弟,您真要招他的嫉恨?” 胤禛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淡淡道:“我倒是真无所谓。” 年筠淼一听,来了劲儿,装出一副被辜负的模样,“得,那是我多此一举了。” 淡淡的笑意从胤禛脸上一掠而过,似飞鸟点过平静的湖面,旋即又是如常的淡漠。 “管好自己吧,按时涂药。” 扔下这一句,转身就走了。 这才是康熙四十三年啊,离你娶我还有六年,如果你现在就如此在意我,为何要等六年。 年筠淼盯着手里的药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让剧情起飞~ 第29章 用了午膳,又吃了几钟茶,贵妃伺候要皇上歇中觉,胤禛和胤祥便请了跪安出来。 胤禛低头径直往外走,却被胤祥拉住。 胤祥有些心虚地抹了把鼻尖,低声道:“四哥,你先走,我还有点事儿。” “嗯?”胤禛微微蹙起眉头,“你有什么事儿?” 胤祥有什么事儿从来是不瞒着老四的,但是碍着胤禵才闹腾着要娶年筠淼,眼下也不好跟胤禛说实话,便道:“过些日子再同四哥说吧。” 胤禛也就没再多问,自己出宫去了。 一路上,胤禛都在回想贵妃要向皇上开口之时,年筠淼惊慌失措的样子。 若说单纯是要护着自己不与胤禵起争执,也不至于连头发丝儿都透着紧张。 年筠淼对胤禵不上心,这胤禛一早就看出来了,但她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胤禛还真说不准。 但不知怎么,他还真起了这姑娘留在身边的心思。 留在身边,放心。 年筠淼刚把胤禛送来的药膏涂在手背上,嫌弃地撇了撇嘴,这药膏油油腻腻,闻起来也齁得慌。屋子里烧着火盆,本就密不透风,这药味一起就更难闻了。 年筠淼索性举着手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呆,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也懒得回头。 “呦呵,哎,这手怎么了?”身后的人语调里是明显的急转直下,从漫然的欣喜练级跳变成了焦灼。 年筠淼回头就是娇滴滴的模样撒着娇,“你看到了,可疼了。” 胤祥拉住年筠淼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这是宫里头的烫伤药,那就没问题。”说着,顺手将年筠淼的衣袖往上挽了挽,嗤笑道:“是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生日蛋糕烫的吧,你还真行,为了讨贵妃欢心也豁出去了。” 年筠淼叹了口气,“我也不光是为了讨贵妃欢心,闷得慌,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胤祥托着年筠淼手腕没放,垂眸道:“这不是有金腰牌了,往后就可以随便跑了。” 年筠淼眼睛里闪着光:“那我能跟贵妃娘娘说我想出宫了吗?” “你别急,”胤祥的眼睛一直盯在年筠淼的手背上,话说得漫不经心:“快过年了,估计过两天贵妃娘娘就会自己开口放你出去了。” “那就好,”年筠淼喜滋滋道,“做梦都想出宫。” 胤祥淡淡一笑,“你这性子,在宫里头是得憋坏了。” “哎呀你别看了,”年筠淼抽回自己的手,“这么漂亮的脸蛋你不看,非得看那丑兮兮的手背。” “不是,”胤祥有些自责,“方才我怎么就没看道呢。” “我故意藏着来着,”年筠淼杏眼一飞,“我上赶着给贵妃娘娘送贺礼,再叫人家知道我因着这个烫伤了,不是添堵嘛。” “你倒是挺懂事的,”胤祥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眼神忽然朦胧起来,“刚才贵妃娘娘要跟皇上开口给你求的良配是谁呀?” 年筠淼忽然噎住了。 看胤祥的表情,分明是以为要想要皇上将年筠淼指婚给他呢,也难怪,他可不得这么想吗。 年筠淼下意识躲开胤祥的目光,含含糊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胤祥以为小姑娘的害羞呢,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可不是自作多情了吗? 年筠淼掀起眼皮对上胤祥含着笑意的眼神,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那是年筠淼见过的最坦荡的眼神,像破晓时的天空,有些最鲜活的光亮,虽不明媚灼人,却带着无限的希望。 “十三爷,”年筠淼掰开胤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结结巴巴道:“我……你……你真的想娶我吗?” “想啊。” 胤祥回答地直白,他自嘲地勾勾嘴角,“没看上的姑娘都娶了,好容易有个看上的当然想娶了。” 我去,年筠淼想骂人,果然是古代的钢铁直男。 原本以为她钟情的十三爷没毛病呢,这大男子主义有点严重啊,不过,他一个古人,就不跟他计较这个了。 见年筠淼盯着自己没出声,胤祥有些意外,“不高兴了?” “可是十三爷,”年筠淼盯着胤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要是我不能嫁给你呢?” “不能?”胤祥翘起二郎腿,琢磨着,“怎么个不能法?” “就是,就是,”年筠淼也没想好怎么说,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是喜欢十三爷,都不能算是一见倾心,是没见就倾心了,见了更倾心。” 胤祥听她嘴里一片倾心倾心的,忍不住笑了,“接着说。” 年筠淼神色却极认真,她开口,说得小心翼翼:“十三爷,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两个人相爱跟厮守,跟成亲都没有关系。” 没料到,胤祥竟然点了点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是有的。” 年筠淼激动得拍手一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胤祥撑着脑袋,懒洋洋道:“年筠淼,我听胤禵说过,说你不愿意嫁入帝王之家,你若是真不想嫁,我不会非要娶你的,你不必这般为难。” “啊?”年筠淼没想到胤祥冒出来这么一句,她肚子里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啊什么啊,”胤祥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年筠淼的脑门,“你怎么高兴怎么来,我也怎么高兴怎么来,千万别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东想西的,那是最没用的事儿。” 听了胤祥的话,年筠淼真想问他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 年筠淼愣愣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十三爷,您也太潇洒了吧。” 胤祥瞥她一天,抿了抿嘴唇,声音低沉道:“这不叫潇洒,这叫无奈。” 不知道从几岁开始,胤祥就失去了对于花开结果的执念。 他好像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无所谓。 人人都说这叫洒脱,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大概是失望过太多次,才终于学会在每每想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就把它藏起来。 第30章 果然如胤祥所说,小年之前,年筠淼就回到了四贝勒府上。 年羹尧亲自往神武门接了她出宫。 一路上,年羹尧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丝丝点点的疼爱和怜惜,总是在年筠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看她,却在年筠淼回头的时候若无其事的避开。 如此往复几次,年筠淼忽然一个回马枪把年羹尧逮了个正着,“二哥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我在宫里好吃好喝的住了一个月,脸上的肉都多了,怎么在你看来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年羹尧哼哧笑了一下,“来接你的时候,我还怕你哭鼻子呢。” “就因为十四阿哥娶了完颜氏做福晋?”年筠淼不屑地撇撇嘴,“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年羹尧伸手在她头上胡撸了一把,“母亲得知消息担心好些天,都恨不得叫我去求四爷把你早些接出来,后来听四爷说你在宫里头过得挺好,也得贵妃娘娘喜欢,这才稍稍放了心。” 年筠淼低头笑了笑,一阵暖流从心间淌过。 虽然知道这些关心不是给自己这个冒牌“年筠淼”的,但她还是觉得感动。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每天早晨一睁眼,她还是会有一瞬的恍惚,我是谁,我在哪里?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飘着的,两脚不着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随时会消失 唯有在这样的时刻—— 胤祥看着她的眼神里折出点点星光的时候,在胤禛递给她那盒烫伤药膏的时候,在年羹尧欲言又止的时候,在年夫人心肝宝贝一样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才觉出些真实来。 他们都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年底了,市集很热闹,年筠淼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就飞出了。 “二哥,咱们逛逛再回去吧?” 年羹尧看她眼巴巴地瞧着窗外,恨不得把小脑袋从马车的窗户里塞出去,怎么可能不答应。 年羹尧刚一点头,年筠淼就窜出马车了,年羹尧无奈地摇摇头,打发下人回府上传了口信,就抱着手臂跟在她身后。 年筠淼兴奋极了,看见什么都想上手拨弄一番。 “欸,二哥,”年筠淼随手撩过小摊上挂着的福袋的坠穗儿,“咱们什么时候搬出去呀,总不能一直住在四爷这里吧。” “京师寸土寸金,找宅院没那么容易。”年羹尧随手扔了几块铜板把年筠淼扒拉过的福袋给买了下来。 年筠淼显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年羹尧笑看着他:“怎么,在四爷府上住着不自在?” “你自在吗?”年筠淼反问。 “谈不上自在,但也没什么不自在。”年羹尧说的是实话。 年筠淼大概没有听见他的这句回答,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 苏晓。 苏晓一个人等在糖人车前,川流的人群中,她姣好的容貌很是出众。 她很瘦,又挺拔,面无表情的时候莫名的带着一股倔强,大概只有在面对胤祥的时候才会露出小女子的娇柔来。 忽然苏晓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做好的糖人。 年筠淼眯起眼睛看清她手里握着的用糖写成的祥字,默默叹了口气。 年筠淼拽住年羹尧的袖子,表情非常严肃:”二哥,我想要个糖人。“ “那还不简单,”年羹尧扬扬下巴,“前头就有,去买。” “算了,我又不想要了。” 年筠淼嘟着嘴,翻脸比翻书都快,“走吧,回去吧。” 心里头那点小难受到底是为什么,年筠淼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苏晓总让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喜欢胤祥吧,明明知道结局却不安分地做这些无用功,伤人伤己。 她又想起那一日,胤祥对她说的,“这不叫潇洒,这叫无奈。” 趁着现在还不算晚,就这样吧。 年筠淼打算收手了,什么万花丛中过,什么片叶不沾身,什么今宵有酒今宵醉都统统去他妈的吧。 还是做个好人吧。 简直要被自己的正直感动了。 “二哥,我是个好人。” 年筠淼双手托着腮帮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年羹尧一愣,旋即笑道:“你当然是个好人。” 回到府里,年筠淼先去见年遐龄和年夫人,随后再去向四爷问安。 临去之前,她把年羹尧在市集上买来的福包征用了。 打算拿这个做定情信物。 年筠淼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的时候,胤禛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四爷。” 胤禛没抬头,捏着一枚棋子轻轻落下,漫然道:“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多谢四爷。”年筠淼探头瞧了一眼棋盘,随口道:“白子儿赢了啊。” “嗯,是赢了,”胤禛淡淡道,“不过观棋不语,你不该说。”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慢吞吞地将福袋递上,“今日在市集上瞧着好看,想送给四爷,多谢四爷给筠淼的烫伤药。” 胤禛抬头扫了一眼年筠淼手中的东西,针脚粗大,一看就不是精良的货色。 “花了几个铜板就想打发我?” 年筠淼讪讪道:“这个是最贵的了,虽然的确做得不怎么样吧。” 胤禛又转头看向棋盘,语气讽刺:“知道不怎么样还敢送给我?” “不要算了。”年筠淼攥紧福袋收了回来。 “不是不要,是不要这个,”胤禛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个个捡起来,扔进红木小盒中,带了丝捉弄人的笑意,“做一个给我,才有诚意。” “我不会,”年筠淼拖长音调,“我要做了比这个还丑。” “西洋蛋糕都会做,不会做这个?”胤禛看向年筠淼,无奈道:“你还真是不一般呐。” 年筠淼为难地搓搓后脖颈,“我还真就是会那个,不会这个。” “拿来吧。”胤禛伸手。 年筠淼赶紧把攥得皱巴巴的福袋送上,讨好道:“四爷笑纳,筠淼还有个不情之请。” 胤禛刚要碰到福袋的手收了回去,“不要了。” “别呀,”年筠淼笑着把福袋塞进胤禛的手里,小声道:“我的这个不情之请是客套的说法,四爷不妨听一听,说不定您也高兴呢。” “爱说不说。” 年筠淼颇为悲壮地深吸了口气,慢慢道:“四爷尽快能不能娶了我?” 娶我……还尽快? 第31章 胤禛眼神复杂地看着年筠淼,不知道这姑娘又抽什么疯。 “四爷?”年筠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胤禛胳膊上戳了一下。 “年筠淼,你是什么人?”? 胤禛盯着胳膊上被年筠淼戳过的地方,声音冷的可怕,“你凭什么来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年筠淼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目光深沉看着面前的人,声音里全是无可奈何:“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不妨一试。”胤禛转过身来,双手撑在膝头,正襟危坐。 “好。”年筠淼不等他开口,随手拉了个杌子坐下,“话有点长,我慢慢说。”? 胤禛的手暗自攥了攥,说实话他有些紧张,他原本就觉得这姑娘不对劲,看来的确有隐情。 年筠淼张了张嘴,还是有点怂,慢吞吞挤出来一句:“能让我喝点酒吗?” 胤禛脑中紧绷住的线骤然断开,他横眉冷目扬声叫高无庸拿了酒进来。 一脸四五杯酒下肚,年筠淼的脸上开始泛起浅浅的红晕,她呼了口气,没看胤禛,眼神落在面前的半杯酒上。 ?“我不是年筠淼,”说出这句话,她觉得无比畅快,“我叫洛慕。” “我也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本来生活在几百年之后,摔了一跤,再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我不是十二岁,我二十八岁,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句诗,是后世对你的判词,因为你是大清的下一任皇帝,清世宗雍正。” 胤禛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捏在手中的翡翠十八子串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四爷,年筠淼会嫁给你我知道,你会当皇帝我知道,你们每个人将来会如何我都知道,但我不知道的是,我,洛慕,能在这里多久,能活在年筠淼的身体里多久,我没办法控制什么时候来,亦没办法控制什么时候走。” 说话的间隙,年筠淼又一连喝了三杯酒,迷蒙的眩晕感夹杂着究竟上头的快感,让年筠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她终于敢抬头去看胤禛了。 还好,还是那张处变不惊的扑克脸,年筠淼蓦然松了口气。 胤禛看着姑娘湿漉漉的眼神,酡红的脸颊,把无数的疑问压在了胸口,起身走到她身边。 冷峻高大的身形一逼近,年筠淼下意识就要朝后躲,人喝多了手脚就不听使唤,差点一跟头栽下去,被胤禛一把拽住。 年筠淼手心滚烫,碰到胤禛冰凉的手指,一股难言的酥麻感传来。 平日里他很克制,从来不曾与她有肌肤之亲,在男女之防上他比胤祥和胤禵都更在意些。 “坐好。” 胤禛扶正年筠淼,就立刻撤回了自己的手。 年筠淼软软懒懒地倚着身旁的圆桌,目光涣散,她伸手去抓酒杯,被胤禛挡住。 “别喝了。”他嗓音沙哑,却不似平日冷清。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是醉话,疯话?” 年筠淼笑嘻嘻从胤禛手里把酒杯捏过来,只是她握着酒壶瞄准了半天,还是把一大半酒撒在了外面。 年筠淼一着急就想抄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让我来。” 胤禛接过酒壶,摇了摇,“没有了,我再叫高无庸送一壶进来。”? 年筠淼眯起眼睛,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和得不像话的竟然会成为后人口中的暴君。 书房门的被拉开了一条缝,高无庸听到胤禛的吩咐,愣了一下,“四爷,您是说再要一壶酒,还要一碗醒酒汤。” 胤禛回头看了一眼,语气无奈:“那两碗醒酒汤吧。” 高无庸满心不解地退下了,自从年小姐来了以后,他家主子这反常的事儿的确是越做越多了。 年筠淼直勾勾地盯着胤禛,想要用眼神在他脸上凿个洞出来。 “看什么?”胤禛把剩下的一点酒倒进自己嘴里,在年筠淼对面坐下来,难得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能当皇帝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沉吟片刻,胤禛才慢慢开口,“你今天跟我说的话,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的。” 年筠淼吃吃而笑,“说实话,我有时候就在想,”她比划着,“是不是只有在这里死了,我才能回去,回到我来的地方。“ 年筠淼可怜兮兮捧着自己的脸蛋,呜咽道:“但我又怕鸡飞蛋打,所以不敢死……我现在是要死不敢死,想活又不知道怎么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了。” ?越说越委屈,年筠淼将脸埋进手心里,痛哭起来。 她哭得很难过,却没有很大的声响,肩背剧烈地抖动,整个人像快要坍塌一般。 胤禛抬头搭上姑娘的后脑勺,往下一捋,顺势捏了捏她的脖子。 “你不是读《南华经》嘛,庄子是什么说的,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胤禛的声音很轻,生怕再吓着这姑娘,“其实不光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来,什么时候会走,都是一样的。” 年筠淼抬头,满脸是泪,她抽泣着,句不成句,“你,你,你说的,说的,也对。”? 屋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 胤禛在年筠淼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温和道:“我先去拿酒。” 年筠淼乖巧地点了点头。 胤禛端了酒进来,斟满,递给年筠淼,“慢点喝。” 年筠淼接过胤禛递过来的酒,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胤禛自抿了一口酒,笑问:“这个重要吗?” 年筠淼吸了吸鼻子,可怜极了,急切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说的是假话?” 胤禛苦笑不得,委婉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年筠淼一听又要哭,就着眼泪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把酒盅往胤禛面前一墩,瓮声道:”满上。” “你得答应我这些话不能再对别人说了。”胤禛一面同她说话,一面悄悄把醒酒汤往酒盅里倒了些。 年筠淼虽然喝多了,但也没完全醉,她抹了一把眼泪,不耐烦道:“我知道,你就是怕别人知道你要当皇上。但是,但是你就是会当皇上……还是个好皇上。” ?年筠淼的嘴一张一合,本就娇艳欲滴的红唇因为喝了酒而分外盈润动人。 胤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能再说了。”?不管如何,他今日的语调都温柔得可怕。 年筠淼噙着眼泪眨巴眨巴眼睛,示意知道了。 胤禛松了手,年筠淼吸口气,话说得非常势利:“我不会乱说的,我还得嫁给你呢,我也想你好好的,就指望着你了。” 胤禛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他捏着年筠淼的下巴把醒酒汤灌进去一些,哄着她咽了下去。 年筠淼皱起眉头,“这酒没有刚才的好喝。” “这酒更好,”胤禛随口扯谎,趁着她不防备又灌了两盅。 “可以了,可以了。”年筠淼胡乱摆着手。 胤禛替她擦了擦嘴角,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要我尽快娶你?” “想尽快尘埃落定。” 年筠淼哭得声音都沙哑了,小脸微仰,墨色的眼眸被泪水浸过,更加透亮却又带着无限的绵延的遗憾。 胤禛低头笑了笑,这是年筠淼见到过的,他脸上绽开的最大幅度的笑容,嘴角扬起,好像还带着丝丝羞涩。 他开口,“我原本想劝你要顺其自然,不要揠苗助长,但一时间又不知到底如何才算顺其自然。” 年筠淼闭上眼睛,想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想娶她的。 “四爷,”年筠淼睁开眼睛,胤禛的脸在泪光中碎成一片,“你想什么时候娶我就娶我吧,我等着就是。”? 胤禛笑道:“怎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不是,”年筠淼狠狠地摇摇头,“有胤禵在前,我不想再让任何无辜的人无功而返了。”? “无功而返,”胤禛小声重复了一遍,叹口气:“容我想想,年后再说。” 年筠淼眯着眼睛,笑得憨憨傻傻,她攀住胤禛的脖子,慢慢低头贴在他的颈窝处,胤禛一凛,身子绷起来,却听姑娘在耳边含糊道:“别怕,我就是累了,趴一会儿。” 胤禛垂在身子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也没去抱她。 ?“年筠淼。”胤禛叫她。 “嗯?”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应了一声。 “还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趴在怀里的人已经没声了。 胤禛淡淡笑了笑,说得更放心,“我寝时有梦,觉是有忧。” 而你到底是我的美梦,还是噩梦? 年筠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半睁着眼睛,缓了半天神儿才记起来睡着前发生了什么,掐着太阳穴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胤禛的书房里。 黑沉沉的屋子里没有亮灯,除了她以外也没有别人,但是罗汉床边的火盆烧得很旺,上好的银丝炭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年筠淼撤掉身上盖着的毛毯,昏昏沉沉地推门而出。 谁知淑雯就在廊下候着,怀里抱着年筠淼的斗篷,一见她出来,赶忙抖搂开给她披上。 “你怎么在这儿啊?”年筠淼的酒劲还没有完全散去,脑子不太灵光。 淑雯的声音很小,做贼似的,“是四爷叫奴婢守在这里等小姐起来的?” 年筠淼搓搓脖子,“四爷还说什么了?” “就说小姐喝多了。”淑雯一副非常善解人意的模样,“小姐心里苦,能喝醉一回也是好事。”? “啊?”年筠淼蒙了,“我心里苦?” 淑雯连忙摆摆手,“咱们不说这个了。” ?“哪个啊?”年筠淼觉得头更疼了,她曲指敲了敲额头,声音很低:“四爷到底说什么了?”? 淑雯低着头,喃喃道:“四爷说,四爷说小姐心情不好,因为十四阿哥娶了别人。”? 年筠淼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 “都怪德妃年娘娘,”淑雯还想着给年筠淼伸张正义呢,“若不是她从中作梗……” “行了行了,”年筠淼的头都炸了,“不许再说了,我要睡觉。” ?回到自己屋里,年筠淼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胤禛替她找的理由合情合理,大家知道她伤心,也就都由着她去了。 醒来之后,年筠淼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也不怎么说话。 淑雯伺候她喜欢梳头,又端来清粥酱菜,笑道:“这是四爷特别吩咐的,说小姐醒了之后要先吃些清淡的。” 年筠淼哼唧了一声,端起碗一口气喝掉了半碗粥。 “小姐慢点喝,”淑雯又盛了一碗出来,给年筠淼备着,一面道:“方才十三爷还来过了,奴婢说小姐还睡着,十三爷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 年筠淼喝粥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又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 机械又暴力。 嘴巴塞得满满的,雪腮鼓起,已经哭肿的眼睛里又蒙起一层水雾。 淑雯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吓得也不敢再出声。 两碗粥下肚,年筠淼擦了擦嘴,问淑雯:“十三爷大概什么时候来的?” “十三爷刚走没多久,小姐就醒了。” ?估计胤祥是想等年筠淼醒来后再走的,年筠淼纠结着要不要见他。 “淑雯,给我找个铜板来。”? 抛硬币的方法到哪里都用得上。 正面见,背面不见。 年筠淼将手中的铜板朝头顶上一抛,叮咚落地,背面。 年筠淼沮丧地捡起铜板,心里暗暗地想要不要再扔一次,方才铜板落地时的那块砖似乎不大平整,不是很公平,公正,公开嘛。 不知道听谁说过,抛硬币的时候,如果想抛第二次,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年筠淼将铜板攥在手心里,笑了笑,她一直都知道答案啊。 她想去见胤祥。 但那样做太自私了。 年筠淼把铜板扔在桌上,捡起那本《南华经》,靠在罗汉床上,读得心不在焉。 除了见不见胤祥,还有个更让她头痛的问题。 她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对胤禛说了些……实话。 虽然终于把这写话说出来了,感觉痛快了不少,但她不知道胤禛消化得怎么样。 该来的躲不过,年筠淼怎么也想不到,都拖到了晚膳之后,她还是见到了胤祥。 年筠淼正跟淑雯蹲在火盆前烤栗子吃,福晋身边的丫鬟来请年筠淼去看烟花。 年筠淼一见是福晋身边的人,也不好意思磨蹭,穿了斗篷,揣了手炉就跟着丫鬟出来了。 谁知刚进四爷的院子就瞧着胤祥高大的身影。 他侧身对着年筠淼,手里端着一只烛台,一只手拢着跳跃的烛火。 年筠淼脚步一顿,当下就想转身离去,却被已经到了的年羹尧叫住:“筠淼。” 胤祥应声转过身来,昏暗之中,五官都看不大真切,却不知道怎么,年筠淼总觉得这一眼对视,恍若隔世。 顿了顿,胤祥抬手微微勾了勾叫她过来。 四福晋站在廊下,轻声叫年筠淼:“年小姐往这边来,当心火点子落在身上。” 年筠淼换上一脸妥帖的笑容,朝着四福晋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待年筠淼站好,胤祥便低头点了引子,抽身跑离的时候,他有片刻的犹豫,却还是朝着年筠淼那边去了。 年筠淼看见胤祥跑过来,下意识瞥了一眼胤禛。 还好胤禛仰着头,在等烟花绽放,似乎没注意到年筠淼这边。 胤祥在游廊外站定,与年筠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随着窜天的蜂鸣,烟花在空中炸开,流光溢彩。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胤祥身体微微偏过来,小声问:“到底为什么喝醉?”? 他肯定不会相信因为十四阿哥娶了完颜氏的那套说辞。 年筠淼看着天上盛开的红色牡丹,声音比风还轻,“因为你。” ?胤祥没有听清,又往年筠淼身边靠了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喝醉是因为高兴。”年筠淼笑着提高了声音,“在宫里憋坏了。” 这个回答胤祥是不买账的,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四哥要替年筠淼撒谎,有什么事儿是只有他们俩人才能知道的。 可是他的个性,虽然他想知道,但他对于这件事的追问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知道他们俩的确隐瞒了什么,但如果他们不想说,那就算了吧。 第一箱烟花燃尽,高无庸朝着这边吆喝了一声,“十三爷,您还来吗?” 胤祥摆摆手,“你们点吧。” 年筠淼低笑:“多大了,还爱放炮。” ?胤祥抱着手臂,不以为然,“多大了都爱放炮。” 年筠淼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胤祥,她真的非常迷恋胤祥身上的这种少年感。 不是青涩,更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而是在通透世事之后,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若是不通透,必然就不会深得康熙的欢心,他若是不通透,又怎么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选择不再追问。 再五光十色的烟花也比不上他眼中的星河灿烂。 年筠淼在心里对自己说,能与他相遇已是三生有幸,那些锦上添花的贪念不要也罢。 胤禵的婚事定在二月初二,按着胤禛的打算,即便是要娶年筠淼,至少要等到胤禵成亲之后。 整个新年,年筠淼玩得不亦乐乎,胤禛几乎都没见过她。 胤祥带过她两回,到了第三回她就拉着淑雯熟门熟路地溜出去了。 “小姐,咱们今儿去哪呀?”淑雯也玩上瘾了,摩拳擦掌地。 年筠淼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特想去青楼看看,但是不太方便是吧?” “哎呀小姐,”淑雯龇牙咧嘴地捂耳朵,好像听了什么污言秽语似的,“不是不太方便,是不行。”? “咱们这样肯定不行,咱们要是换上一套男人的装扮不就可以了,”?年筠淼挑挑眉梢,说的兴致勃勃,“要不要试一试?” “不要不要。”淑雯满脸嫌弃地摆手,“要是让夫人知道小姐去了那种地方,得打死我。” “得得得,”年筠淼撇撇嘴,“总拿夫人出来压我,你别告诉夫人不就得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夫人自己知道了,奴婢我就是错上加错。“?年筠淼盯着小嘴吧嗒吧嗒的淑雯皱起眉头,“你的嘴怎么越来越能说了。” 淑文得意了:“十三爷不说过,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 提到十三爷,年筠淼忽然有了想法,“要不然咱们去十三爷府上看看,路过过两回都机会进去,今儿我带你去?” “那十三爷的府上能比四爷的府上还好?四爷是贝勒,十三爷还没封贝勒呢。”? 年筠淼拉下脸,在淑雯额头上弹了一下,“早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势力啊。” 淑雯揉揉额头,“奴婢就随口一说,真要是比起来,十三爷那是最好的。” “那是自然,”年筠淼生出些骄傲来,伸手楼主淑雯的肩膀,“来给我说说十三爷都哪里好啊?” “十三爷人好,心好,性格也好,”淑雯掰着指头算,“他虽出身皇家,但人好亲近,不光是对小姐, 哪怕是对我们也是有说有笑的。而且你看着十三爷吧,你就觉着这天底下没什么可发愁的事儿。你要说四爷人也好,但奴婢总是怕他,老远地看见他就想跑开,十三爷不一样,十三爷是春天,四爷是冬天。” 淑雯说得兴高采烈,整个人都洋溢着平日里没有的风采。 年筠淼低头看着她,慢慢弯起唇角,在她头顶上薅了一把。 “怎么了小姐?”淑雯转过头来,眼里余晖未灭。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年筠淼声音温柔,像初春和煦的风,“十三爷是很好。” 淑雯听年筠淼说去十三爷府上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说的去,是翻墙进去。 淑雯抬头看着府院围墙,虽然不是太高,但为什么要翻进去呢,光明正大的走正门不好吗? 年筠淼已经蹲地上了,招呼淑雯,“来,你踩着我肩膀先上去。” “小姐,咱们为什么一定要翻进去呢?” 年筠淼弯着腰,说话闷声闷气的,“我想偷偷地看看十三爷在府里是什么样子,你快上来。” “那也得让小姐踩我,我不能踩小姐。”?淑雯说什么也不肯踩年筠淼的肩膀。 “那行,我先上去,一会儿拉你。”?年筠淼扒住砖缝,脚踏在淑雯的肩头,淑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年筠淼用力一攀,做了个引体向上,再一翻身,就骑在围墙上了。 她拍拍手,缓了口气,把淑雯拉了上来。 “行了,咱们往下跳吧。” 淑雯胆子小,哼哼唧唧半天不敢跳,年筠淼作势要把她推下去,刚伸出胳膊一咋呼,淑雯就吓得前摇后晃,差点掉下去。 “小姐,您别吓我。”淑雯说话都带了哭腔。 年筠淼朝下头看了看,撸起袖子,“我先来跳,下去接着你。” ?要说年筠淼的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要不然能骑马的,说是身轻如燕也差不多了,只是落地的时候震得脚心有点麻。 “下来吧,我接着你,”年筠淼拍拍手心的灰,抬头叫淑雯,“你总不能一直骑在上头吧。” 淑雯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往下一跳,紧接着就是“哎呀”一声。 年筠淼赶紧去扶,淑雯摁住脚腕,表情痛苦,“脚扭了。” “哎呀,你踩着了一块小石子,所以才崴了脚。”?年筠淼气恼地一脚把石子踢开,撩起淑雯的裤脚,“来我看看。”? 就这么一下,淑雯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年筠淼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淑雯就直咬牙。 “不行,我得去找十三爷来帮忙。” 年筠淼把淑雯扶到僻静的地方安顿好,交代她:“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你,万一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是四爷府上呢。”? 胤祥府里的布置曲径通幽的江南风情,走着走着就是一块石头,走着走着就是一片竹林,年筠淼简直晕头转向。 就在她第三次又绕回来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后头擒住了。 “哎呦轻点。”年筠淼脱口而出,谁知后头的人竟然闻声松了手,“年小姐?” 竟然又是苏晓。?年筠淼甩着胳膊转过身来,没好气道:“苏姑娘出手够狠啊。”? “年小姐恕罪,”苏晓赶忙施了一礼,“您今日这身打扮,奴婢没认出来。”?年筠淼为了出门方便,只随意梳了个辫子,穿了一件方便走路松松垮垮的棉衣,也难怪苏晓没认出来。 “没事儿,逗你呢,”年筠淼揉着肩膀,冲苏晓笑笑,“带我去见十三爷吧。” ?“十三爷不知道您来?”苏晓有些惊讶,随即拿出一副主人的气势来,“这门口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年小姐来都不通传。” “不怪他们,不怪他们,”年筠淼摆摆手,催她:“先带我去见十三爷吧。” 胤祥正在见客,苏晓先把年筠淼带到偏殿里候着,自己去回话。 “筠淼?”胤祥一听,立即起身对来拜年的客人拱手道:“你们先坐,我有要紧事儿,失陪。”? 边说边往门口走,话音落地,棉帘一挑,人就出来了。 年筠淼打量着偏点的布置,这里应当是胤祥的书房,年筠淼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三国志》,书页已有轻微的破损,里头的批注也是密密麻麻,墨色深浅不一,看来这些年胤祥是在反复翻阅。 倏然之间,一枚纸签从书页间翩然掉落,年筠淼弯腰捡起,那纸签上竟贴着一对红纸剪成的鸳鸯。 虽是小巧,但交颈鸳鸯剪得栩栩如生,年筠淼翻了个白眼,正打算把书签夹回去,胤祥一挑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苏晓。 “筠淼?” 年筠淼捏着那枚交颈鸳鸯的书签转过头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原本只是想看看十三爷平日里读什么来着。” 胤祥瞧见年筠淼手里的东西,轻咳一声,淡淡道:“无妨,放回去便是。”? 谁知苏晓竟欢天喜气地冲过来,从年筠淼手中抢下那枚书签,眼神滚烫看向胤祥,“十三爷您不是骗我说扔了我,原来您一直收着呢。”?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年筠淼把脸别开,虽然她在尽力克制,但她相信她的脸已经垮了,而且估计已经绿了,像个酸透的梅子。 “放回去。”胤祥很冷淡,与苏晓的火辣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晓脆生生地“嗯”了一声,能感受到她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向外蒸腾着喜悦。 胤祥朝着年筠淼打了个响指,“来找我什么事儿?”? 年筠淼挠挠脖子,不咸不淡道:“淑雯脚崴了,就在你府上后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等着呢。” “在哪崴的脚?” 年筠淼心里有气,说话难免呛人,“先别问那么多了,她走不了路,我怕她伤到骨头,想请十三爷过去看看。” “那就走吧。”胤祥伸手去拉年筠淼,被年筠淼矫情的躲开,她还假兮兮地做出一副男女有别的模样,“十三爷先走。”? 胤祥笑了一下,语气颇为无奈:“好,我先走。” 淑雯等得都有些绝望了,年筠淼给她挑的这个地方,虽是僻静,但又阴又冷,她搓着手,忧愁地看着头顶慢慢偏西的太阳,琢磨着要不要一条腿跳着去找找年筠淼。 说实话,虽是自己府上,但这个地方胤祥都很少来,这四周只有几间闲置的下人用的庑房。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胤祥回头问年筠淼。 年筠淼挑眉瞪眼,横道:“走你的。” 胤祥舔了舔嘴角,笑意温柔里又带了一丝丝痞气。 年筠淼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把自己气得不行。 淑雯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小姐,是您吗?” “是我是我,”年筠淼快跑两步,语气里透着股子英雄豪迈,”你别怕,我来了!” 淑雯扶着墙站起来,蹦跶了两下,被年筠淼一把接住。 “十三爷,麻烦您了。”淑雯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没事儿,我先看看,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胤祥蹲下身来,捏了捏淑雯肿成小馒头一样的脚踝,“唔“淑雯握着年筠淼的手不由得用力,年筠淼跟着也吭哧了一声。 胤祥抬头,好笑地看着年筠淼,”你怎么了?” 淑雯赶忙道:“是我,是我没忍住捏疼小姐了。” 年筠淼恶狠狠地盯胤祥一眼,冷冰冰道:“淑雯的脚怎么样?” “应该没伤到骨头,但也得歇段日子了。” 胤祥站起来,看着年筠淼说得很是耐心,“不过肿的时间有些长了,得先用药。” “苏晓,”胤祥回头,“你先把她背到前院去,拿跌打酒给她擦一擦。”?“好。”苏晓倒也干脆,没有一丝犹豫就蹲在了淑雯面前,“上来吧。” 淑雯犹豫了一下,没敢动。 “没事儿你上来吧,”苏晓笑道,“我练过功夫,背你很容易的。” 淑雯也才缩手缩脚地趴在了苏晓背上。 苏晓背着淑雯走在前头,年筠淼耷拉着一张脸跟胤祥走在后头。 胤祥偏过头,小声道:“翻墙进来的?” “明知故问。”年筠淼闷着声音。 “为什么不走大门?” ?“乐意。” 胤祥舔了舔嘴唇,习惯性低头刮了下鼻尖,声音压得更低,“那个书签……我都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年筠淼嘴硬,“关我屁事。” “不过说实话,看你气呼呼的,我还挺高兴。” 年筠淼瞪他一眼,“德行。” 胤祥自嘲地笑了笑,“这种高兴,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虽然年筠淼很不想笑,但她绷着的脸还是慢慢舒展开了。 夕阳余晖撒在年筠淼的侧脸上,脸上细细的汗毛都成了金色,整个人显得毛绒绒的。 两个人并肩走在石子漫的小路上,离得很近,衣袖相接,发出轻微的磨砺声。 年筠淼的心跳不由地加快。 忽然之间,手被人轻轻牵住,年筠淼浑身都颤了一下。 胤祥的掌心很暖,带着有薄茧的触感,将年筠淼的手整个包裹其中。 第32章 年筠淼在心里默数了三下,把手从胤祥的手中抽了出来。 那感觉,就像是大冬天离开暖和的被窝,三伏天离开有空调的房间,每挪出来一寸都带着挠心挖肝的不舍。 胤祥轻咳一声,挠了挠眉毛,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觉出些不好意思来。 年筠淼脸色微红,快步向前追上了苏晓和淑雯她们。 关于放弃这件事,年筠淼真是比较擅长。 在她还是洛慕的时候,就深深地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也是从小被她妈训练出来的。她妈拿着两只冰激凌,让她选一个来吃,每多犹豫一下,冰激凌就化掉一点点,从那个时候洛慕就知道不可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拥有所有的想要的。 想要有好成绩,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想玩就玩,想要身材好,就不能想吃就吃。 所以,不想将来麻烦,现在就不能再犹豫了。 年筠淼一遍遍告诉自己,也不过就是半年时间,露水情缘嘛,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 但事实上,就在胤祥牵住她的那个瞬间,怦然乱撞的心跳告诉她,这次放弃比她想得要更艰难。 苏晓把淑雯背到了偏殿里,用跌打酒给她擦了擦脚踝,问胤祥:“爷,还要请大夫吗?” “没事,”胤祥说的很轻松,“小伤,歇个三五日就无碍了。” “谢十三爷。”淑雯放下裤管将脚踝遮住,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胤祥和年筠淼都站着,她也不敢坐。 “苏晓,我前头还有客人,你把她们俩送回去,跌打酒给带上。” 胤祥话说得干散利落,跟方才偷偷牵年筠淼的时候判若两人。他转身冲年筠淼点了下头,解释道:“丰台大营的几个小子今日在府上喝酒,我就不送你们了。” “十三爷去忙吧,打扰了。” 年筠淼扶起淑雯,对苏晓道:“麻烦苏姑娘了。” 苏晓反而笑了,“跟着十三爷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年小姐这么客气的主子。” 听了这话,胤祥也轻轻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了莫名的暧昧。 他喜欢年筠淼,毫无疑问,她倾城容貌,饱读诗书,又古怪机灵,这些他当然喜欢。但最让胤祥为之倾心的是她的特立独行,是她骨子里像他的那个部分。 她是未被捆绑的人,脑子里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她的高兴是高兴,她的悲伤是悲伤。 胤祥见了太多高兴不是高兴,悲伤不是悲伤的人,那些人带着厚厚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端着自己也弄不清楚来路的稳重贤德,就像是画上的假人,再美,看多了,也倦了。 年筠淼的生动的,像旭日下潺潺流动的溪水,熠熠生辉,带着清冽的甘甜,涓涓而来。 胤祥喜欢她,更想保护她,就像是保护自己的信仰那般。 九州方圆,世间之大,只有这个姑娘是同道中人。 苏晓奉命把人送了回来,淑雯说什么也不叫背着了,自己一步步往回跳。 年筠淼扶着她,生怕被四爷看见,小心翼翼地往偏院绕。 就差最后一个拐弯,被人叫住了。 是管家老陈,他几步过来,先看了一眼淑雯,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淑雯讪讪笑道:“没事儿,老陈叔,崴了一下,不要紧。” 老陈点点头,又对年筠淼道:“年小姐,四爷找您呢,您若是得空往书房去一趟。” “四爷找我?”年筠淼这才发觉这是有好些天没见到这个人了,便应了:“那我送了淑雯就过去。” 淑雯赶紧推年筠淼,“小姐,前头就到了,奴婢自己过去就行,您快去吧。” 老陈看年筠淼不放心,笑着说:“我扶着淑雯回去,年小姐去见四爷吧,四爷找了你好些时候了。” “那好,劳烦您了陈叔。” 老陈看了一眼年筠淼,脸上掠过如苏晓一样的诧异。 年筠淼估摸着胤禛是要跟她说成亲的事,心里不由得紧张,走到书房门口,深吸了口气,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这才敲门。 刚抬手,里头的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应了一声,“进来吧。” 年筠淼像是被捉住了一样,下意识吐了下舌头,推门进去。 胤禛正在练字,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先坐。” 年筠淼乖乖地坐下,心里有一股奇怪的酥痒,莫名其妙穿越,还莫名其妙要成亲了,还是跟雍正。 光是这么想一想,年筠淼都觉得自己疯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胤禛放下了手里的笔,一边擦手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年筠淼,淡笑道:“你今儿很乖嘛,去哪玩了?” 年筠淼紧张地抠着手指,随口道:“就街上瞎转悠。” 胤禛在年筠淼对面坐下,端起茶盏,垂眸道:“我今日进宫去见皇阿玛了。” 年筠淼深吸一口气,小声问:“您是去跟皇上说跟我的婚事吗?” “是这么打算的,”胤禛抿了口茶,慢慢道:“但没说成。”“怎么了?”年筠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 胤禛声音低沉:“太后病重,皇上要亲自往天坛祈福,这个时候我去提要娶亲的事,不大合适。” “哦,”不知怎么年筠淼也松了口气,“那就过些日子吧。”胤禛放下茶盏,正色问她:“你知道要过多久吗?” “多久啊?” “太后上了年纪,如今病逝缠绵,只怕是不太好。老十四的婚事被提前到二月初一了,就是怕有个万一,三年国丧期间不能操办这些事。” 年筠淼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一等有可能就是三年?” 胤禛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敲圈椅扶手:“偷偷摸摸把你纳进府里做个侍妾格格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想那么做。” 年筠淼抿唇一笑,“您想风风光光把我娶进府里,不想委屈我?” 胤禛蹙眉,低声道:“我要好好守孝。皇额娘故去之后,我一直得太后和贵妃照拂,不想对老人家不敬。”年筠淼尴尬地挠了挠脖子,满不在乎道:“那等三年也没什么的。” 胤禛眸色暗下了下去,继续道:“年羹尧年后要去扬州任参将,他跟我说想要带你去扬州。” “带我?”年筠淼不懂,“他上任带我干嘛呀?” 胤禛闲闲看她一眼,“你不是平时挺聪明的吗?” 年筠淼皱起眉头,“她是要把我带到四川去,然后把我嫁了?” “他觉得你因为老十四的事儿心里难受,也想带你离开京师,去别处看看。” 年筠淼看着胤禛,慢吞吞道:“那四爷的意思?” “看你的意思。” 说实话,年筠淼不想跟着去。她跟年羹尧本来就不熟,还要跟着他去人生地不熟的扬州,当然不如待在京城里呢,更何况她要是去了扬州,想再见胤祥就不知要哪辈子了。 但是走了有走了的好处,牙不见心不乱,就不用每天自己跟自己打架了。 年筠淼看了一眼胤禛,小声说:“四爷,我想去。” 胤禛对这个回答并不奇怪,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舍不得她走,但他又希望她走。 这个莫名其妙的姑娘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话,胤禛无力招架,留在身边日日心烦意乱,可若是放她走吧,又不甘心。 不过他也清楚,年羹尧放任扬州待不了多久,最多一年,必会再次升官调任,他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个小尾巴吧。 胤禛半低着头,手指在衣服上来回摩挲,反复写着一个静字。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太快说什么。 “四爷,”年筠淼先开口,“我二哥不会一直待在扬州的,我先随他去,咱们后会有期。” 胤禛的手停住,他抬头看着年筠淼,问她:“你那天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年筠淼很干脆,“你觉得是前身轮回也好,你觉得是我没喝下孟婆汤也好,抑或你觉得我是胡言乱语也好,但这些话我只对你说过,往后再不会对任何人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想走?” 年筠淼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怅然,她轻声道:“想做个好人。” 半晌,胤禛呼了口气,答应:“好。” 年筠淼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笑了笑,“谢四爷。”胤禛叹口气,“你走了也好,你住在我府上,我……”他话没说,无奈地笑了,摆摆手,“去吧。” “四爷,”年筠淼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回报些什么,“山西宁乡县知县田文镜是个可用之人。” 胤禛默然闭了闭眼睛,“别说这些,再说我就不想放你走了。” “还有,”年筠淼的表情分外认真,“太子的事您能管多少管多少,他不是阿斗,不是扶不起来,是不配被扶起来。” 胤禛琢磨着她的话,一贯清冷的神色中忽然生出些期许和昂然,“筠淼,如果你真的带着前世的记忆,能不能告诉我,大清国将来的样子?” “盛世太平,如你所愿。” 年筠淼觉得自己像个算卦先生,她很想告诉胤禛,康乾盛世,并没有他的名字,但他却为这盛世鞠躬尽瘁。 胤禛闻言,低低笑开,“那就好。” 第33章 二月初一,胤禵大婚。 过了年,宫里头就为了他的婚事开始忙碌。 太后病势沉重,连日不曾进食,每天靠参汤吊着精神,熬日子罢了。 宫里头赶着给胤禵办婚事,只说是要为太后冲冲喜。 德妃看着内务府送来的礼单,有些遗憾,“日子提前了这么多,到底是仓促了。” 胤禵随手拿起一件霁红釉梅瓶对着光亮处看了看,漫然道:“这样挺好的,能给皇祖母冲喜,我的婚事也算是有些意义了。” 德妃轻咳一声,装着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兀自道:“你皇阿玛还是最疼你,特批你支领宫物,往后你府上吃的穿的用的,都由内廷一律供给,就跟在宫里头一样。” 听到“就跟在宫里头一样”这几个字,胤禵忽然就把刚要放下的霁红釉梅瓶砸了出去。 当啷一声巨响,一地暗红色的粉碎。 “胤禵!”德妃吓了一跳,强压着怒火沉声道:“你太不懂事了。” 胤禵转过头来却是淡笑着,“儿臣以为那瓶子是赝品,摔了一看,才知道是个真的。” 德妃扬了扬手叫伺候的宫人退下,顺了顺不平的气息,这才开口,“原本我不想再同你唠叨什么,但今天实在是不得不说了。” 胤禵挑起一侧的嘴唇嘲弄般的笑了笑,“额娘不用憋着,但说无妨。” 德妃揉了揉眉心,平静开口:“你四哥生下来不过满月就被抱去了承乾宫养由当时还是贵妃的孝懿皇后抚养,孝懿皇后是个好人,她纵然膝下空虚却从未想过夺人子嗣,将你四哥送到承乾宫是额娘做的决定。额娘当时只是个官女子,也不敢日后会入永和宫做一宫主位,只想着你能让你四哥有个好前程。对于这个决定额娘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这是那个时候额娘应该做的,最对的事情。” 胤禵慢慢坐直了身子,他原以为德妃是要教训他两句,没想到她竟然说起了这件事。 这些年宫里头风言风语不断,说德妃手段如何厉害,如何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取孝懿皇后的提拔,但是胤禵从来没有听德妃说起过这些。她与四哥一向疏离,但她对这样的疏离很是坦然,也似乎从未想要改善过与四哥的关系。 “但是额娘终究是有遗憾,对的事情未必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德妃摆弄着手上的镂空嵌丝珐琅护甲,转头看向胤禵,“所有额娘有了你之后,你想要什么额娘就想办法给你什么,因为额娘终于能够自己来疼爱自己的儿子了。额娘偏爱你,溺爱你,额娘对你无所不应,额娘甚至把对于你四哥的愧疚和遗憾都变成了对你加倍的爱。年筠淼的事情,是额娘第一次没有顺你的心意。” 胤禵忽然觉得脸上发烫,他微微错开德妃的视线。 他的这个小动作让德妃欣慰地笑了笑,她抿了口茶,缓缓道:“额娘不愿意年筠淼做你的福晋,不是因为她汉军旗下五旗的出身,额娘的出身也不好,额娘没有理由嫌弃她;额娘是不喜欢她,她的行为举止的确不是大家闺女之风,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总能调/教出来。额娘执意不让你娶她,有额娘自己的理由,所以你埋怨也好,不甘也好,事已至此,绝无转圜的余地,你闹闹性子也得适可而止。” 德妃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成家立业,家已成,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你总嫌额娘约束你,替你拿主意,往后额娘就算是有心也无力管你了。男儿的功业就靠你自己了。” 胤禵低着头,半晌没有回应。 德妃淡淡一笑,温和道:“早些出宫去吧,明日有的忙。” 胤禵鼓了鼓腮帮子,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起身施礼,“那儿臣先告退了。”德妃看着胤禵的背影,慢慢湿了眼眶。 都说她为了自己前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拿亲手骨肉做垫脚石,但德妃心里清楚,若不是长在承乾宫,胤禛如何能早早封了贝勒得皇上重用,所以她不后悔。 她是偏爱胤禵,她总觉得若是不能叫胤禵活得随心所欲些,那自己这些年的苦就白受了。 但她从来没机会好好疼爱她的这个大儿子,这一次,她想偏爱胤禛一回。 年筠淼执意要去吃胤禵的喜酒,年羹尧原本不想带着她去,总怕她心里还没过那道坎,对于姑娘家来说这婚事未成,再见面总是有些尴尬。 年筠淼才不管这些,她觉得不去才显得心虚呢,大大方方去了,道一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显得咱多大气。 当然,她心底里的小算盘是想见见胤祥,跟他告个别。 或许再回来,再见面她就是她四嫂了,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抽着疼。 淑雯见年筠淼认认真真地挑衣裳,忿忿道:“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比完颜瑾好看。” 年筠淼瞥一眼气呼呼的淑雯,嗤笑:“我才不屑于跟完颜瑾那种人较劲呢,我挑衣裳是因为我想漂漂亮亮的去,是不是比她漂亮我一点都不在乎。” 说完,又底气十足地补了一句,“但是不管我在不在乎,我都比她好看。” 淑雯扑哧一声笑出来,点点头,“小姐说得对。” 年筠淼扫了一眼衣橱挑出来的衣裳,又看看了衣橱里头,她真想穿件白衣裳去,给完颜瑾大喜的日子添点堵。 当然,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过过瘾,马上就要去扬州了,年筠淼也不想惹是生非。 最后挑了一件杏黄缎绣玉兰蝴蝶纹的棉衣,外头套一件湖蓝地折枝花暗花缎镶凤蝶花卉纹绦子边坎肩,端庄大方又不失灵动活泼。 好看! 年筠淼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了胤祥,她梦到自己要跟胤祥成亲了,即便是在梦里她的意识也非常清晰,她还在想怎么就跟胤祥成亲了呢。 可这大红的帷幔,窗上的喜字,还有自己同胤祥一身亮眼的红色,这分明就是同房花烛之夜。 “筠淼,”胤祥叫她,声线低沉又温柔,带着蛊惑的朦胧。 年筠淼看着他,看着她这双她见过的最赤诚的眼睛,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化掉。 她抬手轻抚他的眉梢,小心又虔诚。 “胤祥,”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好像叫不够一样,一遍遍轻声呼唤他。 她叫他就应,直到他的唇落下来。 那温润的触感让年筠淼浑身战栗,她像是要从胤祥那里获取到呼吸一般,急切地索取着,但是那蜻蜓点水的一下之后,她就怎么都亲不到了,人明明就在身边,却看得见摸不着。 再一转瞬,面前的人竟然成了四爷,她冷冷地睨着自己。 “胤祥,胤祥呢?”年筠淼急得满身是汗,可任凭她怎么质问,胤禛都紧紧地抿着嘴唇,侧脸的线条崩得笔直,他眼神如冰冷的月光倾下,带着丝丝寒意,叫年筠淼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从惊慌中醒来,年筠淼感受着自己砰砰飞快的心跳,看着黑漆漆的房顶,半天缓不过神来。她慢慢伸手抹了抹被眼泪打湿的枕头,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个梦之后,年筠淼就再也睡不着了,结果第二天神情恹恹,眼皮浮肿,说不是因为胤禵成亲哭过,年羹尧说什么都不信,就是不带她去吃酒席。 没办法,年筠淼只能来求四爷。 胤禛目光探究地看着她,笑问:“哭了?” “没有——”年筠淼哭笑不得,“夜里做了个噩梦,梦醒后就睡不着了。” “噩梦?”胤禛低喃地重复了一遍。 不知怎么,听到她也被噩梦惊扰,他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不仗义的满足感,自己不是多少次因为梦到她而半夜惊醒再无法入睡,却不知惊扰了她的梦里人又是谁。 “我很少做这样的梦。”想到昨天夜里胤禛冷冷的目光,年筠淼还是心有余悸,她忍不住看了胤禛一眼,“您是不知道,醒来后我都哭了。” 胤禛一愣,淡然道:“前阵子我倒是时常做噩梦。” “您也做噩梦?”年筠淼扑扇着自己长长的眼睫毛,嘀咕了一句,“那还真不像。” 胤禛摸了摸下巴,哼笑一声,“我绝不是寝时无梦,觉时无忧的人。” 年筠淼先是没反应过来,看着胤禛眼神不对,这才恍然悟到,她不好意思了,“您怎么看我的批注啊,那书页一合,里头的东西都是秘密。”“写出来的就是不是秘密,我捡到书随手一翻,才发现被你编排了。” 胤禛倒打一耙。 “我那是夸四爷呢,不是编排,四爷在我心里就是那样坦率之人。” 有求于人,年筠淼的嘴分外甜,说完后就谄媚地笑着,“所以四爷,您能带我去十四爷府上吗?” 胤禛回神,眼睛上下一扫,语气不明,“这身儿衣裳不错。” 年筠淼低头看了看,“要不然我换一身难看的,他们总能相信我不是要去搅局了吧。” “那倒不用,”胤禛摸了摸额头站起来,“随我走吧。” 年筠淼做作地行了个礼,喜滋滋道:“谢四爷。” 她忽然发现,她似乎说过很多次—— 谢四爷。 第34章 年筠淼跟着胤禛从书房出来,见四福晋等在院子里,没由来心虚了一下。 “福晋。”年筠淼施了一礼。 四福晋的脸上永远挂着妥帖的笑意,她点点头,目光询问看向四爷,轻声细语道:“贝勒爷,年小姐是要同去吗?”见四爷点头,四福晋微微侧身吩咐:“去叫他们套一架大些的马车。” 四福晋说话做事动作幅度都很小,生怕惊扰了别人一样,神情也是寡淡的,这点倒是像四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但是感觉四福晋的身体不是很好,开春后天气很快热了起来,年筠淼早都不穿斗篷了,但四福晋仍旧披了一件厚厚的风毛斗篷,毛乎乎的,看着都热。 伺候她的奴婢也都是一脸紧张,她但凡挪动一步,就赶紧伸手扶着。 年筠淼跟在两个人的身后,她忽然意识到,她在府上住了小半年了,除了四福晋还没见过别的女人,也不知道四爷的那些侧福晋和侍妾格格都被藏到哪里去了。 再看一眼前面的人,长腿阔步,连走路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冷淡,年筠淼忍不住想,这种人需要女人吗? 跟他躺在床上怎么有种玷污了他的感觉,他在床上会动吗? 这么想着,年筠淼被憋住,吭哧一声笑了,胤禛回头瞧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也吓得年筠淼赶紧捂了嘴。 三个人同承一架马车气氛有些尴尬,主要是年筠淼自己心虚,总觉得自己跟小三似的,惦记着福晋的男人。 她一直沉着眼皮,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先是把两只手乖巧平展地压在膝头,又觉得太不自然太刻意,于是慢吞吞把手挪到身体两侧垂下来,还是不舒服,又背到身后去,背挺着笔直,这个坐姿又看起来太傻,总之年筠淼一直折腾小心翼翼地但又及其明显地折腾自己的胳膊。 她虽然没发出什么声响,但因为其他两个人都太安静了,她就显得很惹眼了。 胤禛自上车就浅浅地阖着眼皮,虽然不大真切,但年筠淼的小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觉出这姑娘的不自在来。 看她这副如坐针毡的难受样,胤禛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福晋的神情则有些愣愣的。 她不清楚来佟去买,之前她只当年筠淼是胤禵未过门的媳妇,四爷才对她多加照拂,可今儿这情景她就看不懂了。 明明年羹尧早一步已经往胤禵府上去了,年筠淼为什么要留下来跟四爷一路,难不成四爷真对这姑娘落了心思?福晋下意识看了胤禛一眼,即便婚事没成,也是指给过胤禵的人,更何况胤禵是中意年筠淼的,为她与德妃争执不下,四福晋也是清楚的,四爷就真的不避嫌? 四爷绝非贪恋女色之人,他甚至是有意在压抑人欲,他不愿被任何东西钳制,凡事他必要做到来去自如。 自康熙三十年她被赐婚给胤禛道今日,除了当日一同进府的侧福晋李氏,侍妾钮祜禄氏,十三年来,四爷的府上就没进过新人。 外头的人只说四贝勒和福晋感情甚笃,但福晋自己清楚,四爷平日里多半是独宿,每个月算好日子见见侧福晋和钮祜禄氏,纯粹是为了子嗣考量。 这样的四爷,会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的亲弟弟闹个不尴不尬?四福晋如何都不能相信。 好在十四阿哥府离得并不愿,这尴尬磨人的气氛很快就到了头。 跳下车,年筠淼真想大喊几声,以纾解心中的憋闷。 进了院子,她才发现见胤祥这个事比她想的要复杂。 前院的人乌央乌央的,她只能扫了一眼,根本没看见胤祥的影子,只能随着福晋往后院女宾处去了。 年筠淼忽然不打算去找胤祥了,如果见不到那就见不到了吧。 胤祥到的早,见年羹尧一个人进来,琢磨着年筠淼大概是不会来了,跟年羹尧随意攀谈了两句,才知道他要带年筠淼去扬州的事儿。 胤祥愣了愣,疑惑道:“她答应了?” “答应了,”年羹尧没觉出胤祥的不对劲儿来,说着:“她本来还闹着跟我来吃喜酒,说不在意。结果早上我一看,眼睛都哭肿了,昨天晚上肯定偷偷哭来着。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现在也不知是大了还是怎么,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口不对心的。” 胤祥表情僵着,语气也不好:“她是不在意。” “嗯?” 胤祥缓了缓语气,淡声:“我听老十四亲口说的,筠淼跟他说不愿意嫁入帝王家,所以她没骗你。”这下年羹尧就搞不懂了,“那她哭什么?” “为了别的事吧。” 胤祥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他得去见见年筠淼。 姑娘先前她说不想嫁,他便顺着她的意思,只要她高兴就行,但她竟然要走,就她平常里那直来直去的豪爽模样,不至于要躲去扬州,这里定是有隐情。 所以就在年筠淼刚到没多久,胤祥就一个人溜出来快马加鞭往四贝勒府上去了,结果当然是扑了个空。 他又马不停蹄地折回来,碰巧赶上开席,只能先吃了饭再去找年筠淼了。 四福晋尊贵,自然是被前呼后拥去了女宾的上席,年筠淼自己挑了个不起眼的墙角,一个人占了一桌备用席,百无聊赖地剥着花生吃。 不知怎么,她心里头气鼓鼓的。 我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啊,还真是有默契。 女宾席上虽然也备了酒,但大家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浅浅地抿一口,只有年筠淼一个人是实打实的喝。 她心情不好就想喝点酒,但她酒量不差,酒品也还算可以。 当然后来过了很多年,她跟四爷说她千杯不醉,醉了也是端庄的,不会胡闹,胤禛口是心非地点了点头,“是,没怎么闹,就是抱着爷不撒手。“ 胤祥找到年筠淼的时候,已经半壶酒下肚了。 十三福晋见胤祥过阿里,以为是来找自己的,刚想站起来应声,就见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备用席低头对年筠淼说了句话,两个人就起身走了。走了两步,年筠淼又倒回来把喝剩下的半壶酒端走了。 十三年福晋是头一回见年筠淼,还是四福晋方才介绍的,没想到十三爷已经跟她那么熟悉了。 胤祥看着年筠淼,“你拿酒干嘛?” “没喝完呢。” 见到胤祥,年筠淼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眉眼弯弯的,“这酒不错。” 胤祥把酒壶就从她手里□□,随意搁在一旁,拖着她就往小偏门去。 胤禵的宅院是他帮着给置办的,熟门熟路。 胤祥的马就栓在小偏门门口的拴马桩上,他刚才偷偷去胤禛府上找年筠淼,回来的时候已经做了打算,所以没从正门进来。 年筠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起放在了马上,胤祥也跟着翻身上来,手拉缰绳,人就被圈在怀中了。 年筠淼本能地直起腰背,缩了一下。 “放轻松。”胤祥低沉的嗓音和着嗖嗖的风声,说不尽的动人心魄。 马蹄飞快,胤祥俯低身子,坚实的胸膛自然而然地贴在年筠淼的后背上,这么亲密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年筠淼隐隐觉得胤祥是故意的,她心里一颤,小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 就这么一个字,带着委屈,落在年筠淼的耳中,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鼻尖忽然一阵所处,年筠淼脱口而出,“胤祥,你带我走吧。” 这话随风飘散。 她听到身后的人呼吸重了一瞬,但他没有吭声。 能走去哪里呢? 胤祥把年筠淼带到了一处私宅,这是几个月前太子交待他办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用上,眼下空着。 但门是锁着的,胤祥看一眼年筠淼,“还好,你会翻墙,” 两人一前一后翻进去。 年筠淼拍拍手上的灰,眼圈红红地看着胤祥,眼神缠绵如密不透风的网落下来,叫胤祥喘不过气来。 他沙哑开口:“我不能带你走,但我能立刻娶你,只要你答应。” 年筠淼几乎都要开口答应了,她在想或许历史会就此发生改变,但若是不能改变呢。 她不知未来会经历什么,但她明白,如果历史不会因她而改变,受伤最深的不是她,也不是四爷,是胤祥。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要是没有先碰到胤禵就好了,要是她能在她还没那么喜欢他,只顾着自己高兴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就好了。 年筠淼的脑中闪过很多个要是,很多个如果,但偏偏现实只有一个。 她噙着眼泪笑了笑,声音轻轻,“不是说相忘于江湖吗?” 胤祥没笑,深深地盯着年筠淼,一字一句问她:“如果真的如你说得那般洒脱,又为什么要去扬州?” “因为洒脱,才去扬州。”年筠淼早都想好了怎么应对,她不想胤祥心里有愧疚,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不如就让自己来当个没心没肺的人。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半晌,胤祥忽然开口:“是因为苏晓吗?” “什么?” 胤祥墨色的眸子闪动着焦灼的光亮:“是因为苏晓,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跟我吗?” “不是。”年筠淼说得斩钉截铁。 “筠淼,”胤祥的声音低下来,“说实话,我有些生气了。” 年筠淼点点头,“你太应该生气了。” 这姑娘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洒脱又绝情,但她的眼神,她眼底的泪骗不了人。 胤祥深深地吸了气,他没办法了,整个丰台大营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他却拿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没有一丁点办法。 第35章 年筠淼与胤祥对视片刻,两人的情绪都慢慢沉下来。 胤祥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算了,不逼你了。” 他也被人逼迫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更何况。他清楚明白地知道,年筠淼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她是自由的,哪怕他不理解,他也愿意去维护她追求的这份自由。 “十三爷才不会逼我,”年筠淼的脸上又浮起她惯有的狡黠,“十三爷最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胤祥吭哧笑了,睨着她:“咱俩还真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在正殿门口的石阶上坐下,阳光正好,年筠淼仰面闭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暖。 胤祥撑着长腿,偏头看她,姑娘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像羽毛刷过胤祥的心尖。 鬼使神差,胤祥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年筠淼的睫毛。 年筠淼抖了一下,仍闭着眼睛,软糯慵懒地笑着:“睫毛长的姑娘脾气不好。” “嗯,我也听人这么说过。”胤祥声音有些沙哑。 年筠淼倏然睁眼,瞪过来,“不会说话。” 胤祥低笑:“那你脾气好吗?” “十三爷,“年筠淼眼神明亮,“什么时候你对我会像对苏晓一样,变成喜欢……过呢?” 胤祥脸色微微凝滞,他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低声道:“想听实话?” “嗯,”年筠淼点点头,“你不会想说明天吧?” 胤祥被她逗笑了,伸手刮了下鼻尖,“你都要去扬州了,管我是明天还是后天呢。” 年筠淼忽然在胤祥的唇角啄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那现在能支撑到大后天了吗?” 胤祥愣了一瞬,指腹轻捻被年筠淼亲过的地方,点了点头,“能了。” “那就说好了,到大后天为止,”年筠淼垂眸兀自笑开,“这才是我的十三爷。” 说完,又觉得有些冒失,想要开口解释,却听见胤祥语气温柔:“这也才是我的年筠淼。”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胤祥把年筠淼送回到四爷府上,已是日落时分,年筠淼本来还以为要与四爷解释一番,没想到他竟一句也没有问。 如释重负之余,年筠淼又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自这一日之后直到她同年羹尧离开京城,她都没有再见过四爷。 隔了两日,宫中报丧,太后崩逝,胤禛总是早出晚归。 临行前一晚,得知四爷回府早,年筠淼想去他告别,走到书房门口却被高无庸拦住,说四爷在会客。 年筠淼似乎已经习惯了随意出入他的书房,这还是头一回被拒绝。 她笑了笑,对高无庸道:“那就麻烦高公公代我向四爷告别,筠淼明日就要去扬州了,多谢四爷这半年来的照拂。” 高无庸拱手,低眉顺眼道:“年小姐放心,奴才一定转达。年小姐一路平安。” 年筠淼又抬头瞥了一眼书房的窗户,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胤禛放下手中在读的书,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蒙蒙亮,年筠淼就动身了。 临上马车前,年夫人还在泪眼婆娑地嘱咐着,年筠淼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回望大门。 四福晋有意无意地同年羹尧解释:“四爷一早进宫了,不能来送行。特意叫我将这一千两银子赠与亮工往扬州安家,这其中有五百两,四爷说若是亮工为筠淼寻了好人家,便只当是娘家人给的嫁妆。” 嫁妆?年筠淼盯着四福晋交到年羹尧手中的银票,眉头微蹙。 他这么做,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不想让她被一句含含糊糊的承诺捆绑? 来不及细想,年筠淼就被推进马车里,帷幔垂下,周围黑漆漆的,有那么一瞬,年筠淼真的以为一切就这么回归平静了。 疾驰的马车在正阳门外停了下来,年筠淼听到年羹尧叫了一声“十四爷”。 年筠淼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 胤禵独自牵着马,一身缟素,站在黎明微光之中,开始有了抚远大将军最初的气度。 他对年羹尧道:“借你妹妹说两句话。” 年筠淼从马车上跳下来,与胤禵走到一旁。 “我成亲那日听说你来了?” 年筠淼点点头,“嗯。” “原本不想来送你,”胤禵目光悠悠落在远处,似是难为情,“但早起还是没忍住。” “多谢十四爷,”年筠淼抿了抿鬓边的碎发,笑道:“您能来送我,我真是很高兴。” “还回来吗?” “回来。”年筠淼语气笃定。 胤禵收回目光,勾了勾唇角,道:“那就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 年筠淼的心抖了一下,再相见,或许就是敌人了。 胤禵同京城一起身后消失于清晨的薄雾之中,年筠淼放下车窗帷幔,蓦然湿了眼眶。 但愿与君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年筠淼离开京城,她的屋子空了下来,管家老陈不知年筠淼要去多久,来问四爷的意思,四爷只说:“先放着吧。” 这一放就放了半年。 这期间年遐龄同年夫人已经搬离了四贝勒府,但年筠淼的屋子一直维持原样,就想她在的时候一样。 入秋之后,胤禛在年筠淼走后第一次进到了她的屋子。 手指抹当间的圆桌,留下两条指印,屋子里有淡淡呛人的尘土味。 那本南华经还扔在靠墙的长条桌上,给她的烫伤药也孤零零弃在妆台上,胤禛把她塞给自己的福袋远远的砸过去,盖在了烫伤药盒上。 果然是什么都没带走。 胤禛手抵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那日知道胤祥把她从胤禵府上带走,回来后又听下人说十三爷火急火燎地来了去了后院一趟又走了,忽然之间,胤禛就明白了。 这姑娘几番颠来倒去,想一出是一出,原来都是因为胤祥。 那个让她拒绝胤禵,深夜从梦中惊醒流泪,那个让她想做个好人的人是胤祥。 自己竟然差点抢了老十三的心上人。 他现在越发觉得年筠淼是真的带了前世的记忆,否则她怎么会一边心有所属,一边求着自己尽快娶她。 上一世不知者不怪,这一世他不能再糊里糊涂了。 胤禛最后瞥了一眼扔在妆台前的福袋,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他吩咐老陈把年筠淼住过的屋子清空。” 一年前的今天,年筠淼第一次住进这个屋子。 一年后的同一天,胤禛要把她从心里连根拔起。 康熙四十六年,夏,连日暴雨,黄、淮并溢,高堰决口。 苏北数千里土地水深数丈,房屋倒塌,人为鱼鳖,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往扬州城来。 胤禛、胤祥因先前督办直隶山东赈灾一事颇有成效,康熙下旨命二人为钦差往扬州筹粮赈灾,修复堤坝。 两人不敢耽搁,星夜兼程,还未进扬州城,已见灾民遍野,哀嚎一片。 城郊地区是专划的难民营,设了几间粥棚,但每日依旧有大量的灾民惨死街头。 年筠淼一副男装打扮,从城里一路走出来,她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光了。 当初四爷给的五百两所谓嫁妆钱,几乎悉数被她用来赈济灾民了。 年筠淼看着眼前满目疮痍,不时有官兵拉了用草席卷起的尸首往火场去,悲泣声不绝于耳。 “小姐,咱们回去吧。”再往前走就是难民营了,淑雯有些害怕。 年筠淼叹口气,正要转身,瞧见城墙拐角处有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被个男人拖着,姑娘声音沙哑地哭喊着,手指抠着土地,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小姐。”淑雯刚想要拦住年筠淼,年筠淼已经小跑着追过去了。 “住手!”年筠淼拦住去路,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这么抢人?” 那厮抬头,见年筠淼打扮以为是位富家公子,啐了一口道:“小公子要行侠仗义,也行。这贱人当初是自己找上门把自己卖了,若公子看上了,我也不多要,五十两银子,人你带走!” 年筠淼身上真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她呼了口气,“你先等等,我差人回去拿银子。” “呦呵,您这是调虎离山,打算差人去报官是不是。我还告诉你,老子花钱买的女人,别说扬州巡抚了,就是皇帝老儿也管不了。” 男人说着就伸手去扯姑娘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一面挑衅道:“怎么着,老子就摸了怎么着,凡是进了窑子干的也就是那么点事,老子还能就地办了她,验验货,公子你且看着。” “你放屁。” 连日赈灾,见的龌龊事多了,年筠淼也憋屈得厉害,袖中的鞭子一下子就飞了出来,那登徒子脸上立时就是一道血印子。 那人冷不丁挨了一鞭子,先是蒙了,随即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 说着就伸胳膊撂腿要上来与年筠淼厮打。 年筠淼也就是这两年跟着年羹尧学了两招虚把式,刚才一下没搂住,见人欺过来就有些心虚了, 正想再甩一到鞭子就跑,结果还等没动手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登徒子后脑挨了一下,他一转身,还没看清人影脸上又挨了几鞭子,紧接着就被人当胸重重踹了一脚,人就仰面倒下了。 他没看清是谁打的他,年筠淼却看清了。 就像做梦一样,胤祥几乎是从天而降。 第36章 胤祥收了手中的鞭子,用脚踩住地上的人,还用力拧了一下,脚下的人哼唧一声,连连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胤祥真想用力一脚踩死算了,被身后的人一声喝住。 年筠淼闻声望去,四爷一身素色衣袍,虽在人群中,但仍像茕茕孑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参不透的清冷。 “算你命大,滚吧。”胤祥微微一抬脚,底下的人就连爬带滚地跑了。 被救下来的姑娘见这情形,泪水涟涟地磕头:“多谢大爷救命之恩,多谢大爷救命之恩。” 胤祥丢给她一块碎银子,转身要走,却被姑娘抱住了腿。 那姑娘哀泣道:“爷,奴婢孤身一人,愿一辈子伺候爷报答爷的救命之恩。” 胤祥皱了皱眉头,使劲儿把腿抽出来,轻声道:“举手之劳,不必了。” 年筠淼心想,还真他妈招女人待见,她哼唧一声上前,似笑非笑道,“姑娘,这位爷不要你,你不如跟我走吧。” 这声音…… 胤祥猛然回头,就见年筠淼一本正经地劝跪在地上的姑娘,“这位爷一看家里头就是到处留情的货色,你跟了他便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说罢,年筠淼眉眼一飞看向胤祥,笑盈盈道:“我说的对不对啊,十三爷?” 双瞳剪水,美目盼兮。 比两年前,更美了。 半晌,胤祥才从巨大的吃惊中缓过神来,扯了扯唇角,“呵,长高了啊。” 年筠淼笑着哼了一声,越过胤祥又去看后头的人,轻声道:“四爷。” 胤禛冷眉冷眼地点了点下巴,眼神里透着陌生。 就像三年前在书房里初见时一样。 年筠淼讪讪地挑了挑眉梢。 “你哥呢?”胤祥问她。 “前天洪泽湖决堤,估摸着过两日还有大批的灾民要往扬州来,我哥在布防。” 一听还有灾民要来,胤祥嘶了一声。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扯了两句别的,胤禛终于开口:“先带我们去见亮工。” “好。”年筠淼看了一眼地上的姑娘,对淑雯道,“带她回府里,叫沈妈看着给她安排些活干。” 年筠淼一边走一边把她知道的情况说给胤禛和胤祥听。 胤禛的眉头越拧越深,情况比他想得严重太多。他有些烦躁地捏了你鼻梁,无意中瞥见年筠淼的帽子边缘露出一点点白色,像是纱布。 他忍了忍,还是开口问了:“头怎么了?” “啊?”年筠淼一直在说灾民的事儿,脑子还没转过来。 胤禛抬手指了指她的帽檐,“是包了纱布吗?” “哦,”年筠淼捂了一下,“前几日在粥棚,被抢饭的灾民砸了。” 胤祥蹙眉,“那种地方你哥怎么放心你去。” 年筠淼叹口气,“都忙乱了。” 把胤禛和胤祥带到扬州府衙门前,年筠淼就先回去了。 扬州知府派去迎胤禛和胤祥的人在官道上苦等了两天,才知道两人已经抄小路进了城。 只是胤禛的主意,赈灾最要紧的是了解实情,官府一定会虚报瞒报,所以这一路过来,看了听了不少不可能从扬州知府嘴里知道的情况。 ***** 回到府上,年筠淼仍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们俩要来,年筠淼听年羹尧说了,但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摘到帽子,摸了摸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心里忽然生出异样的感动。 不管自己怎么藏,那个人似乎总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 忽然想起当年他给的烫伤药,离开京城时没带,也不知扔去哪里了。 这几年在扬州,她特意让自己松弛下来,躺平,顺着日子过,不去想她知道的结局,也不去想那结局什么时候会以哪种方式到来。 她不期待重逢,也没有期待不重逢,她非常投入地享受每一天,她想,这样才算不负此行吧。 一晃,两年半过去了。 年羹尧还真的给年筠淼说了几门亲事,年筠淼也听话,没有拒绝,她就是想试一试,历史会不会真的改变。 结果,那几门亲事都莫名其妙的黄了,有一次婚期都要定下来了,结果那家公子得了急症暴毙。 年筠淼得了消息,简直后怕,幸亏她当时没有抱着试一试态度与胤祥继续纠缠不清,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 惊了这么几回,年羹尧也觉得邪乎,就没再给年筠淼说亲事了。 这两年半的时间,年筠淼真的好像怕胤祥忘了。 初来扬州,她还会时不时梦到他,现在已经许久没再做过有他的梦了。 今日再见,还是会欣喜,还是会眼前一亮,因为他原本就是耀眼明媚之人。 但年筠淼深知,她必须要把对胤祥的感情锁起来,往后余生,她都要忘了这份感情。 过了两日,年羹尧差人回来传话,叫预备饭菜,说有贵客前来,年筠淼知道是胤禛跟胤祥要来了。 她拆了头上的纱布,梳了一片斜斜的鬓发盖着伤疤,又着了汉装衣裙,月白色小褂配着绛色的百褶裙,比平时更显温婉动人。 看着镜中的自己,年筠淼没来由生出一股惆怅。 女为悦己者容,她到底是在为谁打扮? 到了晌午,前头的人传话来说年羹尧叫年筠淼去见客,年筠淼等得都有些困了。 她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往前头去,碰巧见到那一日救回来的姑娘端着茶从对面过来。 那姑娘抬头看见年筠淼,怯怯地行了礼,“小姐。” 两人一同往游廊右边拐,年筠淼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姚蕊儿。”姑娘声音细细的,还微微发颤。 年筠淼笑了,“你害怕呀?” 姚蕊儿霎时红了眼圈,“奴婢得小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生怕在府上伺候不好,被逐了出去,奴婢没处可去。” 这姑娘还挺实诚。 年筠淼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你放心,不会的。” 说完,打起珠帘进了堂屋,姚蕊儿低头跟在她身后。 “给四爷,十三爷请安。“年筠淼落落大方。 后头姚蕊儿一紧张,左脚绊右脚,惊呼着踉跄扑向年筠淼,年筠淼躲不及,被她手中热茶泼了一身,人也倒了。 倒地那一刻,好像有人伸手在她额前垫了一下。 “哎呦,姚蕊儿,“年筠淼被拉起来,她真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姚蕊儿已经吓傻了,呆呆地跪在地上,满目惊慌。 年筠淼没好气地抖抖衣裳,拦住要发火的年羹尧,对姚蕊儿说:“你先下去吧,往后奉茶的活别干了。” 淑雯把姚蕊儿领回来,沈妈一看是小姐亲自带进府的人,特意挑了轻省的活给她干,谁知这姑娘头一遭干端茶送回这回事,闹了这么一出。 还好茶水不是太热,只是衣裳湿了一点。 外头的人闻声赶紧进来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年筠淼特意嘱咐她们不要训斥姚蕊儿。 她才说要去换件衣裳,余光瞥见刚才摔倒的地方似乎有血迹,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伤口并未撞开,那血迹? 她顺着往上一看,见胤禛面色平静地捂着手。 刚才年筠淼正好摔向椅子角,胤禛伸手给她垫了一下,结果被这姑娘的额头一冲撞,自己的手背划了一道口子。 年筠淼惊呼:“四爷,您受伤了?” 胤祥跟年羹尧都齐齐看过来,胤禛淡淡道:“嗯,撞了一下。” “让我看看,”年筠淼直接拉过胤禛的手,那口子不长,但是深,噗噗地还冒着血。 她不觉皱眉,低声道:“跟我走,我给你包一下。” 年羹尧赶紧点头,“四爷,她头上的伤才好,屋子里有药。” “快走。”年筠淼语气焦灼,不由分说就拽着胤禛往外头去。 她蹙起的眉头像是无言的诱惑叫胤禛没法拒绝,就这么被她拽着出去了。 走了两步,胤禛抽回手,点头示意她带路。 年筠淼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惹的他的血,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 “年筠淼人还未到,就先喊淑雯,“去打水热水来,再把上回大夫给的三七粉兑进去。” 胤禛眉梢轻挑,“小伤,用不上三七粉。” 年筠淼回头,语气不容置疑,”得用,这是夏天,扬州又潮又湿,伤口容易化脓。” 看着她这副小题大做的样子,虽然不想承认,但胤禛的确有些开心。 年筠淼捧着胤禛的手,吹了吹,哄小孩子的一样,低声道:“有一点疼,您忍一下。” 胤禛淡淡勾唇,躲开她手中的湿帕子,直接把手塞进水盆里洗净血污,又擦了擦,然后从年筠淼端来瓶瓶罐罐里挑了一个,打开闻了闻,确认无误后倒在自己的伤口上,也没用纱布包。 他一言不发地做完这一切,起身就要走,年筠淼张了张口,见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停。 “谢四爷。” 年筠淼声音不大,也不知道他听清了没有。 淑雯见四爷走了才敢进来,年筠淼正对着一盆淡红色的血水发呆。 “奴婢去倒了吧。” 淑雯伸手去端水盆,不知怎么,年筠淼的心被撕扯了一下,心上那个洞越来越大。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慢慢开始有糖吃啦~~~ 第37章 胤禛跟胤祥虽在年羹尧府上住下,但头半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年筠淼见过他们几面,都是匆匆而过,没什么机会说话。 在洪泽湖泛区大批灾民涌入扬州城之前,胤禛下令,以扬州城区为中心,辐射三十里地建粥棚,每靠近扬州城十里,下锅的米就减三成,如此以来,扬州陈近郊处的粥棚与远处相较,几乎就是米汤,四面涌来的灾民自然在远郊处停下,城防压力顿时少了许多。 扬州城也清静了不少。 燃眉之急解了,接下来便是叫当地有钱人真金白银地往出拿了,这才是最难的。 国库空虚,胤禛来的时候就做好了空手套白狼的打算。 好在皇子为钦差,那些人也不敢太耍滑溜奸,但一个个都互相看着,你一百两我五十两地往外头掏,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逞能耐,露富,没人想当冤大头。 这么渗了几天,效果甚微,胤禛想了个法子。 扬州城里有个地痞出身的富商,当地人叫他刘牙子,因是做见不得人的生意起家,又没有出身,为许多老派的乡绅所不齿,但又架不住他有钱,又给自己捐了个小官,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也只能背地里嘲弄两句。 胤禛大张旗鼓地把人请进了扬州知府衙门,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顿。 刘牙子这辈子哪里想过能有机会跟贝勒阿哥们一个盘子里夹菜,酒过三巡,就恨不得兜底把家当都捐出来。 胤禛还亲手给他写了块匾额,上头行云流水四个大字:惠泽乡里。 刘牙子叫人扛着这块匾昂首挺胸从知府衙门里出来,一个时辰内,三十万两白银送回了知府衙门。 消息传开,江南富庶,家底殷实的人不少,刘牙子门前的那块四贝勒亲书的匾额简直就像个大嘴巴子抽在了其他人脸上。 原先藏着掖着的也都豁出去了,没过几日,就筹措了一百二十万银子和上千斤的粮食。 有钱有粮,灾民们又没有进城闹事,扬州巡抚第一回知道这赈灾之事还能如此太平,对四贝勒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年羹尧想着当日是情急之举,四贝勒爷亲笔手书祖祖辈辈悬在刘牙子的门前,真是辱没了四贝勒爷的名号,他想找几个人趁着夜黑把那匾额偷回来。 胤禛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随他去吧。” 若真是偷回来,刘牙子必定认为是旁人心生嫉妒,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一辈子的光宗耀祖都系在那块匾额上了,哪能轻易叫人偷了。 年羹尧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年筠淼看着刘牙子每日喜滋滋地攀着梯子,拿他的脏手亲自擦拭门前的匾额,心里也不舒服,左思右想,她给年羹尧出了个主意。 年羹尧一听,当即就亲自去寻刘牙子。只是照着年筠淼说的,嘱咐了刘牙子几句。结果,他前脚刚回知府衙门,后脚刘牙子就找人敲锣打鼓地把匾额送了回来,说自己一人力量卑微,惠泽乡里四个字亏不能受。 扬州知府顺水推舟,就把匾额收下,挂在了知府衙门里。 ******** 胤祥随着康熙爷几次下江南,松江府驻防营有几个老相识,钱粮到位,受损的堤坝也开始修复,赈灾的各项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便寻了个好天气抽空往松江府去了一趟。 年筠淼养了一只猫,叫团团。先前连着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把团团也憋够呛,好容易等来个天高云淡,团团在院子里撒开了花,上蹿下跳了一阵子,又眯着眼舒舒服服地趴在年筠淼身边晒太阳。 年筠淼低头抚摸着团团的小脑袋,低声笑道:“我要是穿越到你身上就好了,吃吃睡睡玩玩闹闹,比谁过得都舒服。” 胤祥不在,年羹尧有公务在身,胤禛一个人在亭子里看了会儿,正打算回屋去给皇上写折子,走到一半瞥见了年筠淼。 比起两年前她的的确确长大了不少,像花蕾打开,美丽绽放,藏都藏不住。 从前虽然俊俏,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螓首蛾眉,一颦一笑都透着少女初成的动人风姿。 她今日穿了一件蜜合色宽袖对襟缎绣,低着头,几缕鬓发垂在脸侧,眉眼带笑,如诗如画。 旗装典雅,却不似汉服灵动,俊逸,更能凸显女子的曼妙。 胤禛停下脚步,一时间看得有些痴迷。 不知怎么,团团出溜一下子朝着胤禛的方向蹿了过去,年筠淼伸手捞它,一抬头就看见了走廊尽头的四爷。 四目相对,年筠淼笑了笑,问道:“四爷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胤禛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背,“没事了。” “那就好。” 两个人都莫名有些尴尬。 年筠淼往后头退了两步,好让胤礽拐弯进前院,两人错开,胤禛低头低头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微微侧身问她:“刘牙子把那块匾额送回来,是你出的主意?” “我哥告诉你的?”年筠淼皱起眉头,小声道:“还跟他说了不许出卖我。” 胤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是你哥说的,是我猜的。” 年筠淼勾着手指,浅笑道:“那块匾挂在知府衙门更配些。” 胤禛转过身来,隐忍的目光如点点碎冰,“你让亮工去吓唬刘牙子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笑道:“不算吓唬,我让我哥去跟他说,有人眼红,找人往那匾额上施了法,他自己家宅子镇不住,他得好生给送到个能镇得住的地方。刘牙子没读过书,就信这个。我哥刚一说完,他就敲锣打鼓的把匾送回去了。” 胤禛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勾勾唇角,“你比你哥坏。” 年筠淼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笑道:“四爷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想小小的报答一回。” 听了年筠淼的话,那刚刚柔和的目光顿时又冷了下来,胤禛眉目如霜扔下一句多此一举,转身大步离去。 年筠淼愣在原地,团团绕在年筠淼腿边喵喵地叫着,年筠淼看着那个人又气冲冲地走了回来,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你既心有所属,就不要为难自己,我对你好,因为你是亮工的妹妹,你不必放在心上,亦不用你报答。” “四爷!” 年筠淼伸手去拉胤禛,被甩开,她看着自己悬空的手,自嘲地笑笑,“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胤禛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是我不好,“年筠淼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蔽掉泛红的目光,她低声道:“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 “年筠淼,”胤禛气极反笑,“你说这话的话,难不成是怕我为了你跟老十三反目?那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真当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都任由你拿捏?” 胤禛说得生气,一拳打在身旁的柱子上。 年筠淼吓了一跳,倏然抬头,着急着去看他的手,结痂的伤口裂开,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胤禛想抽回手,却被年筠淼死死地攥着,她红着眼眶,小心地用帕子将他的手裹起来,细心地打了个结,再抬头,却是眼角含泪笑盈盈道:“好了,四爷接着骂吧。” 一滴眼泪从她泛着水光的大眼睛里滚出来,年筠淼笑了一下,随手弹去,“四爷说得对,我……”年筠淼忍了忍哭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都是我不好。” 见了她的眼泪,胤禛的心就软了,他想一走了之,却迈不开步子。 忽然就想到当年她对德妃说:“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咱么来说说四爷吧。” 她纵然贪心,有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但她也曾用她幼稚的方式维护过自己。 就像这一次,她出主意将匾额讨回来一样。 胤禛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话说重了,别往心里去。” “没有。”年筠淼咬着嘴唇,是真的不想哭,但睫毛一眨,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 眼泪划过红唇,从嘴角渗入,咸的,苦的。 胤禛别开脸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她想把这姑娘抱进怀里,把她脸上的泪珠吻落,往后再不让她哭了。 握了握紧受伤的手,淡淡的刺痛自手背传来,让人清醒了许多。 他平静开口:“两情相悦最是不易,你与老十三别再蹉跎了。”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年筠淼声音不大,却坚定决绝,“我既然当初选择离开京城,就是不想再给四爷和十三爷添麻烦,已经做的错事无法挽回,往后不会再错了。” 胤禛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他沉默良久,理智的那一仍面仍是逼迫他开口:“我不会娶你。” 年筠淼点头,“四爷,你我山前未相见,山后未必不相逢,来日之事,静观其变。” 胤禛冷然:“山前未见,山后亦不必相逢。”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此时信念坚定如此的四爷又怎么会想到,江南水患之后,皇上一道圣旨把年羹尧召回了京城。 同时还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把年筠淼赐婚给四贝勒胤禛为侧福晋。 作者有话要说: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出自网络 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宋冬野《郭源潮》 第38章 年筠淼回到京城自然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留了年筠淼在宫里住下。 原本以为这姑娘在扬州就嫁人了,结果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回来,贵妃就又起了撮合的心。结果,她才刚想着找机会探探皇上的口风,皇上的赐婚旨意就下了。 连贵妃娘娘都惊着了。 那日皇上本是闲暇来永寿宫喝茶,见胤禛和年筠淼都在,一盏茶喝完,就笑说要给胤禛个恩典,就把年筠淼赐他做了侧福晋。 这旨意吓得突然,叫人以为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 一屋子的人都愣愣的。 “怎么,高兴得都忘了谢恩?”康熙倚靠着迎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高兴? 胤禛面无表情的年筠淼一眼,起身跪下,沉声叫了一句“皇阿玛”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年筠扑通一声跪在身旁,盈盈叩头:“民女谢皇上恩典。” 胤禛的话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年筠淼磕完了头,转脸对他眯眼笑道:“四爷,这是皇上的恩典,您快谢恩啊。”说完朝着胤禛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康熙闻言轻嗤:“老四,年筠淼姑娘家都大大方方的,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禛缓缓地磕了个头。 佟贵妃只当是有情人终成,眉开眼笑地抚掌道:“皇上给了老四这么大的恩典,那本宫就得给筠淼个恩典。本宫要收她为义女,来日出嫁,永寿宫也要出一份嫁妆,”贵妃水葱似的手指朝着胤禛一点,“到了你府上,可不能叫筠淼受委屈啊。” 年筠淼磕头谢恩,心里想,我能不受委屈么,这位爷现在恨不得活剥了我。 进宫一趟,成了四贝勒的侧福晋,佟贵妃的义女,还拿了贵妃好些的赏赐,走在出宫的路上,年筠淼忍不住就笑了。 一直冷着脸胤禛挑起眼皮看她,目光刀一样地割过来,“你是真没心肝啊,现在还笑得出来,十三弟怎么办?”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年筠淼垂下头,抠着手指,小声道:“皇上不是说,等过了年,太后三年丧期结束了,再成亲嘛,这还有几个月时间……” 胤禛哼一声,摇摇头,满脸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嫌弃。 “四爷,您打算怎么办?” “等我问过胤祥再做打算。” 年筠淼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有些不高兴了,“您这是要问问胤祥想不想娶我,他要是想娶,您就去跟皇上说实情,把我拱手他人,那他要是说不想呢?” 胤禛侧脸看过来,勾起嘴唇,讥诮道:“那我就把你娶进府里,束之高阁。” “束之高阁?”年筠淼点点头,反击道:“四爷气量真大,叫我一生孤独,您就高兴了?” 胤禛睨她一眼,没吭声,不想同他打这嘴皮子架。 年筠淼叹了口气,两手托腮,满脸的恨铁不能成钢,“您真的想不通皇上要把我指婚给您?” 胤禛闭着眼睛,没答话。 年筠淼趁着他看不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是出了口气,嘴上依然是和风细雨,“皇上先是把我二哥从扬州招回来,又打算叫他升任四川巡抚,紧接着把我赐婚给您,皇上是在替四爷下一盘大棋。”胤禛倏然睁看眼睛,“你想说什么?” “您不像八爷,人人称他八贤王,但他绝非贤者,不过是好收买人心罢了。您呢,不结党不营私,对太子的好,也是看在孝懿皇后的面子上。凡事过犹不及,皇上这是在替您笼络人心。” 年筠淼语气低沉下去,“所以这次赐婚,您不能推,十三爷不能抢。” 胤禛面色变了变,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年筠淼眸色深深看过来,“但眼下,您若是不想给十三爷找麻烦,就别再去问他了。” 胤禛知道年筠淼说得有道理,但他心里的坎过不去。 他可以娶一个心里头没有他的人,但不能娶一个心头装着他十三弟的人。 年筠淼像是能猜到胤禛在想什么,她低声道:“四爷,我现在心里没有别人,当然……也没有您。” 胤禛被这姑娘弄得哭笑不得,发火吧,人家说的是实话,不发火吧,自己憋屈。 “但是,”年筠淼抬头,神情认真,“我会慢慢让自己心里有四爷的。” 胤禛攥了攥手,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冷然道:“用不着。” 年筠淼幽怨地看着胤禛,撇了撇嘴。 心里想,真他妈嘴硬。 整个晚上胤禛都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明天赐婚的旨意就会传下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胤祥。 虽说自己没做亏心事,却总是心虚。 他思索着年筠淼的话,这几年皇上对太子的不满意是摆着脸上的,若说哪一天将太子废了,他也不奇怪。虽然年筠淼口口声声说皇上会将大位传给自己,但胤禛不许自己相信,因为眼下也的确看不出一丁点征兆。 八阿哥在朝中的威望在诸皇子中无人能及,这几年,就连胤禵也对他是赞不绝口。 但若说皇上的心意,胤祥自幼得皇上喜爱,特别是敏妃去后,每每出巡,皇上必定带着胤祥,其他人则需轮流随驾;还有胤禵,虽说已出宫建府,但府上一应的食用都由大内供给,这是独一份的恩典。 但这些起居上的照顾,说白了只是小恩小惠,以这些窥探储君的人选,实则没有道理。 这些年,除了对太子胤礽处处偏爱,照顾,对于其他皇子,皇上还算一碗水端平,对每个人都好,但都没有过分的好。 胤禛下床,用火筷子一下下捅着炭盆里烧得火红的银丝炭,目光放空,思来想去,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年筠淼对胤祥情谊,甚至装作不知自己对年筠淼的情谊。 不得不承认,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他是欢喜的,但这份欢喜让他无地自容。 胤禛扔下手中的火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事情只要跟年筠淼有关就乱了套,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第二天皇上的旨意都到了年府,是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去传的旨,可见皇恩浩荡。 原以为自己会伤感,但真把圣旨捧在了手里,年筠淼才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伤感,反而生出一丝心安。 这是她要的尘埃落定。 皇上把年筠淼赐婚给胤禛这件事胤祥是从十三福晋那里听说的。 胤祥听了之后,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是个不错的去处。” 脸上竟没有一丝的遗憾。 十三福晋竟然有些不敢相信。女人的直觉没有道理,却准的可怕。 她在深闺之中便一心倾慕十三阿哥,当初一眼,她就知道胤祥对年筠淼有情,忌惮多年,如今也算是松了口气。 但胤祥的反应着实太过淡然。 “还有事吗?”胤祥瞧她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笑问。 福晋抿了抿嘴唇,低声道:“爷,您当初为什么放了年小姐去扬州?” 胤祥眉梢轻挑,沉默不语。 福晋见状,急忙端起小茶盘,羞赧道:“妾身先出去了。” “不管你怎么知道的,就当自己不知道。” 胤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福晋脚步一顿,慢慢转身,迟疑道:“爷,您……” 胤祥漫然笑道:“过去的事了,不提了。” 对于年筠淼执意要去扬州这件事,胤祥一直是不理解的,这份不理解持续了整整两年,直到那一日,他亲眼看到他四哥用手护住年筠淼的额头,撞破自己的手背,他才恍然大悟。 胤禛不是热心肠的人,事实上,绝非至亲至近,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个冷情冷血之人。 许多事情他都懒得管,也不屑于管。 他对年筠淼的关心已经超出他对任何一个人的关心。 年筠淼不会感受不到,所以她当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的逃离实则是为了不伤他们兄弟情谊。 想清楚这些,胤祥简直哑然失笑。 他觉得生来就带着魔咒,二十岁的人生中,他只对两个女人动过真心,但他却要因为同一个原因,放弃她们。 当时年筠淼问他,什么时候会像对苏晓那样,变成喜欢过,胤祥很想回答,也许这一生对她都只会停留在喜欢,但这样的回答对于年筠淼来说太沉重了。 于是胤祥把真话藏了起来。 现在,他要把真心也藏起来。 所幸,他非常善于隐藏这些。 第39章 康熙特意叫钦天监挑了个好日子,三月初八,年筠淼就要进府,变成四贝勒的侧福晋了。 没有待嫁的喜悦,年筠淼算着日子就跟要提到上战场似的。 她现在不招四爷待见,估计嫁过去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样年筠淼很是惆怅。 二月十五,聘礼送到了年府,因着是皇上赐婚,聘礼规格几乎与赢取福晋时无异。 聘礼一送,这婚事可就真的落到实处了。 年筠淼看着院子里被红布盖着的大红箱子,这才觉出几分真实来。 这就真的要嫁了? 又过了两天,贵妃特意嘱咐宫里绣房给年筠淼做的吉服送了来,红地团鹤纹缂丝的吉服,刺绣繁复日光下熠熠生辉,连盖头上的喜相逢纹都绣得栩栩如生。 淑雯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翻翻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年筠淼看她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没好气道:“还有一个月呢,你现在着什么急。” 淑雯笑着,手下也不停,“奴婢手脚笨,得早做打算。” 年筠淼哼唧一声,忽然瞥见角落里胤祥给的跌打酒,怔了怔。 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却一直悄无声息,看来胤祥是真的放下了。 年筠淼替他高兴,高兴之余又有些淡淡的伤感。 其实在扬州的时候,她就发现胤祥不大一样了,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偶然碰见,也只是客套地寒暄几句。 是已经放下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年筠淼不想再去打扰胤祥了,她逃开两年,逃出两千里路就是为了再相见时彼此能够坦然一些。 现在这样,就很好。 出嫁前一晚,年夫人坐在年筠淼的房中,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洞房的利益,嬷嬷都教你了,你也不必紧张。等你伺候了四爷,额娘就去阮大夫给你抓药,给你调理调理,他是妇产一科的金手,听说京城里的人都信他,保准生儿子。” 年筠淼有些害臊,讪讪道:“母亲您想的可真够远的。” “不远,”年夫人拍着年筠淼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四爷膝下如有只有一个儿子,你为人妻,自然要早在子嗣上做打算。” 年筠淼一想到自己要跟四爷生孩子,后背就冒冷汗。 年夫人孩子絮絮嘱咐着:“嫁过去第二天一早要往福晋房里敬茶,可不能怠慢了。你虽然是皇上钦赐的侧福晋,又被贵妃娘娘收了义女,但福晋就是福晋,你得敬着她,尊着她。” 一想到这些年筠淼就头大,福晋,还有一个侧福晋,还有个侍妾…… 都是大猪蹄子,她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句脏话。 说到最后,年夫人的眼眶红了,泪光盈盈哽咽道:“回门的那一天,早些回来,母亲做好你爱吃的饭菜等着你。” 见年夫人这样,年筠淼也难过了,朝夕相处之间,年夫人对她是真的好,细细想来,年筠淼心里还挺愧疚的,老人家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冒牌货。 送了年夫人走,淑雯赶紧伺候年筠淼沐浴洗漱,年筠淼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睡不着,结果头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睡得正香甜,年筠淼就被淑雯从床上拉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瞧外头还是黑漆漆的。 “天呐,这么早,这是娶亲呢,还是做贼呢?” 擦脸的功夫,年筠淼又能睡过去。 “小姐,您快好好熥熥脸,奴婢今儿要伺候小主化个新学的桃花妆。”年筠淼把毛巾从脸上拉下来,懒懒道:“可别了,随随便便化就行。” “出嫁一辈子就一次,哪能随随便便。”年筠淼也不跟淑雯争了,闭着眼睛在妆台前坐下,任由她宰割。 再睁眼,镜中的人还真有点粉面桃花的意思,额头当间还有画了一朵粉扑扑的花瓣。 “淑雯你可以啊。” 淑雯抿唇浅笑,“小姐真美,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 换上吉服,年夫人亲手为年筠淼盖上盖头,许多事情,都因为仪式感而显得愈发动人。 就在这个瞬间,眼前的一切被飘渺的红色笼罩,年筠淼鼻尖忽然一算,眼泪就落了下来。 吉时一到,院子里鞭炮声起,淑雯扶着年筠淼出门。 年筠淼低着头,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似乎把她的大脑也炸成了一片废墟,她脑中空白茫然,直到有人将红绸一端交到她手里,她才恍然看见面前的那双鞋。 红绸的另一端被胤禛牵着,忽然之间,年筠淼就想闭上眼睛,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这种愿意将自己交付的信任,是因为红绸另一端是自己的夫君,还是因为另一端那个人是四爷? 年筠淼闭着眼睛,就听见前头低沉的男声:“当心。” 冷冰冰的,却听得年筠淼心里颤了一下。 他好像跟自己说过许多次当心。 年筠淼睁开眼睛,迈过面前的门槛,她悄声道:“谢四爷。” 声音不大,却被红绸另一端的人在鞭炮轰鸣声中准备地捕捉到了。 胤禛几不可见地勾唇笑了笑。 轿子抬起,鞭炮声渐渐远去,年筠淼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欢喜,好像终于有点嫁人的感觉了。 到了四贝勒府,拜过天地,年筠淼被送到偏殿,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年筠淼起了个大早,又没怎么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小声叫淑雯:“给我拿块点心。” 桌上的饽饽是不能动的,但淑雯早有准备,早前嬷嬷就嘱咐她带几块点心备着,在合卺礼前,要让新娘子垫垫肚子。 淑雯偷偷地掏出一块,塞给年筠淼,“小姐,您先吃,这儿还有呢。” “你也吃一块,”年筠淼又累又饿,“听外头这熙熙攘攘的,还不知道什么能结束,咱们且得等着。” 年筠淼嫌吃东西不方便,把盖头掀开了一半,淑雯赶紧摆手:“小姐,这盖头得四爷亲自挑来,您怎么自己就动手了?” “没事儿,我吃完了再盖上。”年筠淼抹了抹嘴角的酥渣滓,指着檀木圆桌上的茶壶,“给我再倒杯水。” 吃饱喝足,年筠淼就困了,开始她还忍着,忍着忍着,上眼皮跟下眼皮就黏在一块了,年筠淼实在扛不住了,咣当一声倒在床上。 “小姐,小姐。”淑雯轻轻摇了两下。 年筠淼打死都不会起来了,她迷迷糊糊道:“就一小会儿,就睡一小会儿。”淑雯也没办法就靠着床榻坐下来,想着四爷若是进来,她就赶紧把年筠淼摇醒。 谁知等着等着,淑雯也困了,趴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胤禛不是头一回成亲,但却比头一回还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总之就是拖拖拉拉地不敢去见年筠淼。 喜宴吃到最后,就剩他跟胤祥了。 胤祥醉眼朦胧,端起酒盅,拍着胤禛的肩膀,话也说不大利索:“四哥,我是真的为你高兴,真的,你这辈子啊,难得有这么一回,高兴啊!” 胤禛喝得没那么多,他笑着摸了一把胤祥的脸,低声道:“老十三,你喝多了。” 胤祥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眼睛微微泛红,”四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去吧,别叫四嫂等急了。” 这一声四嫂,胤祥是特意叫给胤禛听了。 他的酒量,千杯不醉,这点酒他醉不了。 扔下酒盅,胤祥挥了挥手,走了。 酒盅在桌上咕噜噜滚了几下,快要掉下桌子,被胤禛伸手给挡住了。 他知道了,但今日之前他不知道胤祥也知道了。 那一点点微醺的愉悦褪去,胤禛浑身都冷了下来,胤祥泛红的眼睛像一根刺扎在了心上,不能细品。 胤禛起身,高无庸上来扶他,他本想径直去书房,但新婚之夜到底不能晾着年筠淼,府里头人多口杂,传出去了没得叫人嚼舌根。 胤禛错了搓脸,往偏殿去了。 红烛高燃,屋子里亮着暖暖的光。 一推门就发现年筠淼在床上睡得香甜,垂在床边的手里抓着红盖头。 胤禛竟然笑了,这才是年筠淼,她要是端端庄庄地候着,那才奇怪的。 听见声响,淑雯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过来,见四爷站在门口,一下子就清醒了,急忙要去叫醒年筠淼。 “嘘——“胤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淑雯摆摆手,“别吵她了,你先出去吧。” 淑雯怯怯看了一眼还睡得安稳的年筠淼,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胤禛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才往床边走去。 他伸手把年筠淼攥着的盖头扯过来,扔在一旁,嗤笑一声,连盖头都自己掀,还有什么不敢? 年筠淼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手中一空,揉了揉眼睛叫淑雯。 “她出去了。”年筠淼愣了一下,急忙爬起来,也不困了,也不懒了,捂着脸低头去找盖头。 胤禛哼笑一声,“行了,别找了。” 年筠淼拿开手,讪讪笑道:“四爷,我太困了。”胤禛垂眸瞧她,语气平静:“困了就睡吧。” 年筠淼愣了愣,睡……睡吧? 是那个意思吗? 第40章 “愣着干嘛,”胤禛端过备好的合卺酒,递给年筠淼一杯:“喝了酒,早些安置。” 年筠淼接过酒盅,仰头看着胤禛。 胤禛喝完酒,垂眸瞧过来,目光带着询问的意味。 年筠淼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杯,轻声道:“合卺酒是这么各喝各的吗?” “不知道你还讲究这个。”胤禛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揉作一团扔在花梨长条案上的红盖头。 年筠淼随他目光看去,心里了然,二话不说就把酒喝了,擦了擦嘴角,悄声说:“你还挺记仇。” 胤禛沉默不语,弯腰抱了一床被子朝着西间去了。 年筠淼站在雕花隔扇处看着他在罗汉床上睡下,说实话,她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别扭的不甘心。 之前她一直在想,依照四爷的个性,会怎么对待她,看着他抱着走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对了,这才是他。 年筠淼转身将隔扇门关上,坐在妆台前开始拆头发。 白玉扁方儿拔掉,一头乌发泄下,内室里红烛高然,融融光影绰绰,年筠淼的身影映照在隔扇上, 胤禛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着隔扇上的人影,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像鼓槌敲在自己的心房上。 才发现她脖颈颀长,只一个垂首轻拢着发丝的动作,都显得那样姿态曼妙,夺人心魄。 竟然有片刻的恍惚,喧嚣的喜宴。满眼满目的红色,合卺酒的滋味,都不敌这一刻来得真实而心动。 他真的娶了她。 不管如何,不管她心里现在有谁,这一生她就是他的人了。 想到这里,胤禛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带着浅浅的喜悦睡去。 ****** 胤禛一贯醒得早,他怕找人闲话,想着把被子送回去再叫人进来伺候,里间没有声响,胤禛在隔扇处听了听,正想着敲门叫年筠淼起来,呼啦一声,隔扇被推开了。 年筠淼还未梳头,但已经换下了寝衣,穿着一身绛色窄袖的氅衣,青丝垂腰,盈盈地福了福身子,“给四爷请安。” 那笑容温婉又不怀好意,像是故意用自己的淡然端庄嘲讽眼前之人。 胤禛如同被人逮了现行一般窘迫,愣了愣才道:“你起了。” “嗯,”年筠淼语气淡淡:“今日要给福晋奉茶。” 回了话,快步走向罗汉床抱起还留有胤禛体温被子,扔回了里间榻上。 她拍拍手,转头浅笑道:“好了,我去叫人进来伺候。” 乖巧得不像话。 胤禛伸出胳膊挡住年筠淼的去路,低头看她,沉声发问:“你怎么了?” 年筠淼下巴轻翘,眨着水光盈盈的大眼睛,一派无辜,“四爷是什么意思?” “很高兴?”这话连胤禛自己听着都觉得酸。 年筠淼点头,“床铺又软又暖,睡得好,自然高兴。” 新婚之夜这般度过,她竟然还高兴? 也罢,兴许她原本就盼着分床而睡,想到这一层,胤禛的手缓缓垂下,于他而言是孤枕难眠,于年筠淼而言,许是逃过一劫吧。 “那四爷,我去叫人了?” 胤禛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火,狠狠道:“妾身,你是我的福晋,在我面前得称妾身。” “是,妾身去叫人来伺候。” 年筠淼像是化开的糖,甜甜软软,摆出随你怎么拿捏的姿态。 胤禛看着她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很快,失落感便取代了愤怒,他叹了口气,想起昨夜心间一闪而过的欢愉,自嘲地笑了,人是他的人,心不是他的。 胤禛不大喜欢与生人有身体接触,特别是梳头这件事,这些年贴身伺候胤禛的人这些年只有高无庸一个,偶尔歇在哪出,便有福晋侍妾伺候着。 高无庸担心年筠淼手上不利索,卡着平日里四爷起床的时辰已经侯在院里了。 年筠淼开门轻呼,高无庸提着梳头匣子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见过侧福晋。淑雯端着茶碗,垂首跟在后头,她昨儿等了大半夜,也没见里头的人叫水,心里就惴惴不安,今儿一进来,就见四爷脸色不好,心想昨夜这里人定然是出了乱子。 年夫人是过来人,担心女儿面皮薄,曾背着年筠淼嘱咐过淑雯,说女子头一次会痛,新婚之夜未必温存,叫她留意着屋里的动静,担心年筠淼情急之下冲撞了四爷,若有任何异样,回门的时候都必要如实告诉自己。 淑雯打量着恐怕真是被夫人给说中了。 高无庸给胤禛梳头,淑雯伺候年筠淼梳头,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篦子划过发丝的唰唰声。淑雯忧心忡忡,年筠淼却是满脸的不在乎,正随手把玩着一只小巧的木雕。 其实年筠淼心里也怯,她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四爷房中已有的人相处,思来想去一个晚上,最终定下了战略方针:抱紧四爷的大腿。 她只有让四爷高兴了,其他人才不会欺负她。 结果她这一乖巧,四爷倒适应不了了。 年筠淼半低着头,偷偷瞥了一眼镜子里四爷的侧影,心想,都说君子温润如玉,但四爷这块玉怕是从千年雪山下挖出来的吧,明明喜欢自己,非得整天冷着一张脸,何苦呢,搁到二十一世纪,简直就是注孤生。 胤禛一扫,猛然回头,年筠淼做贼心虚,慌忙收回目光,一着急,手中捏着的木雕滚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胤禛没再管她,对高无庸道:“我先去活动筋骨,在正厅用饭。” 年筠淼一会儿要往正厅给福晋警察,胤禛的私心里是想有他在场,年筠淼不会受难为。谁家房里没有些女人间掐猫逗狗的事,他素日里都懒得管,但又怕年筠淼挨欺负吃亏。 等胤禛跟高无庸,淑雯才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昨儿夜里,还好吗?” 年筠淼知道她想问什么,回身瞪了她一眼,嗔道:“还说呢,我一觉睡到大天亮,脸没洗,衣裳没换,你跑哪去了?” 淑雯吐了吐舌头,声若蚊呐:“奴婢也给睡着了,后来四爷进来,奴婢想叫醒您,四爷说不让吵您,奴婢就先出来了。” 年筠淼一面偏头戴耳环,一面一本正经地骗人,“四爷许是体谅我累了,也没叫我。” “那——”淑雯俯身在年筠淼耳边,红着脸问:“那小姐您昨夜跟四爷没做成夫妻?” “哎呀,”没想到淑雯这么直接,年筠淼手下一抖,被翡翠耳饰上穿耳的针刺痛,她蹙眉瞪淑雯一眼,“姑娘家家的,你也不臊。” 淑雯怎么会不害臊,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但是又记着先前年夫人的叮嘱,只能硬着头皮劝道:”小姐,嬷嬷从前教过,说初次会痛,忍过去……” “快别说这个了,我懂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数。”年筠淼打断淑雯,对着镜子正了正头上的点翠海棠压花,又抿了抿嘴唇,道:”得去见福晋了,再晚就失礼了。” ***** 胤禛晨起有练剑的习惯,等他收了剑往前厅去,年筠淼已经跟福晋坐着喝茶了。 虽是旧相识,但也没什么话说,无外乎就是嘘寒问暖,累不累,睡得好不好,奴才伺候得周不周到之类的。 福晋话不多,说话也慢,没话说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看着年筠淼,年筠淼又不好意思不看她,只能硬着头皮与她笑着对视,局促得手都没地方放。 忽然听见门口的奴才给四爷请安,年筠淼简直喜出望外,“四爷来了。” 胤禛打了帘子一进来,就看见年筠淼眼睛闪着光朝自己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还特意加重了妾身两个字。 胤禛吊着眼梢点了点头,那边四福晋已经叫人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递给四爷擦汗,轻声细语道:“方才高无庸过来传话了,说爷要在这边用饭,妾身想着年福晋头一天入府,便留着她一同用饭了。” 胤禛擦了把脸,淡淡嗯了一声,道:“去准备吧。” 四爷的膳食一直简单,每逢初一十五还要用斋饭。 年筠淼瞧着桌上的醋黄瓜,蒜泥茄子,凉拌金针,酱菜清粥,青菜包子,说实话她借住在四爷这里的时候,早上吃的都比这个好。 昨儿一天忙忙碌碌的,就吃了几块点心,年筠淼是饥肠辘辘,本想着好好吃顿饭,没想到就只是这待遇。 胤禛喝了口粥,忽然放下筷子对高无庸道:“去看看鸡汤馄饨还有没有,拿些来。”胤禛心里清楚,他难得来一趟,这一桌子的菜福晋都是照着他的清淡的口味预备的,恨不得一点荤腥不沾,但年筠淼肯定是吃不惯的。 高无庸领了四爷的旨意,往厨房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四爷说的“拿些来”这个“些”是多少呢,高无庸鬼精鬼精的,他自然看得明白这鸡汤混沌是为了侧福晋要的,可是四爷又没直说,想来是要顾忌着福晋的面子,不想厚此薄彼,于是高无庸叫煮了三碗馄饨送了过来。 老鸡汤煮的三鲜馅馄饨,闻着就香,年筠淼心满意足地抿了口汤,又捞了一只馄饨小心翼翼地要开,眉眼里都是满足。 很快,一碗馄饨就见了底,剩下的那口汤,还是为了不太丢脸勉强剩下的。 “就那么好吃?”胤禛语气嘲弄,却把自己那碗馄饨朝着年筠淼推了推,“给。” “您不吃吗?”年筠淼利索地从碗中捞出来一直馄饨放进胤禛面前的碗里,“您尝尝,很好吃的。” 说完嘿嘿一笑,“那剩下的我吃了。” 福晋见状,浅笑道:“若是还不够,我这碗也没动。”“够了够了。“年筠淼连连摆手,一面还催促胤禛,”尝尝啊,四爷。” 胤禛夹起那只馄饨,慢条斯理地咽下,心里想:这姑娘也未必暖不热吧。 第41章 在四福晋房里用了早饭,年筠淼溜溜达达地往自己房里去,院中的桃花开了,她顺手折了几枝。 也许是春天到了,年筠淼的心没来由地荡漾着丝丝清甜。 “淑雯,找个瓶子来,”年筠淼推开帘子就着急着叫淑雯,话说完才看见堂屋里坐着一位面生的妇人,衣着打扮都很朴素,说是下人却又不像。 妇人一见年筠淼进来,急忙站起身来。 淑雯接过年筠淼手中的桃花枝,接着说:“福晋,这位是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乾隆的生母。 面前的妇人怯怯地行了大礼,眉眼之间全都透着小心翼翼,“妾身钮祜禄氏给侧福晋请安。” “快起来吧。”年筠淼伸手拉了一把,忍不住多看了钮祜禄氏两眼。 长得不太清秀,但也是浓眉大眼,皮肤偏黄,身材高大,长胳膊长腿的,比年筠淼高出半个头去。 方才拉她起来,她的手不似年筠淼那般纤细嫩滑,微微有些粗糙,想来不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钮祜禄氏低声细语道:“妾身来晚了,才知侧福晋往福晋那里去了,还望侧福晋恕罪。” “不要紧的。”年筠淼笑道,心里想福晋和钮祜禄氏都见到了,就剩下另一位侧福晋李氏还未曾谋面。 四爷房中的人不多,这三个人里听说李氏比较得宠,康熙四十三年刚生下了弘时,也是四爷膝下唯一的儿子。福晋自从长子弘晖夭折后再无所处,钮祜禄氏则一直未曾生养。 年筠淼算了算,从康熙三十年四爷立府成亲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他才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看来他的确……不怎么热衷于……生孩子这件事。 钮祜禄氏见年筠淼看着自己出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哪里不妥。 年筠淼回神,客气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要姐姐多多照顾。” ?钮祜禄氏惶恐起身,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瞧她这谨小慎微的样子,平时大概是没少受欺负。 福晋不大像欺负人的人,估摸着那个李氏不是个好相处的。 但年筠淼只猜对了一半。 李氏的确不是善茬,但福晋乌拉那拉氏也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和蔼可亲。 钮祜禄氏才从年筠淼这里出去,半路上就被李氏的贴身丫鬟毕春给拦住了,毕春皮笑肉不笑地对钮祜禄氏道:“侧福晋请你过去一趟。” 钮祜禄心里一沉,也不敢推脱,只得乖乖地跟着毕春走了。 李氏正在给弘时喂饭,瞥见钮祜禄氏进来,只当是没看见,笑盈盈地把一勺蛋羹往弘时嘴边递。 她一贯起得迟,又推脱说弘时的吃食得单做,闹着在院子里建了个小厨房,单独开火,不必随着府上后厨的时辰走。如此一来更是每每推脱身子不爽利,或者照看孩子劳累,不往福晋处请安。 李氏如今敢如此张扬过分,一是仗着自己有儿子,另一个也是因为福晋自失了弘晖,一直郁郁寡欢,深陷丧子之痛,也不与她计较,她便一日胜似一日地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结果风头正劲,年筠淼就浩浩荡荡地进府了,不仅得皇上亲自赐婚,还被贵妃娘娘收了义女,哥哥年羹尧又是四川巡抚,这么个千尊万贵的侧福晋娶进府里,真是给人添堵。 这不,李氏听说钮祜禄氏一早往年筠淼那里请安了,还待了好些时候,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敢明着对年筠淼怎么样,但欺负钮祜禄氏她还是顺手的。 钮祜禄见李氏晾着自己,急忙赔笑上前,欲接过李氏手中的蛋羹,“妾身来喂吧,福晋歇歇。”?李氏锥子一样的眼神剜过来,厉声道:“你这双爪子也配给弘时喂饭?” 钮祜禄氏讪讪地收回自己手,涨红了脸立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氏捻着帕子给弘时擦了擦嘴,叫保姆抱走,这才横了钮祜禄氏一眼,冷声问道:“打哪儿来呀?” 钮祜禄氏知她心里清楚,也不敢撒花,小声回话:“从年福晋房里来。”?李氏幽幽等她一眼,低头扶着自己才染的大红色蔻丹指甲,阴阳怪气地叹息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平日里瞧着是榆木疙瘩一块,心思倒真是不少,才头一天就上赶着巴结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你是个癞皮狗啊。”?李氏心里有气,说话没轻没重的,连毕春听着都皱了下眉头。 钮祜禄氏强撑着笑脸,低声道:“妾身是怕贝勒爷挑理,这才一早过去请安的。” “贝勒爷挑理?这些琐事你见贝勒爷平日理会吗?”李氏提高了声音,“我看你是想借着往她哪里请安,见四爷一面吧,还真是下贱坯子,什么时候不忘勾搭人。” 钮祜禄氏死死咬住嘴唇,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她本是伺候四爷的丫鬟,大婚前被四爷收做了侍妾,原本就是为了房中之事,身份卑微,自然是与明媒正娶,官宦之家的福晋、侧福晋没得比。四爷一年半载的不往她房中去一趟,但凡去一次,第二日必得受李氏这牙尖嘴利的嘲讽。 毕春见李氏出言太重,赶忙递上一碗莲子羹,劝道:“大清早的,福晋别动气,先喝口汤缓一缓。”?李氏明白毕春的意思,结果莲子羹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谁说我动气了,不过是昨夜弘时半宿不睡,闹得我也没睡好,晨起脑仁疼罢了。” 钮祜禄氏识相,赶忙躬身上前,双手搭在李氏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妾身给福晋按按,叫福晋松泛松泛。” 李氏闭上眼睛,很是受用,低声道:“我问你,年福晋可比我好伺候?”?钮祜禄氏谄媚道:“妾身去的时候,年福晋往福晋房中奉茶去了,像是还在那里用了饭,妾身等了好一会,年福晋才回来,妾身只请了安并未与年福晋多说什么。” “她在福晋那里用的饭?”李氏有些不高兴了,“那岂不是跟贝勒爷一块。” 她一早就派人打听了,听说四爷在福晋房中用的早饭,还暗自高兴,才新婚第二天就没留住四爷用早饭,想来也不是什么可人儿了,但若是四爷陪着她往福晋那里请安,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行了行了,”李氏心里烦闷,一把打掉钮祜禄氏的手,斥道:“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下去吧。”?钮祜禄氏一听如临大赦,赶忙退下。 李氏撑着额头,漫然搅弄着手下的莲子羹,问毕春,“父亲前两日托人送来的鹿肉还有吗?” “还够吃一顿的。” ?“晚上炒了,再叫人去请贝勒爷来用饭。”?毕春迟疑道:“福晋,贝勒爷饮食清淡,是不是做些斋饭?” 李氏凤眼一飞,“你懂什么,昨儿新福晋入府,得给四爷补补。” 毕春有些臊,垂眸道:“还是福晋思虑周全,那奴婢这就去找高公公。” 胤禛正在书房里练字,高无庸送了参茶进来,低声道:“四爷,侧福晋差人来,请您过去用晚饭。” “侧福晋?”高无庸明显感觉胤禛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没说有什么事儿吗?”?高无庸心想四爷怕是想成年福晋,暗暗叫苦,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是毕春来找的奴才,只说侧福晋请您过去,没说什么事儿。” ?胤禛的脸瞬间就冷了,沉声给自己找面子:“既然没什么事儿,还是在福晋房中用饭吧。” 听高无庸说四爷要来用晚饭,福晋简直奇了,怎么这新福晋一入府,四爷倒常往她这里来了。 要说年筠淼不得四爷欢心,那是绝对不可能,就早饭那一会儿的功夫,福晋就瞧出来了,四爷是打心眼里疼年筠淼呢,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往她哪里腻歪,非得往自己这里来。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但福晋还是吩咐自己的婢女彩云去请了年筠淼来, 彩云一听不乐意了,四爷好不容易来一趟,用了晚饭许就歇下了。好端端地干嘛请侧福晋来。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话。”顿了顿,福晋又叮嘱彩云:“对年福晋客气些。” 福晋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李氏张狂,仗着于子嗣有功越发地不把她这福晋放在眼里,叫年筠淼杀一杀她的锐气也好。 年筠淼正跟淑雯摇骰子,彩云轻轻叩门,谦顺道:“侧福晋在歇着吗?” “没有没有,你进来吧。” 淑雯闻声赶紧替年筠淼把脸上贴着的纸条拔掉,还是被彩云瞧见了,她抿唇浅笑,倒也大方:“奴婢扰了侧福晋了。”?“无碍的,福晋叫你来可是有什么话与我说?” “福晋想请您晚上一同用饭,不知侧福晋方不方便。” “方便是方便,”年筠淼有些不明白,怎么才一起吃了早饭又要一起用晚饭,“不会很打扰福晋吗?” “侧福晋过虑了,福晋与你投缘,哪里来打扰一说。”?“噢,那好,替我先谢过福晋。”?送走了彩云,年筠淼又招呼淑雯,“来来来,再来一把。” 淑雯不愿意了,悄声道:“不了,方才都被彩云瞧见了,若是她告诉了福晋,那多不好啊。” ?“这福晋也会管?” 年筠淼随手摇着骰盅,笑道:“我看福晋慈眉善目的,应当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淑雯想了想,“奴婢瞧着福晋也是喜欢小姐的。”说完,赶紧改口,“喜欢侧福晋的。” 年筠淼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去拽她脸上的纸条,“就咱们俩在,不要紧的。” 淑雯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也粘着纸条呢,赶紧撕下来揉成一团。 年筠淼盘腿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骰子,忽然就想起早晨那碗馄饨了,她觉得自己得对四爷再好点,细想想一直以来,不管他话怎么说,脸怎么臭,但做出来的事儿都是暖人心窝子的。反而是自己,一面在他面前撒着娇,一面与胤祥不清不楚,年筠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 渣。 此时的年筠淼还不知道的是,当她开始自我反省的时候,她内心的天平就已经倾斜了。 “淑雯,你教我绣个荷包好不好?”年筠淼想到三年前她买花了两个铜板买给四爷的福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淑雯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姐,您真的要学啊?”?也难怪淑雯奇怪,年筠淼本尊的女工也差,虽说勉强能绣些物件,但做工差,又费力气,久而久之也就不做了。 “你先教我绣个简单的。”?淑雯笑得讳莫如深:“小姐是要送给四爷吗?” 年筠淼倒也实在,“看看吧,能拿得出手就送,拿不出手就留着自己用。” 淑雯笑笑:“奴婢一定好好教小姐。” 三月天,正是吃春笋的好时候,在扬州的时候淑雯学了一手腌笃鲜,煨了一锅,拿汤盅盛了说是带给福晋尝尝,也算是礼尚往来。 到了门口,淑雯没进去,把食盒交给了年筠淼。 下人们正在预备着上菜,四福晋叫毕春接过年筠淼带了的腌笃鲜,笑道:“正好,四爷一会儿过来正好一起尝尝。” “四爷也来啊?”年筠淼有些吃惊。 四福晋点头笑笑,没有说话。 没多一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帘打起,胤禛进来,瞧见年筠淼脸色霎时就变了,”你怎么在这儿?” 随后就听见胤祥的声音,“四嫂,我又来蹭吃喝了。”?话音落地,胤祥也是一愣,随即朝年筠淼微微点头:“侧福晋也在。” 乌拉那拉氏嫁与胤禛做福晋时,胤祥才五岁,这些年她一直照顾着胤祥,彼此亲厚,也不见外,一个桌上吃饭也是常有的,所以胤禛见天色晚了就带了胤祥过来,没想到年筠淼也在。 一时间,三个人都有些尴尬。 还好年筠淼灵机一动,福身道:“在扬州学了一道江南菜,特意做来送给福晋尝尝,先告退了。”?说着,年筠淼就低头往外头去,与胤禛错身之时,他下意识伸手拉住她,又松开。 年筠淼脚步一顿,抬头与胤禛对视一眼,目光清亮澄澈,似乎是在叫他安心。 福晋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十三弟来,是我想着侧福晋才进入,怕她想家,就叫她过来一同用饭。这倒是闹的她白跑一趟。” 胤祥笑笑:“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无妨。” 胤禛拉着胤祥坐下,看见桌上的年筠淼送来的腌笃鲜,笑道:“这是江南名菜,皇阿玛几下江南,都点名要用腌笃鲜。去岁咱们去扬州正值暑天,没赶上,今儿正好尝尝。” 胤祥笑着接过福晋递来的白玉汤碗,抿了一口道:“还别说,方才看侧福晋还真有些江南女子的神韵。” 福晋笑着接话:“侧福晋本就生养在湖北又在扬州待了几年,养的白皙水润,我真是羡慕呢。” 顺着福晋的话,胤禛不觉想了想,年筠淼确实白,不是苍白,像上好的玉石,泛着莹亮的光。 用了晚饭,胤禛回到书房,以往这个时辰他该打坐入定了,但今日他一闭眼面前就出现方才年筠淼与她错身而过时看她的那一眼,闹得他几次走神,就像四年前一样。 他叹了口气,无奈接受自己的反常,好像已经习惯了在面对她的时候自己的不淡然,不再如四年前那般烦恼。 胤禛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随手拣了本书来看,眼睛盯着书上的字,却半天也看不进去。 天越来越黑,他知道自己的神思飘到哪里去了。 胤禛把手中的书反手往炕桌上一扣,叫高无庸,“去把年福晋请来。”?他想见年筠淼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方才胤祥来与他说,年初蒙古送来的贡品被太子截留了,这件事又被大阿哥的人知道了,胤祥担心会捅到皇阿玛那里。 私心里来讲,胤禛真的希望大阿哥把私吞贡品这件事告诉皇上,这件事不大,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但若是皇上知道了将太子迅捷一般,好歹算是给太子提了个醒,他最近实则是有些过分了。 前几日,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仗着自己的妻子是太子的乳母,肆意敲诈下属,还闹出了人命,太子大晚上地来找胤禛商量办法,胤禛又是赔银子又是赔面子,好歹给压住了。 照这样下去,胤禛担心太子这东宫之位不稳当了。 大阿哥的人天天盯着他,他却丝毫不知收敛,我行我素,出了事,就只管甩给他跟胤祥。替他擦了这些年屁股,胤禛是朕的有些不耐烦了。 年筠淼先前总是说些有的没的,他劝告自己不要信,也不愿再与她多说这些,今日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见见她罢了。 年筠淼已经换了衣裳,只穿着一件燕居的夹衣,正在兴致勃勃地跟淑雯学做荷包,听高无庸传话说四爷叫她往书房去,放下手中的伙计,加了件小褂就跟着高无庸出来了。 日光吞尽,周围的一切陷入黑暗中,年筠淼盯着高无庸手中的灯笼,心里涌上浅浅的喜悦。 她是不是其实一直在等着他来叫她? 这个念头将年筠淼吓了一跳,她赶紧收回神思,不敢深想。 到了书房门口,高无庸轻轻叩门,里头的人应了一句,他便向年筠淼行礼退下。 再次站在胤禛的书房门外,恍若隔世。 已经三年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宛若尘封的记忆大门打开,屋里的陈设没变,与三年前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把琴又被拿回来了。 年筠淼垂眸笑了笑。 年筠淼进来前,胤禛正曲腿斜卧在条山炕上读书,此时一手搭在腿上,吊着眼梢看过来,蓦然带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散漫。 连声音都没了素日的清冷,变得低沉温柔:“笑什么?” ?“隔了三年再进四爷的书房,竟然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胤禛放下手中的书,默不作声地看着年筠淼,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暗,墨色的眼眸却亮。 年筠淼已经拆了发髻,只用一只扁方儿斜斜挽着,一缕发丝贴着鬓边垂下,少了姑娘家的青色,多了份妇人的温婉。 不知是因为屋内昏暗,烛光闪动,还是因为即便没有肌肤之亲也到底是名义上的夫妻,两人之间有股难掩的暧昧和缠绵。 “四爷找妾身来,有事吗?”年筠淼先开口。 不知怎么,此刻听她说妾身二字,胤禛觉得有些滑稽,也没想到她真的这样听话,他说过一次之后,她就这样时时刻刻地记着。 他低笑,随手扔给她一本书,“你坐着陪我看会儿书,一会儿有话问你。” 年筠淼捞住怀中的书册,低头一看是本《东京梦华录》,心想还算是对自己胃口,不是那些读起来就头痛的大部头。 年筠淼端了一盏烛台放在炕下的圆桌上,就着烛光翻看起来。 屋里静谧,只余书页翻动时的轻响。 第42章 年筠淼起了个大早,这会儿看着看着书就有些犯困,她抬眼偷偷打量胤禛,他的姿势虽懒散,但目光炯炯有神,看来是正读在兴头处,年筠淼使劲儿睁了睁眼睛,努力看清书上渐渐模糊的字迹,她觉得已经又过了许久,脑子已经混沌了,隐隐约约记得他不是还说有话要问嘛,怎么光看书不说话啊。这么想着想着,年筠淼脑袋一歪,把翻开的《东京梦华录》压在了额头下,睡着了。 胤禛半掩着书卷,目光悠悠往这边一瞥,笑了。 他早都发现她困了,原本想叫她早些回去歇着,转念间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所以胤禛就一直眉目凝重地盯在书上,不去看她,直到这只小懒猫熬不住了。 又缓了一刻钟,胤禛才蹑手蹑脚地过去,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膝下,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姑娘身上有淡淡的甜香,胤禛深吸一口,心肺都舒坦了,他抬脚往炕边去。 年筠淼整个人软软地陷入胤禛的臂弯中,随着胤禛移动,低低哼咛一声,胤禛便停在原处不敢动了,生怕吵醒了她。 结果怀里的人非但没醒,竟然还往他胸口缩了缩,细软的发丝垂下一缕扫过胤禛的手背,痒痒的。 胤禛心尖一阵酥软,低头看着年筠淼沉静的睡颜,长长密密的睫毛在脸上划出好看的弧线,羽扇一般。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狡黠灵动,没想到,睡着了却如此安静乖巧,嘴角微微勾起,像只温顺的猫。 胤禛将年筠淼轻轻放在炕上,伸手扯过毯子来给她捂上,手背不小心碰到她软软的脸颊,像是上好的丝绸一般,温润的触感。 胤禛很想再摸摸,但他攥紧了手收了回来。 食色于他从不是快乐,他也并不热衷床笫之事,但面对年筠淼,他第一次有了难以抑制的渴望和冲动。 胤禛轻轻吐了口气,转过身去。 这一生的悟道参禅,见了她都没用了。 四年了,从第一次被这样的失控感折磨得寝食难安,道现在胤禛似乎就要束手就擒了。 他半躺在条山炕的另一端,长腿交叠搭在炕沿,双手垫在脑后,如观赏美景一般盯着入睡的年筠淼。 他头一回发现,一个人睡觉也能这样好看。 姑娘呼吸平稳,胸脯微微起伏,眉头微微蹙起,睡得很踏实,毫不设防的那种踏实。 这样的想法叫胤禛莫名的书上,能在他身旁睡得这样香甜,至少也没把他当外人吧。 就这么想着想着,胤禛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烛火燃尽,吞掉屋里的最后一丝光亮,黑暗中的两人却不知他们互相都在对方的梦里。 天空渐渐褪色,直至一抹度鱼肚白出现跃出地平线,胤禛是被肩颈处的刺痛闹醒的。 他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竟一夜都保持着半坐着的姿势,脖子僵了一晚上,这会儿稍微一动就疼。 胤禛伸手摁给自己摁了摁,稍稍缓和了些,他刚想下来,就见年筠淼鼻尖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吗,还带着初醒的茫然,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半天才疑惑地叫了一声:“四爷?” 胤禛手捂脖子,解释道:“你昨夜看着书睡着了,我想着就不叫醒你了,便让你在这儿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胤禛有些心虚,没敢看年筠淼的眼睛。 年筠淼搓了搓脸坐起来,扯开身上的毯子,她发现炕上只这一张毯子,想必四爷昨夜是挨冻来着。 三月天,虽说白天出了太阳还算暖和,可夜里仍是沁凉,这也就是四爷体质好,若是叫年筠淼挨这一晚上,第二天非得病了不可。 她转过头,见胤禛一直搓着后脖颈,脸色不善,问他:“脖子怎么了?” “落枕了,我叫高无庸给我捏捏。” 四爷跟侧福晋共处一室一整晚,还要找奴才捏肩膀?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侧福晋的脸面往哪搁?更何况,她还记着自己的战略方针呢——抱紧四爷的大腿,现在正是时候。 “四爷,”年筠淼叫住正要往外走的胤禛,小声道:“妾身来给你捏捏吧?” 胤禛停住脚步,微微侧身,似乎在确认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年筠淼清了清嗓子,往前一步,又说了一遍:“妾身来给四爷捏捏?” ”年筠淼,“胤禛转过来,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还是别自称妾身了,听着奇怪。”年筠淼撇撇嘴,还不是你让我这么说话的,现在又说奇怪,还真够难伺候的,她杏眼一挑,看过去:“捏不捏?” 胤禛在小杌子上坐下吗,有些不放心,“不会吗?” 年筠淼搓搓手,嗤笑一声:“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捏不好也不会捏坏的,放心吧。” 胤禛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年筠淼又是手的,又是胳膊肘的,毫无章法,使了一身蛮力,额头都出汗了。 胤禛呢,谈不上舒服,但是姑娘一双柔荑费力地在自己肩头翻来覆去,再不舒服也舒服了。 年筠淼为了省力气,已经在用手掌剁了,砰砰砰的。 剁了一会儿,年筠淼停下了,手叉腰,喘着粗气儿问:“四爷,舒服点了吗?” “嗯。”胤禛抿着嘴淡淡一句。 嗯?! 年筠淼冲着他的后脑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老娘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换来你一句嗯?! 嗯,嗯你个头啊。 年筠淼握拳作势要敲他的脑袋,当然她也就是虚张声势过过瘾,现在她是鱼肉,四爷是刀俎,怎么着得把领导哄开心了。 “那我给您再捏捏?”年筠淼试探着,原本是想客气客气,谁知胤禛竟点了点头。 年筠淼哭丧着脸,也提不起刚才那股火辣劲了,软绵绵地捏着。 “没力气了?” “嗯。” 胤禛低低笑开,“都没力气了刚才为什么逞强。” 年筠淼嘀咕着:“这不是客气客气嘛。” 胤禛摆摆手示意她停了,随即低声道:“往后跟我用不着客气。” 年筠淼一时琢磨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没吭声。 胤禛转过来,抬眼瞧他,眼眸幽暗深邃,”你这两天一直在有意讨好我?” 年筠淼被戳中了小心思,抠着手,悄声道:“也不算……吧。”“筠淼,”胤禛曲指敲敲她的额头,叫她看向自己。 “不管如何,你人既然到了我府上,过去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不必讨好我,我不生气,我谅解你。见了老十三也不必躲。原本是旧相识,没那么些忌讳。” “四爷……” “你听我说完,”胤禛抬手止住她,“我曾真心想要娶你,后来又铁了心不想娶你。但有些事既然是命里注定的,天意不可违。人管不了天,却能管得了自己的心,我不像你违背自己的心意做那些曲意逢迎之事。你该如何便如何。” 年筠淼,我要的不是你的谦顺,你的恭敬,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说完了?”年筠淼垂眸看她,平静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怒意。 “嗯。” 年筠淼眉梢轻挑,勾起一侧唇角笑问:“那我可以说了吗?” 那神情,像是蛰伏许久的小兽准备亮出小獠牙。 胤禛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爷方才说了那么多,说实话,筠淼没听懂。您希望筠淼如何对你?不理不睬,或是,真心相付?” 年筠淼一语中的,胤禛有些不自然地闭了闭眼睛。 “四爷说得没错,人是管不了天,可人也管不了自己的心。在扬州的时候,四爷即便是生我的气,却已然在我摔倒的时候,用手护住了我的额头不是吗?” 年筠淼目光如炬,将面前的人洞穿。 “四爷口口声声说,过去的事过去了,说不会计较,可如果您真的不计较,又为何会啰啰嗦嗦说那样多。” ”是,我心里是有过十三爷,“年筠淼一边说一边点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贪赃枉法,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但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两千里外的扬州,一千多天,我是为了十三爷,但难道我不是为更好地与四爷再见吗?我所做的努力,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她是想哄他高兴,但他也的确是想要报答他,他对她的好,为她做过的一切她都记得,哪怕是一小馄饨,年筠淼都记得。 所谓投桃报李,有错吗? 但他刚才说他谅解了,有什么需要他谅解的? 年筠淼忽然就委屈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您方才的话,不是讳疾忌医吗?如果您真的不介意,就该接受我的努力,接受我的善意,而不再是用你的心度我的心,把年筠淼想成心里惦记着别人,却对您示好的阳奉阴违之人。” 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把身上的刺露出来,胤禛忽然就满意了。 他从来谨小慎微,不希望年筠淼也过得战战兢兢。他是盼着有一日,她心里能有他,盼着有一日,她对他的好,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客气客气。 但如果她心里终究没有他,他也希望年筠淼能尽兴而归,不要活得太委屈。 “年筠淼,”胤禛舔了舔嘴唇,眼底噙笑缓缓道:“你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年筠淼一愣,是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在努力想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好,是出于真心,而不是他口中的曲意逢迎。 说实话,连年筠淼自己都有些糊涂了,就因为她曾经喜欢过胤祥,她连对他好都没有资格了吗? 也太得寸进尺了吧。 胤禛眼底的笑意满满漾开,眼尾上挑眯成一条线,像只……老狐狸。 一直想要套路四爷的年筠淼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反套路了? “筠淼,”胤禛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跟我说,我等着你。” 第43章 年筠淼眉头蹙起,如水的目光泛着点点涟漪,她抿唇笑了笑,轻声问他:“四爷在等什么?” 胤禛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点胸口,“真心。” “四爷想要我的真心?” 胤禛挑眉,倒也坦然:“我不应该想要吗?” 年筠淼温婉一笑,“四爷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却还是还想要我的真心?” 淡淡的笑意凝滞在胤禛的嘴角,他听见年筠淼在问自己:“四爷可曾想要过福晋的真心,要过李氏侧福晋的真心,要过钮祜禄氏的真心?” 没有,都没有。 “那四爷为什么独独想要年筠淼的真心?” 姑娘笑容明媚,言语却极刁钻。 胤禛搭在紫檀木圆桌上的手微微曲起,只在瞬间,整个人仿佛又穿上的冰冷的铠甲,滴水不漏。 他平静开口,没有任何的喜怒:“你想说什么?” 年筠淼深吸一口,眼睛看向别处,避开面前的人寒冰一样的目光。 她缓缓道:“四爷想要的真心,是因为四爷知道我曾将真心付与他人,四爷想让它回来。如果没有十三爷,四爷还会在乎年筠淼的真心到底在谁身上吗?四爷是不是从来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大度,即便筠淼一再陈情与是十三爷的情分已是过眼云烟,四爷仍是不信。” “十三爷与我都放下了,独独四爷放不下。您其实不在乎年筠淼的真心是不是给了四爷,您在乎的是年筠淼的真心不能给别人,对吗?” 胤禛忽然就笑了,他一下下敲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在叫醒一个沉睡之人。 “我真是疯了,”他笑着摇头,仿佛不敢相信,“我竟然跟你在这里说这些?你说的对,是我过分执着了,我的错。” 顿了顿,他收起笑意,抬眸看着年筠淼,眼里是深深的嘲讽:“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终于生气了,不再是刚才那副势在必得的疏懒跟漫然了。 年筠淼微微俯身,对上胤禛晦暗不明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的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胤禛勾唇,冷然低笑:“把它收好,我不要了。” 年筠淼气冲冲从书房出来,碰上高无庸打千儿请安,她也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淑雯一般欢喜一般忧虑的等了一晚上,好容易见着年筠淼人了,但这人却带着……杀气? “小姐,您怎么了?” 年筠淼没说话,捞起水壶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是她没想到,起初她只是生气胤禛言语里的那份理所当然,就好像自己活该要对他动心,不动心就是犯错。 他居高临下,一副宽容的大度的模样,她的示好,她的努力,她这些年的隐忍,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逃离的痛苦,她初到扬州那个那几个月的怅然若失,那几个月的夜不能寐,她生生斩断的思念,那些她不能外人道的苦楚,她吃了不少苦,怎么到头来,她反而成了那个需要被原谅的人? 年筠淼自问她没有对不起过胤禛,若说对不起,她对不起的是胤祥,是她自己! 原本心里的那点愧疚被胤禛的寸进尺吞噬得一点不留。 真心?! 简直开玩笑,他凭什么要她的真心。 说娶她就娶她,说不娶她就不娶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高兴了逗猫逗狗一样对自己好,真想拿一碗馄饨换一颗真心? 想得太美了! 年筠淼越想越气,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淑雯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也不敢开口问。她总觉得她家小姐同四爷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待年筠淼的心绪稍稍平静些之后,淑雯才小声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梳妆吧,今日您要同四爷一道进宫给贵妃娘娘还有德妃娘娘请安。”年筠淼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下尴尬了,刚甩完脸子,又要一块进宫,可怎么办呀。 “唉——”年筠淼捂着脸,长叹一声。 年筠淼只在吃饭,高无庸就来请了,“侧福晋,贝勒爷在前院等着您呢。” 年筠淼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淑雯递来清茶给她漱口,年筠淼非常认真而缓慢地完成这些每餐饭后都会做的事情,所有能用来拖延时间的事情,她都没有放过。 淑雯小声提醒着:“侧福晋,得快些了,别叫贝勒爷等急了。”年筠淼哭丧着脸一下下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嘴上说我知道,手上却一点没少磨蹭。 终于,逃无可逃,得跟着高无庸走了。 路上,她不放心地问高无庸:“贝勒爷……早饭用得好吗?” “贝勒爷是在李福晋院子里用的早饭,陪着小阿哥一块,想来是高兴的。” “李福晋?” 看看,转眼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跟她谈真心? “噢对了,”高无庸躬身,低眉顺眼道:“侧福晋,贝勒爷叫了李福晋带着小阿哥一块进宫。” 年筠淼蹙眉,她这是新妇头一回进宫,怎么能找人抢她的风头呢?不过再想想,多个人也就没那么尴尬了,一块就一块吧。 胤禛同李氏正在院子里逗着弘时玩,弘时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好玩的时候。 见年筠淼过来,李氏急忙过来挽住年筠淼的胳膊,笑得虚情假意:“哎呀呀,我只是听人说妹妹模样生得好,今儿一见才算是知道,这天仙儿长什么样了,是不是呀,贝勒爷?” 胤禛没接话,弯腰把弘时抱起来,径直往外头去。李氏则一直挽着年筠淼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模样,真叫人以为年筠淼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呢。年筠淼被李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有些懵了,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敷衍地笑着。 门口停了两辆马车,胤禛把弘时塞进了前面那辆,回身对年筠淼道:“我跟他们娘俩坐这辆,你往后头去。” “好。”年筠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后头去就后头去,一个人还清静。 “哎呦,那多不好啊,”李氏假意拽了拽四爷的衣袖,宛若一只鹦哥,脆生生道:“年妹妹是新人,贝勒爷还是去陪妹妹吧。” “不用。”胤禛跟年筠淼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眼,年筠淼微微颔首,“一个人宽敞。” 说完从李氏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兀自往后头那辆马车上去了。 “那四爷,咱们也上车?”李氏故意攀住四爷的胳膊,踩上脚凳,从年筠淼那个角度来看,胤禛几乎是半抱着将李氏扶上了马车。 “切——”年筠淼翻了个白眼,低头钻进马车里,低声骂了一句:幼稚。 年筠淼靠着马车内壁,两根手指夹窗幔,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四爷可能有的另一面。 大概是只见过他与福晋相敬如宾的样子,他又一贯冷清,不苟言笑,年筠淼很难想象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刚才结结实实地看到了,看到他抱着弘时,看到他扶李氏上车,看到李氏跟他说话时娇滴滴的模样,年筠淼忽然觉得胤禛也就是个普通男人。 有普通人的欢喜悲忧。 这么一想,心里的滋味很奇怪。 吃醋说不上,但好像有些新的东西顺着心间先前裂开的缝隙长了出来。 马车停在神武门外,年筠淼一下车就看见李氏搭着胤禛的小臂,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在脚凳上,声音低柔娇媚道:“妾身真是太笨了,下个马车还得叫贝勒爷扶着,不像年妹妹这般身手矫捷。” 年筠淼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候着。 胤禛淡淡看她一眼,一扫而过,未作任何停留。 保姆抱着弘时,李氏紧跟着胤禛,年筠淼非常知趣地跟他们一家人拉开些距离。 她还怕李氏又过来扯她的胳膊呢,没想到,她紧紧地跟着四爷,恨不得贴上去。 也是,到了宫里头,宣誓主权的地方到了,看看这错开的几个身位,四爷喜欢谁不喜欢岂不是昭然若揭。 按说这个李氏还比胤禛年长两岁,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出了御花园,胤禛停下脚步,对李氏道:“我与筠淼要往永寿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你带着弘时先去永和宫见额娘吧。” 永和宫属东六宫,永寿宫则属西六宫,从这里就得分开了。 李氏一听,笑得有些尴尬,“那妾身就先往永和宫候着贝勒爷和年妹妹了。” 胤禛回头叫年筠淼:“走吧。” 年筠淼朝李氏微微点头,跟上了胤禛的脚步。 李氏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冷然挑起一侧唇角。 长街上走了一路,年筠淼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结果一到永寿宫门口,她立马机身抖擞,瞬间判若两人。 胤禛瞥她一眼,“你还挺机灵。” “那是,”年筠淼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小嘴一翘:“家丑不可外扬。” 永和宫的院子里植的是樱花树,一阵风过,樱花雨下,有几片正好落在年筠淼的侧首的发髻上。 胤禛抬手替她摘掉花瓣,语气嘲讽:“谁与你是家人。” “是是是,”年筠淼没好气道:“等在永和宫的李氏和弘时那才是你的家人,一家人共乘一辆车,我这个外人只能孤零零跟在后头了。” 胤禛听她说话跟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心情忽然好了些,这姑娘好像总有办法叫人对她生不起气来。 第44章 胤禛和年筠淼给贵妃行了大礼,贵妃自是喜笑颜开,七七八八赏赐了好些东西,大多数都是给年筠淼的补品。 年筠淼看着摞成小山的阿胶,桂圆,红枣、燕窝,心想这催婚催孕难道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这还不够,佟贵妃还□□芸去请太医来,说要给年筠淼请平安脉。 年筠淼连连摆手:“贵妃娘娘,臣妾身体挺好的,不必劳烦太医了。” 佟贵妃递了个眼色给她,道:“好不好的,太医诊了脉才知道。” 春芸利索,已经打了帘子出去了。 “哦对了,”佟贵妃笑眯眯道:“过几日皇上要往塞外巡游,本宫向皇上求了,筠淼可以跟着一起去。” 跟随皇上出巡,依例阿哥们是不能带女眷的,在这之前只有太子获得恩准带福晋同去,但也只有一次。 “筠淼是本宫的义女,身份自然是不一样,”佟贵妃朝年筠淼招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话里有话的嘱咐着,“这次出巡得入了秋才会回宫,四五个月呢。”年筠淼赔着笑脸,一下下点着头。 听贵妃这意思,这是要带着造人的任务出行。 佟贵妃靠近年筠淼,小声道:“老四膝下孩子太少,你们得加把劲儿啊。” 年筠淼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只是傻笑着不说话。 她本来白,面色变红尤其明显,只消一眼,胤禛就能猜到佟贵妃跟她说了什么。 这些年佟贵妃一直替他操心子嗣的事,原先福晋乌拉那拉颇得她的欢心,奈何她先天不足,小产了一胎,怀着弘晖的时候在榻上躺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的身体也弱得很,小病小灾的就没断过。弘晖夭折,福晋的年纪也大了,再生育怕是也不可能了。 李氏的身体虽说是好,也能生养,但佟贵妃不喜欢她假模假式的那一套。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年筠淼这样既称心意又年轻的可人儿,贵妃只恨不得叫她明天就怀上。 胤禛轻咳两声,面不改色对贵妃道:“贵妃娘娘,今日这茶不错。” 佟贵妃瞪胤禛一眼,抿唇笑笑,着年筠淼的手道:“老四这回啊终于开窍了,本宫还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呢。从他头一回大清早进宫,拐弯抹角地跟求着本宫去德妃那里护着你,本宫就知道这一物降一物,老四啊是遇上能降住他的人了。”“你突然间去了扬州,本宫就闹不明白了,就问老四是不是与你之间生了误会,老四竟然跟本宫说,说你是一只鸟,把你圈在笼子里,你会不高兴的,还不如天高任鸟飞呢。” 佟贵妃眉目温柔,伸手在年筠淼脸上轻轻抚了一下,慨然道:“还好你飞回来了。” 年筠淼半低着头,有些不敢看贵妃,她不太会处理这样煽情的时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一旁佟贵妃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温然道:“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你不在的那几年,本宫瞧着老四的魂儿都不在了。” 年筠淼勉强笑了笑,紧张得都要吃手了。 “儿臣那么没出息吗?”胤禛倒是落落大方,笑道:“贵妃娘娘怕不是记错了?” “他呀就是嘴硬,”佟贵人将年筠淼鬓边垂下的一缕头发替她别到耳后,轻声道:“老四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儿都砸平了往心里搁,半个字都不往外吐,你别听说他说什么,只看他做什么。” 说着话,春芸带了太医来给年筠淼诊脉,佟贵妃看着胤禛从进来就一直时不时地转转肩膀,揉揉脖子的,就对太医道:“一会儿也给四贝勒瞧瞧,本宫看他脖子不大舒服。” 太医悉心给年筠淼诊了脉,回话道:“侧福晋体内湿热较重,脾胃虚弱,胃不和则卧不安,想来侧福晋素日里恐受多梦,觉浅的困扰。脾胃健运,则气血生,脾胃运化不好,自然会血气亏损,微臣瞧着侧福晋嘴唇略显苍白,轻微的干裂起皮,也是脾胃虚弱所致。侧福晋晨起可会眩晕,每月月信将至,是否小腹坠疼难忍,严重时会恶心呕吐?” 年筠淼点点头,她原本就痛经,虽然穿越之后严重了些,但她也没当回事。佟贵妃眉心慢慢拧起一个小疙瘩,急切地看向太医:“这样严重?” “侧福晋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太医垂首道,“敢问福晋是哪里人?” 年筠淼一愣,“哦,湖北人。”太医点头,“南方湿气重,湿气侵入体内又运化不出,久滞之下,必生疾病。不过京师气候干燥,对福晋的身体大有裨益。微臣先开几服药,福晋先用,两个月后,微臣再为福晋请脉。” “那快去吧。”贵妃催促道,又握住年筠淼的手,后悔连连,“瞧瞧,就不该让你去扬州,江南那地方虽说景致好,但到底潮湿,往后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了。” 年筠淼笑应着说没事儿,一抬头正好撞进胤禛蒙着淡淡水汽的眼眸中。 听了太医的话,胤禛的心里针扎一样,她被迫跑去扬州躲了三年,若是没有那三年,她的身体会不会更好些? 给年筠淼诊了脉,太医又来看胤禛的脖子,叫他抬了抬胳膊,捏了捏几个关节处,都无碍,便道:“四爷这是落枕了,想是夜里没睡好,被压着了,用热毛巾敷一敷,微臣再拿几贴膏药给四爷,三五日也就好了。” 贵妃原本正在忧愁年筠淼的身体,一听这话,忍不住眯着笑眼看向年筠淼。 年筠淼讪讪笑着,眼神乱晃,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从永寿宫出来,胤禛打发高无庸带着贵妃差遣的几个太监,将赏赐的东西先送回到马车上去。没了高无庸跟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稠密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胤禛的步子比来时慢了许多,年筠淼跟着他的节奏,慢悠悠地走。 “身体这样不好,为什么不说?”胤禛忽然开口,语气不善。 年筠淼低着头,小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瞥她一眼,无奈道:“也不知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 年筠淼不答反问:“那在四爷眼里什么是大事?” 很多年后,胤禛回答了年筠淼这个问题—— 只要你跟着我,就没有什么大事。 第45章 李氏与德妃的关分外亲厚,胤禛这个亲儿子都没法。一方面是因为李氏的确会来事儿,小嘴极甜,每每都能把德妃哄得喜笑颜开,但更重要的是佟贵妃不待见李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德妃因此便更给李氏脸面,也时常叫她带着弘时进宫来见一见。 往永和宫去要先经过承乾宫,到了承乾门门口,胤禛忽地停了下来,神情凝重地望向承乾门。 年筠淼走了两步才发现胤禛没跟上来,转身一看,他微微佝偻着背站在一片浅浅的树荫里,影子与树荫重叠拖得很长,衬得他侧影更显单薄,年筠淼这才发现,他其实很瘦。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淡淡的悲伤从他身上一圈圈荡漾开来,渗入周围的空气中。 与承乾宫相邻的永和宫里传来弘时的笑闹声,此刻显得尤为不真实,仿佛这一堵墙隔开的是天上人间。 “我从小是在承乾宫长大了,孝懿皇后对我很好,”胤禛的声音像清晨薄薄的雾气,轻轻的,落在人心上是湿湿凉凉的,“承乾宫空了快二十年了,永和宫却一天比一天热闹。” 说完,胤禛没有再理会年筠淼,抬脚往永和宫去了。 年筠淼看着他被拉长的身影将他的步伐都拖得沉重起来,他似乎从来都不快乐。 德妃正坐在廊下看着两个孩子满院子追着跑,李氏站着她左手边,右边的人是……完颜瑾。 年筠淼一进门就看见他们三个人站成一排,就像是年筠淼的黑粉的组织,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还真是叫人瘆得慌。 就在年筠淼脚步稍稍停滞的瞬间,胤禛轻轻地攥了攥她的手,虽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是对面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还是很过瘾的。 跟弘时一起玩闹的是胤禵的孩子,叫弘明,自打完颜瑾生下弘明之后,一年有半年时间都带着孩子在永和宫住着。 年筠淼是头一回见头一回见弘明,不过这孩子就算是放在大街上,年筠淼也认得出他是胤禵的儿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他阿玛了。 想到胤禵也当了阿玛,年筠淼心里忽然生出些异样的感慨。 弘明比弘时小一岁,走路时步子还有些不稳,看见年筠淼也不认生,跌跌撞撞地扑进年筠淼的怀里,笑嘻嘻地将年筠淼抱住,年筠淼一弯腰就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哎呀呀,弘明很喜欢四婶呢,“完颜瑾小跑着过来,声音又细又尖,带着故意张扬的喜悦,她朝着弘明伸出手,“来,弘明到额娘怀里来,别累着四婶了。” 结果弘明藕节似的小胳膊牢牢攀住年筠淼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四婶抱,四婶好看。” 胤禛头一回觉得他这个侄子将来或许能成大器。 童言无忌,完颜瑾的脸上可挂不住,讪讪道:“这孩子,嘴真甜。” 说着就伸手要把弘明从年筠淼怀里拔下来。 ?“稍等。” 胤禛拦住完颜瑾,一只手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拴在了弘明的手腕上,笑着拍拍弘明的小脑袋:“你夸四婶,伯伯高兴,礼尚往来,这块玉佩送给你好不好啊?” 弘明点点小脑袋,“谢谢四伯,谢谢四婶。” 完颜瑾虽然强撑着嘴角向上勾,脸上实则没有一丝笑意,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但凡有年筠淼的地方,别人就只能给她做配角。 她是胤禵的嫡福晋,还给他生个了儿子,年筠淼一个才过门的侧福晋,也没有生育,怎么就天生像是比她高了一等似的。 胤禵中意她,为人冷漠的四爷也对她如此关怀备至,凭什么她生来就要被捧在手心里暖着护着? 德妃见完颜瑾不高兴了,开口打圆场:“你们俩从永寿宫来?” 胤禛恭敬道:“是。” 德妃往胤禛身后一扫,“高无庸没跟着?“ “原本是跟着的,从永寿宫出来,差他去马车上送些东西。” 德妃点头:“本宫这里也有些东西要给筠淼,那就一会儿差人给你们拿过去吧。” 年筠淼垂眸浅笑:“谢额娘。” 德妃的目光悠悠从胤禛和年筠淼身上掠过,她很欣慰,她应当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因为今天站在她面前的四阿哥,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内自外透漏着冰雪消融的后的柔软。 躲在德妃身后的李氏脸上虽然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心里一点点暗了下去。先前见胤禛丢了年筠淼独乘马车叫她无端端生出些浅薄的得意来,可此刻她那女人的直觉已经为她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进府以来,虽说不是专房之宠,但也招了福晋和钮祜禄氏的眼热,她是极满足的,她陷入自我满足的温柔乡里太久了,年筠淼的出现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李氏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警觉了起来。 从宫里出来已近午膳时分,德妃本欲留着用午膳,别胤禛婉拒了。 弘时跑闹了小半天,累了,蔫儿哒哒地靠在保姆怀里,眼看着就要睡着,胤禛便顺手推舟叫保姆抱着弘时与李氏一同乘车,自己则挤上了年筠淼的马车。 年筠淼看了一眼胤禛,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登上了马车,年筠淼才弯起嘴角笑问:“四爷今日对筠淼也太仗义了。” 胤禛沉着眼皮半吊着眼梢睨过来,“你说的,家丑不可外扬。” 年筠淼双手抱拳,目光灵动,脆生生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胤禛淡笑,“今日对你最仗义的当属弘明了。” ?提起弘明,年筠淼简直乐不可支,摸了摸自己鼻梁,笑道:“可算是报了当年完颜瑾砸我那一冰疙瘩之仇了,险些被她砸得流鼻血。” 想到这里,年筠淼朝着胤禛鼓了鼓腮帮子。 胤禛意会,笑问:“怎么,又想说谢四爷了?” 年筠淼低头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他确确实实帮过她太多,道谢的话说得太多就有些软绵绵的了。 看着姑娘笑起时嘴角浅浅的梨涡,胤禛没出息地想,能看着她笑已然很好,真心不真心的与往后几十年朝夕相对的时光相比,也没那么重要了。 再下马车的时候,胤禛自然而然伸手扶了年筠淼,年筠淼微微一愣,将自己的手浅浅地搭入他的宽厚干燥的手心里。 佟贵妃赏赐的东西多,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李氏假意奉承道:“贵妃娘娘出手真是阔绰,年妹妹好福气。”?年筠淼随手拿了一盒朝鲜国进贡的红参递给李氏:“姐姐别嫌弃。” “这样好的哪里能嫌弃呢,谢过妹妹了。” 李氏接过红参,虚虚地施了一礼,与保姆陪着弘时一道先进屋里去了。 年筠淼喝了口水,也没歇着,又挑了几样东西往福晋房里来,福晋一见她来,笑道:“正巧,我才请了贝勒爷来看预备好的明日的回门礼,正要差人去唤你来呢。” “福晋做主就好,”年筠淼把手中的几样盒子递上来,“这是些东阿阿胶跟燕窝,想来福晋平日里能用上。” ?“多谢妹妹惦记了。”福晋盈盈地望着胤禛,“年妹妹模样好,性格也好,贝勒爷有福气呢。” 年筠淼看着福晋的笑脸有些愣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醋意,像是真心实意地为四爷高兴,就好像,她口中的人并不是她的夫君和她福晋的小妾。 胤禛低头拨弄着茶碗盖,笑了笑,没说话。 福晋预备的回门礼很是丰厚,说实话比当年她自己的回门礼还要多出不少来。 粗粗过了一遍礼,三个人便坐着喝茶。 福晋提起过两日皇上出巡的事,朝着年筠淼歉意地笑笑:“你才刚过门四爷就要出去好些日子,也是委屈你了。” 胤禛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刚好要跟你说的,今日进宫贵妃娘娘说叫侧福晋跟着一同去。” “这样啊,”福晋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旋即又是妥帖雍容的笑着:“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这样便好了。” 年筠淼揪着手里的帕子,说实话,她心里不好受。 不知道福晋是经历过多少次的以泪洗面,才能练就出今日这般处变不惊的笑脸来。 眼看第二日就要回门了,淑雯心里还有块大石头没落地呢。 晚上,年筠淼沐浴的时候,淑雯一面帮她梳理着垂在浴盆外的头发,一边旁敲侧击在书房独处的那一晚她跟四爷到底做什么了。 年筠淼刚开始没在意,听着听着就听出些不对来,她抹了一把脸上水珠,眯着眼盯着淑雯,就是说话说。 淑雯咬着嘴唇,低着头不敢看年筠淼,悄声道:“小姐,明日都要回门了,要不一会儿奴婢去请四爷?” “哎呦,”年筠淼双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朵朵,她无奈道:“淑雯,你能别老惦记着这件事吗?” 淑雯也为难,这都第三个晚上了,要是还没能圆房,她明日怎么跟夫人交代啊,她弯腰又舀了一瓢热水兑进去,红着脸道:“小姐跟四爷为什么一直不……不……不圆房……” 最后两个人淑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年筠淼忽然想起太医说的话,随口瞎诌;“我身体不好,今日进宫贵妃娘娘还叫了太医来跟我诊脉,说什么脾胃虚弱,气血不足,你没看我还带了好些补药回来?眼下这时候不便那样……也不便生孩子。” ?“小姐身体这样不好?”淑雯一下子紧张起来,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了,“那太医说这药吃多久就能见效?” “先吃几个月吧,还得再诊脉呢。“?年筠淼一下下往肩上撩着水,想到生儿育女这些事是躲不开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四爷怎么想的不知道,她自己是完完全全没有做好准备。 也不是她太保守,既然嫁了,这些事她也没想避开一辈子,但眼下,四爷于她就是个陌生人,她是真的说服不了自己。男-女之事若不是心甘情愿的交付,那又有什么乐趣? ?淑雯看年筠淼不说话,心里也难受了,她只知道小姐胎里不足,从小身体不好,但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方,还会影响受孕生子。 淑雯越想越多,想到年筠淼若是生不出个一男半女,将来要受人欺负,孤苦终老,那可怎么办,她自责极了,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 年筠淼忽然听到轻轻的啜泣声,她回头一看,淑雯在偷偷抹眼泪儿呢。 “你怎么了?”年筠淼也顾不得手上湿漉漉的,扳过淑雯的脸来,“你哭什么啊?” “都是淑雯没照顾好小姐,淑雯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夫人,对不老爷……” “你快打住吧,”年筠淼在她头上揉搡一把,又气又笑:“怎么能怪你呢。而且呀,太医说了,我只是在南方待得日子久了,体内湿气重,如今在京城,离了南方的湿气,又有太医开的药,你担心什么啊?” 淑雯抽泣着,小声问:“那小姐还是会有孩子的?” “会会会,”年筠淼连连点头,“我跟你保证,好不好?” “能有孩子就好。”淑雯揉揉眼睛,破涕为笑。 “唉,”年筠淼叹口气,“傻丫头。”? 三朝回门,女子出嫁第三天要携夫婿一同回娘家,一来是为了女儿不忘父母养育之恩赐,二来也是叫父母放心,表明夫家不会亏待女儿。 胤禛站在院中,看年筠淼迎面走来,一身红色素纱地纳纱绣百蝶金双喜纹单氅衣,衣脚随风摆起,露出月白色缂丝山水纹的里衬,头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摇随着蹁跹的步伐前前后后的晃着,端庄美丽中又不失灵动,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直到年筠淼走近,胤禛才别开视线,曲指刮了刮鼻尖。 “四爷。” 年筠淼没注意到胤禛的异样,笑着把头上簪着的清银鎏金镶珊瑚嵌宝石压花给胤禛看,“这是昨天贵妃娘娘赏赐的,好看吗?” 年筠淼靠得太近,桂花头油的香气丝丝钻进胤禛的鼻腔里,引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往后撤了一步,轻咳一声,哑着嗓音道:“好看。” “还有这一对儿东珠耳环,”年筠淼托着自己的耳垂,美滋滋道:“成色这么好的珍珠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黑漆漆的眼珠闪闪亮亮的看着胤禛,阳光在长长的眼睫上镀着一层金光,这姑娘的一颦一笑都活色生香。年筠淼肤色白皙,与那东珠比起来竟毫不逊色。圆圆的两颗珠子衬在耳边,更显得她的脸娇俏可爱。 “原来你喜欢这些。” 胤禛忽然有了能让她开心的自信。 “喜欢啊,”年筠淼回答得坦然,“我这样的大俗人就喜欢金银珠宝。” 胤禛负手垂头,缓缓地迈着步子迁就着年筠淼走路的速度,低声道:“那不是很好。” 年筠淼以为他在嘲弄自己,笑瞥他一眼,“我们凡夫俗子跟四爷自然是没法比的,就只想要这些俗气的东西。” 胤禛抬起头,目光悠悠落在远处初升的太阳上,漫不经心道:“我想要的,更俗。” ?“四爷……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胤禛笑了笑,想要皇权在手,想要美人在侧,世人都以为他超凡脱俗,他却是这世间最冥顽不灵的俗物。 “我想要,”胤禛缓缓道,“你别问那么多问题。”?年筠淼屏息凝神地候着,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她一下子泄了气。 “四爷又捉弄人。” “好了,上车吧。” 胤禛伸出胳膊环住年筠淼不盈一握的细腰,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夹上了马车。 跟着钻进马车的人还一脸正人君子的淡漠,解释道:“回门就是要叫娘家人知道夫妻俩和和美美的,这样你父亲和母亲才能放心。” 年筠淼拽了拽衣裳,嘟囔着:“罢了,我占过你便宜,算是扯平了。” “说到这个,”胤禛的嘴角浮起一丝坏笑,“这怎么就算扯平了,我亲你一下才算扯平。” “四爷,四爷这还是你吗?”年筠淼紧紧捂着耳朵,跟听了什么污言秽语似的,连连摇头,“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快收回去!我就当没听见,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以免损您清誉。” 年筠淼这又是劝诫,又是威胁的。 胤禛不管她说什么,笑着拉开她的胳膊,俯身贴过去,作势就要亲她,结果年筠淼竟然闭着眼睛撑住了,没躲。 但是那个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年筠淼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小心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胤禛。 他低头睨她,语气微凉:“不躲?” 年筠淼咬着牙,杰杰巴巴道:“就……不躲……了吧。” 片刻,胤禛倏然坐直身体,还煞有介事地撩了撩衣袍,“不躲就无趣了。” 年筠淼忍着笑,竖起大拇指,“四爷果然正人君子。”?胤禛轻咳一声,淡然道:“你可别指望爷一辈子都正人君子。” 这是胤禛第一次用这样玩世不恭的姿态和语气跟年筠淼说话,却叫年筠淼冷不丁心动了一下。 她有点明白那句话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第46章 年家的回门宴办得很热闹,其实想不热闹也难,年羹尧刚刚升任四川巡抚,年筠淼又受皇上赐婚,被佟贵妃收为义女,年家虽世代为官,但也从未如今日这般辉煌。 年筠淼扒住车窗往外瞧,围着年府的半条街的范围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回过身过来跟胤禛说:“来了好多人啊。” 胤禛将捏在手中的十八子串套在腕子上,沉声道:“你们年家现在可是唐僧肉,谁都想来咬一口。”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啊,”年筠淼黑漆漆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压低声音问他:“四爷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我倒没什么高不高兴的,就是怕你们家来日有麻烦。“说完见年筠淼一脸的诚惶诚恐,胤禛又不忍心了,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年筠淼望着胤禛没说话,目光清澈,长长的眼睫慢慢地扑闪几下,含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委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我懂。” 胤禛勾了勾唇角,伸手轻拍年筠淼的肩膀,“先下车吧。” 他原本以为年筠淼是被他吓到了眼里才突然有了恐惧,但就在他与年筠淼分开的刹那,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年筠淼是记得些什么,才会让她整个人在忽然之间魂不守舍起来。 年遐龄在说什么胤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目光一直跟着低头往后院去的年筠淼,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弯处。 其实在转弯的瞬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年筠淼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碰巧胤禛刚好收回视线,低头与年遐龄淡笑着说些什么。 他是那样的儒雅,眉目干净,翡翠佛珠的穗儿从袖间垂下,轻轻晃荡。 那串佛珠应当是他的心爱之物,从未见他离手。 年筠淼忽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他平日里读什么书,念什么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她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基于记忆中后世的诗书工笔,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活生生,有爱恨的人。 年筠淼跟着年夫人与来参加回门宴的女眷们一一见过之后,就被年夫人带到了内室,年筠淼瞧着年夫人叫人关门的架势,头都大了。 “母亲,宾客们都在外头呢,您与我在里间,不合适吧?”年筠淼靠在过梁处的多宝格上,就是不往年夫人身边去。 “你过来。”年夫人拉她,“母亲有话要嘱咐你。” “母亲,”年筠淼决定先发制人,“昨儿女儿进宫请安,贵妃娘娘叫太医给女儿请了平安脉,说女儿眼下身子不好,不适合受孕。” “母亲就是要与你说这个。”年夫人皱着眉头,“我听淑雯说了,这才忧心不已,你快把太医的话一字不落,一字不改地与母亲再说一遍。” 年筠淼斟酌着把太医的话挑挑拣拣告诉了年夫人,末了还安慰她说,“母亲您放心,我必会暗示用药,一顿不落,早日给母亲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来。” 听了这句,年夫人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她又极不放心地拉着年筠淼交代:“你身子不好这件事切记莫叫她人知道,母亲怕你受欺负。” 年筠淼明白年夫人说的自然是四爷房中的其他人,她点点头,宽慰年夫人:“福晋人很好相处,也很照顾我,另外两位也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 “你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年夫人絮絮道:“四爷府里人不多,也是你的福气,自当与人家好好相处。不过母亲听说你进府之前,侧福晋李氏颇受四爷宠爱,你待她要更谦和些。虽说都是侧福晋,但到底人家进门早,年纪也大,人前人后的你得尊着她。”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哦母亲,您知道吗,”年筠淼岔开话题,“过两日我要跟着四爷随着皇上出巡边塞了,是贵妃娘娘特意求了皇上才让我跟着去的。” 年夫人抿唇浅笑:“贵妃娘娘待你好,是怕你新婚燕尔就离了四爷,心里难受。” 年筠淼脸颊飞起两片红霞,低声道:“也不是。” 年夫人看着女儿这害羞带怯的样子,笑了笑,问她:“四爷待你可好?” “好。”年筠淼说得肯定。是真的好。 “那就好,”年夫人一下下拍着年筠淼的手背,目光盈盈道:“母亲今儿只瞧了一眼,就知道四爷待你一定不差,越是不经意间,越能看出人的真心来。” 年夫人越说越多,“你说话跟母亲说,原先咱们借住在四爷府上的时候,你对四爷是不是已然芳心暗许,只是碍着你与十四爷之间的那件事,才迟迟没有挑明?” “没有没有,”年筠淼连连摆手,“我没有。” 年夫人一脸过来人会心的笑意,“没有便没有吧。” 好不容易见了女儿,下回见面还不知会在何时,年夫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但外头的宾客也还等着她去招呼,只能先留了年筠淼在房中。 年筠淼歪在榻上,无所事事地拨弄着身边的画珐琅长方盆玉兰盆景玩,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淑雯蹑手蹑脚地进来。 年筠淼瞟她一眼,低声道:“叛徒。” 淑雯憨憨笑着,一步步朝年筠淼跟前挪,“小姐……奴婢错了,但老妇人问奴婢,奴婢也不敢不答呀。”年筠淼咕噜一下坐直身子,“那你还跟老人说什么了?” “再没有了,小姐放心,”淑雯搓着衣襟,小声道,“小姐没跟四爷圆房的事儿奴婢没跟老妇人说。” “那就好,你说了,她只能跟着干着急也实在无用。”“奴婢知道,”淑雯讨好地往年筠淼身边凑,“那小姐不怪奴婢了?” 年筠淼笑着瞪她一眼,掐了掐她的脸蛋,“我能怪你嘛?小叛徒。” 淑雯抱着年筠淼的胳膊,轻轻依靠在年筠淼的肩头,打量着四周,语气轻轻:“这间屋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年筠淼抬头环顾一圈,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从扬州回来到出嫁前的那几个月,但是想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还是有些感概。 她伸手指着床榻上边吊着的铃铛,对淑雯道:“走的时候那枚铃铛带着吧。”淑雯顺着年筠淼的手看过去,点点头,“等回去奴婢再把它栓到小姐的床榻前。” 宴席结束,宾客慢慢散了,年筠淼也该回府了。 年夫人一路拉着年筠淼的手送出来,虽是眉眼带笑,但眼眶仍是红了。 “母亲,那我走了。” 年筠淼朝着年夫人施了一礼,便要由淑雯扶着上马车。 胤禛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贴了过来,不动声色地从淑雯手中接过年筠淼,另一只手抚在她后背上微微用力向上托,“当心些。”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浑厚低哑,听起来又有些烫耳朵,年筠淼不由得看了胤禛一眼。 对视瞬间,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清水一片,别说情/欲了,就是连情绪也找不到。 年夫人看到这一幕,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则是欢喜极了。 上了马车,胤禛就一直闭目眼神,他的眼皮都有些泛红,想来喝的不少。 年筠淼托腮瞧着他,突然想起初次在书房见他,他对自己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人,虽是一样的眉眼五官,一样冷漠淡然,但总觉得哪里变了。 胤禛微微挑起眼皮,见年筠淼望着自己出神,忽然开口:“看什么呢?” “四爷喝了不少酒吧?”年筠淼吸吸鼻子,“这车里的酒气越来越重了。”胤禛慢慢睁开眼,揉了揉眉心,低哑道:“是喝了不少。” 年筠淼朝外头看了一眼,道:“马上就到了,回到府里得喝些醒酒汤。” 胤禛点头,“嗯,是得喝些。” 这个时候年筠淼还不知道,他的这句是得喝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了马车进到院里,过了正屋寝殿,又过了书房,胤禛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眼看着前头就到年筠淼的屋子里了,她喊住胤禛:“四爷,不去歇歇。” “歇啊,”前头的人脚步没停,随意抬手一指:“这不就到了嘛。” 年筠淼哼唧一声,“我也想歇歇呢,鸠占鹊巢。” 胤禛忽然停了脚步,年筠淼只顾着低头生闷气,直接撞了上去。 “怎么不走了?”她捂着额头,推了推胤禛。 胤禛摁住年筠淼的脖子,嘴角噙笑,俯身在她耳边道:“这是四贝勒府,我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我鸠占鹊巢了?” “也对,”年筠淼很是随和,“那就是雀占鸠巢。” 胤禛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有来言你必有去语呀。” 说着话,手还捏在年筠淼脖子上就牵着她往屋里去。 “四爷先松手,压到我头发了。“年筠淼挣脱出来,一面搓着脖子,一面还不忘叫淑雯去煮醒酒汤。 转瞬的功夫,胤禛已经躺在条山炕上了,鞋也没脱,懒懒散散地搭在炕沿外。 年筠淼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真困了就床上去睡觉吧。” 他翻了个身,手垫在脸下,含糊道:“鸠巢留给你吧。” “还真是仗义。”年筠淼扯过薄被给胤禛盖上,又低头看了看他仍穿在脚上的那双靴子,按理说是该给他脱下来啊,但是给他脱鞋有些太奇怪了,说实话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鞋,年筠淼还没跟别人脱过鞋呢。 “就不脱了吧,反正被子也不大,脱了鞋,脚也盖不上。”她在心里努力地说服自己。 等到淑雯端了醒酒汤来,胤禛已经睡熟了,年筠淼刚躺下。 淑雯看着鞋也没脱,姿势扭曲,蜷缩在炕上的胤禛,心有些虚,小声问:“福晋,您就叫四爷这么睡啊。” “那怎么办?”年筠淼朝炕上看了一眼,“他非要跟来的。” “那……那奴婢……”淑雯琢磨着,“奴婢去给四爷把鞋脱了吧。” “也行。”年筠淼觉得自己大概就盼着淑雯这么一句话呢,笑眯眯道:“我太懒了,你代劳一下。” 不给脱吧,说不过去,给他脱吧,又实在觉得奇怪,下不了手,这下好了一举两得。 淑雯瞧着年筠淼如释重负的样子,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脱个靴子就能叫小姐这样为难和害羞,在她眼里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胤禛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给自己脱鞋,以为是年筠淼,眼睛虽然睁不开,心里还算清明,想着这姑娘总算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第47章 胤禛平日里习惯不歇中觉,即便是像今日为了醒酒,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他醒的时候,年筠淼还腻腻歪歪在榻上没睡着呢。 “四爷这么快就醒了?”年筠淼从床幔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胤禛,这个人也太自律了吧。 淑雯闻声急忙将温着的醒酒汤端了来,退下时朝着年筠淼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伺候四爷更衣穿鞋。 年筠淼只当没看见,盘腿坐起,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胤禛抿了两口醒酒汤,搓了把脸,抬眼看向年筠淼,低声道:“有些头疼。” 年筠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四爷今日真是喝的太多了。” 胤禛撑着额头,看过来的眼神暧昧绵长,直勾勾地盯着年筠淼,嘴角轻轻上扬欲笑未笑,那模样落在年筠淼眼里只有四个字——斯文败类。 年筠淼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胤禛低沉的声调软了几分,又说了一遍:“我头有些疼。” 这一声叫年筠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像撒娇一般,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胤禛自己也臊了,弯腰穿鞋,给自己找面子,“不逗你了。” 年筠淼弯着眼睛眼看着胤禛穿戴好了就要起身,急忙跳下床,鞋也没穿,两步三步就又跳上了炕。 她双手搭上胤禛肩膀,摁着他坐下,笑盈盈道:“贝勒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筠淼总不能就这样放了贝勒爷走,我给您揉揉。” 胤禛这会儿拿起糖来了,哼笑一声,“你还不算是块朽木。” “贝勒爷能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年筠淼往指尖上倒了些薄荷油,稍稍搓热,跪在胤禛身后,轻轻摁住他的太阳穴绕着圈儿地揉。 手上揉着,嘴里也不闲着,玩笑道:“我昨日才给贝勒爷揉了肩膀,今日又给贝勒爷揉额头,贝勒爷觉得我用着可还算顺手?” 胤禛闭着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尚可。” “嘶——”年筠淼不满意了,“看来四爷还是不满意?” “行了,起来吧,”胤禛拍拍年筠淼的手腕,随即站起身来。 年筠淼手上还有黏糊糊的薄荷油,她十指曲翘着,有些失望:“这么不满意啊?” 胤禛低头:“你一直跪着腿不疼吗?” “哎呀——四爷您怎么这么好呀!”年筠淼忽然长叹一声垂下头,散开的额头发铺在背上,被窗棂间漏进来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胤禛抿唇,“这话说的没道理,对你好,你不高兴?” 年筠淼抬起头,看着胤禛捡起她刚才扔在炕桌上的帕子,拽过她的手,一根根手指给她擦干净手上残余的薄荷油,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年筠淼心头那原本平静的水面,波纹荡漾,泛起一圈圈涟漪,胸腔里都是被水波轻抚的温柔。 “这三日皇阿玛特许我不理政务,从明日起我可能就不大顾得上你了,”胤禛看着年筠淼,问她:“我记得你从前在扬州养了一只猫,怎么没带回来?” “那不是我的,是原来扬州宅子里管家老何的,”年筠淼笑得温柔,“它叫团团。” 胤禛扔掉手中的帕子,端起没喝完的醒酒汤一口气喝完,低声道:“等出巡回来我再给你弄一只。” “猫吗?”年筠淼有些惊讶。 “还能是什么?”说着话,胤禛便抬脚要往外走,却被年筠淼拉住了衣袖,姑娘仰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想说一句谢四爷,您别嫌弃行吗?” 胤禛转身,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朝着年筠淼额头上一弹,“你把这仨字儿写这儿,往后总得说多累啊。” “倒是个办法。” 年筠淼抿唇浅笑,等胤禛的身影消失在隔扇处,她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后躺下。 窗外柳树抽了嫩芽,如一片淡绿色的烟雾,年筠淼闭上眼睛,惬意极了,心想果然是春天到了啊。 ******* 一连三日看着四爷跟年筠淼出双入对的,李氏心里吃劲,这不,一早起来发觉自己半边脸都肿了,牙疼得厉害。 请了大夫来看,开的方子里又有一味黄连,苦得很,看着毕春端了那一晚乌澄澄的药来,李氏心里的火便烧得更旺了。 她才抿了一口,抬手把药碗掼了出去,褐色的药汁儿溅得四处都是,有几滴还落在了毕春的脸上,毕春忙不迭跪下,连连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再叫她们往药里多搁些糖。” “药里有黄连,搁糖有什么用?!”李氏拍着掌下的檀木原桌,气急败坏。 病症在年筠淼,这喝药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啊,苦的也好,甜的也罢,在李氏这里只有添堵的份儿。 一屋子丫鬟都不敢说话了,一个个低着头,只怕这股子邪火发到自己头上。 毕春偷偷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药汁儿,小声道:“咱们再去请个大夫来,这降火去痛的药也并非黄连不可吧。” 李氏托着腮帮子,一张脸阴沉得都能挤出水来,若是生个别的什么病还好,还能哄着闹着四爷来看看自己,如今这半张脸肿的馒头一样,又怎么好意思去见四爷,李氏越想越气,又想起毕春告诉她,年筠淼还要陪着四爷出巡,当下吗牙根儿出就像被几百根银扎一齐扎过,疼得她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福晋,福晋,”毕春跪行上前,怯怯道:“您怎么了?” 李氏甩开毕春的胳膊,气急败坏道:“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毕春战战兢兢地望着李氏因着肿胀又生气而扭曲的面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是李氏的陪嫁丫头,虽然知道自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但入了四爷府,一直顺风顺水,从来都没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怎的一个年筠淼就能叫她性情大变。 毕春揣测着李氏的心意,小心翼翼劝道道:“福晋,您别上火,自打回门那日之后,四爷就再没见过年福晋,这算来也有五六日了,四爷对她可不算是上心呀。” 毕春挤出一点笑来,故意嘲弄道:“她是被十四爷拒过亲的人,只怕四爷还膈应呢。” “膈应?”李氏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瞧出来四爷膈应了?这几日不见,那是因为明日两个人就要双宿双飞了,正好甩了我们这些眼睛。” 李氏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似的,吓得毕春赶紧低下头,再不敢说什么, 幸好弘时在外头放风筝玩累了,闹着要喝奶茶,保姆带了他进来,李氏这才赶忙叫人收拾地上的狼藉,转而换上一张笑脸对弘时道:“来,弘时过来,额娘先给你擦擦汗。” 弘时懵懵懂懂地看着地上的碎碗片,还有淋淋漓漓的药汁水,小声问:“额娘是摔东西了吗?” “怎么会,”李氏忍着牙痛,轻声细语道:“是额娘不小心打碎了药碗,因为额娘的脸太疼了,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弘时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李氏肿起来的那一侧,像个小大人一样,“那这碗药洒了,得再煎一碗来,喝了药病才能好。” 毕春赶忙道:“奴婢这就去。” 李氏抚着弘时的脑袋,瞪一眼木木地站在弘时身侧保姆,没好气道:“弘时不是说要喝奶茶吗,还不去煮?” 那保姆回神,连声应着,小跑着出去了。 “额娘,儿子给你揉揉?”弘时看着李氏肿得锃光发亮的腮帮子,小小的人儿却满眼都是忧愁。 李氏心头忽然一阵委屈,她伸手把弘时抱紧怀里,喃喃道:“真是额娘的好儿子,额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李氏这里发脾气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传达福晋耳朵里去了,彩云一听,眉开眼笑,觉得十足过瘾:“这才几天,她就忍不住了。” 福晋捏着帕子摁了摁鼻翼两侧的浮粉,淡淡道:“去送些金银花给她,叫她去去火。” “奴婢这就去。”彩云抿唇笑道。 福晋看着连背影都透着欢喜的彩云,心里忽然有些悲凉,自己堂堂四贝勒府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出身,怎么就委屈到了这样的地步,要靠着这样的方式才能得到一点点欢快? 与彩云的欢喜不同,福晋的心里是新的忧愁取代了旧的忧愁,而这新来的忧愁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抬手唤了念夏来,“四爷明日出行,东西都备好了吗?” 念夏轻声道:“福晋放心,都备好了。 念夏原来是伺候贵妃的,胤禛大婚的时候,贵妃特意叫她出宫来伺候,当时的心意原本说是叫胤禛纳她做个侍妾,但这些年过去了,福晋虽尊着贵妃的旨意跟四爷提过几次,四爷总是没应,一来二去的也就给耽搁了。 当初念夏只有十三岁,如今也熬到三十岁了,福晋一度想放她出府去婚配,但这姑娘认死理,说自己生是四爷的人,死是四爷的鬼,这辈子就没打算再寻旁人。 念夏生得好看,虽是丫鬟出身,但气质不俗,眉眼淡淡的,像朵兰花,虽不香艳,但别有风味,年纪虽然大些,但不显老,一张脸竟还是粉粉嫩嫩的,这样的人按理说该是称四爷心意的。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念夏来,福晋知道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第48章 年筠淼正跟淑雯一起忙着收拾行李,福晋笑盈盈地叩门,“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福晋快进来。” 年筠淼放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屋子里有些乱,福晋就在正厅里坐吧。” “你们正忙着,我也就不打扰了,这是念夏,”福晋把念夏拉直身前,对年筠淼道:“她从前是在宫里伺候贵妃娘娘的,这次就叫念夏跟着你,她懂宫里头的规矩,也能帮衬淑雯些许。” 福晋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不容置疑,并不是在跟年筠淼商量。 虽然觉得突兀,年筠淼也没多想,只是低眉颔首,道:“那就多谢福晋了。” “妹妹太客气,”福晋讲念夏朝着年筠淼身边推了推,笑道:“那念夏就留下来帮着淑雯收拾,这些活就别叫福晋自己动手了。”说完,又淡淡看了淑雯一眼。 淑雯的脸唰的就红了,这实则是对淑雯不满。 年筠淼也听说来了,赶忙道:“不怪她,是我说闲着无事跟她一块收拾也凑趣。” 福晋盈盈然道:“淑雯是你的陪嫁你当然是心疼了,我明白。” 年筠淼忽然有些琢磨不透四福晋这个人了,你说她温和吧,她随口一句话就能叫人如临大敌,你说她厉害吧,但什么事儿在她那里好像也都能过得去。就像她刚才,她话里有话叫淑雯面儿上难堪,可话头一转又绝不纠缠。 有点意思。 愣神儿的瞬间,念夏已经帮着淑雯开始收拾了,福晋又叮嘱年筠淼几句四爷日常的习惯,末了又道:“念夏伺候四爷日子久了,要有什么拿不准的你使唤她就行。” 年筠淼随口应着:“好,那就辛苦念夏姑娘了。” 福晋此番叫她跟着四爷一起,这里头的小心思念夏是懂的。这一去估摸着得入了秋才回来,好几个月的光景,四爷身边便只有侧福晋一个人侍候,于念夏而言倒真是个好时机。 念夏在四爷身边等了十几年,等得几乎都绝望了,偏偏枯木逢春,福晋又在这个时候想起她了。 但看着年筠淼的身段和模样,念夏心里哪里什么喜悦,满满都是道不尽的苦涩。她的好时光,白白蹉跎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守着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又怎么会多看自己一眼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晚膳时分,好些天不见面的胤禛忽然来了,年筠淼刚拿起筷子,看见来人,笑道:“四爷是知道我这里小厨房今日有加餐,闻着味儿来了?” 一旁的正在给胤禛兑洗手水的念夏听了年筠淼的话吓地霎时手脚冰疗,她呆呆地瞄了一眼胤禛,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谁知胤禛睨了年筠淼一眼,随手把拿着的红木匣子往炕上一扔,竟然含了笑意反问一句:“骂谁是狗呢?” 年筠淼的眼睛随着匣子划了个好看的弧线,她挑挑眉梢,贼兮兮问:“什么啊?” “小玩意,给你的。” 念夏傻愣在原处,她在府上伺候十几年了,看谁在四爷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哪怕是福晋跟四爷说话也得是想了又想。也不是说四爷脾气不好,相反地,他很少发火,但所有人就是怕他,怕得要命。这回,年筠淼叫念夏开眼了,还有人敢当面这么说四爷,四爷还笑?! 淑雯备着给四爷擦手的帕子,见念夏看着一盆水发呆,轻轻推了她一下,念夏反应过来,歉意地笑笑,忙低头端了水盆来伺候胤禛净手,胤禛伸手的瞬间,顿了一下,沉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念夏低着头,小声道:“是福晋叫奴婢来伺候侧福晋。” 胤禛接过帕子擦手,表情有些凝重,他抬头看向年筠淼,“你干嘛呢?” 年筠淼已经扔下筷子去摆弄那只红木匣子了,根本没顾上这边,就听见她自己低低地感慨:“好漂亮啊,贝勒爷,您管这叫小玩意?” 匣子里头是一只碧玺花簪,黄金质地,以翡翠琢成绿叶,又以通透莹润的红黄碧玺琢成花朵,虽是寻常用色,但做叶的翡翠及做花的碧玺用得都是极上乘的底料,晶莹剔透,工艺又能精细,小指甲盖大小的叶片上脉络竟然清晰可见,年筠淼看着手中的花簪,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已经完全丧失了,只能反复说着:太好看了,这也太好看了。 都说乾隆的审美没有随他爹,看来是真的。 “行了,先来用饭吧,东西是你的了跑不了。” 看着年筠淼这样高兴,胤禛面上不显,心里是乐开了花。 年筠淼把花簪小心翼翼地放回红木匣子里,生怕磕碰坏了,当然她免不了地要想这东西要是带回去,那得值多少钱啊,足够自己一辈子坐吃山空了吧。 四爷端着碗淡淡啜饭,有些心不在焉。 桌上有一道芝麻菠菜,年筠淼夹了一块给胤禛,讨好道:“这道素,贝勒爷肯定爱吃。” 胤禛回神,看着碗中的菠菜,勾了勾唇角,“这么殷勤?” “礼尚往来啊。”年筠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势利眼。 胤禛看看被年筠淼收在妆台上装着碧玺花簪的红木匣子,再看看碗里的几根菠菜,作势就要把那几根菠菜还回来,被年筠淼嬉笑着挡住,“礼轻人意重,还望四爷笑纳,断然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 年筠淼笑得脸颊都微微泛红了,点点桃花带春,好看的眼眸里露出狡黠的光,整个人都闪闪亮亮的,只是一个恍惚,胤禛微凉的唇就在年筠淼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很快很轻,像一阵风过。 年筠淼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胤禛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吃饭,年筠淼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生了幻觉,他刚刚是亲了吗? 什么感觉呢?太快了,都来不及感觉。 年筠淼低头夹菜,她有些郁闷,郁闷的原因是因为她太平静了,且不说小鹿乱撞,她心里是一点涟漪都没有。说实话,从前的某些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在心里对四爷还是有过别样的情愫的,可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如此平静? 胤禛也憋着不说话,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话,刚才亲年筠淼是他下意识对自己行为的放纵,那一刻他想做就做了,未作任何思考。 这不像他,这简直不是他。 两个人揣着各自的心思,闷声吃饭,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一下安静了。 念夏和淑雯在门口守着,她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淑雯,往屋里努努嘴,小声问:“四爷跟侧福晋一直如此相处吗?” 淑雯哪能不理解念夏的诧异,莫说是她了,就是自己看着小姐那大大咧咧的模样也是提心吊胆的,但想着念夏到底是福晋那边的人,淑雯也不敢多说,只是避重就轻道:“看来明日要出巡,四爷心情好。” 念夏出神地望着天边将尽的余晖,缓缓道:“是啊,是心情好。” 从没见他心情这样好过。 饭还没吃完,李氏那边就差人来请四爷了,他明日要离府,这一去就是几个月不见,府里的女人自然都盼着在临行前的晚上见见四爷。 李氏自然是要把话儿往弘时身上推,说弘时想见阿玛了,绝口不提自己。 胤禛只说知道了,打发了人回去,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李氏发火打鸡骂狗的事儿福晋已经跟他说了,他暂时还不想给李氏这个脸。 年筠淼不知道胤禛在犹豫,只当他答应了,小声道:“贝勒爷也该去看看钮祜禄氏。” 胤禛奇怪:“你什么时候操心起这些事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还是实话实说了。 其实她嫁进来的第二天钮祜禄氏来跟她请安之后被李氏为难的事儿她是知道的,那天钮祜禄氏急匆匆地走了,帕子落在了年筠淼这里,淑雯追出去送,正想开口叫前头的人就见钮祜禄氏被人叫走了,淑雯偷偷跟着在院子里外想要偷听两句,虽然什么都没听见,却见钮祜禄氏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也就大概能猜到几分。 后来年筠淼从贵妃那里领了好些赏赐回来,亲自送去给钮祜禄氏,她又是惊又是喜又是害怕,明明想要却又不敢收的表情叫年筠淼心里难受极了,年筠淼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李福晋那里我已经送了,是朝鲜国进贡的红参,只是那红参不多,又给了福晋一些,到你这里就只剩下燕窝和阿胶了,姐姐别嫌弃。” 钮祜禄氏听了这句,紧绷的表情才突然间松懈下来,笑道:“福晋跟侧福晋自然是该比妾身用得好些,但是这些燕窝和阿胶对于妾身来说都是没见过的好东西了,多谢侧福晋关怀。” 钮祜禄氏接过东西的手都在发抖。 年筠淼说的这些胤禛丝毫不奇怪也不陌生,这些女人间的小争斗他从小见惯了,就像贵妃和德妃,都是一把年纪了,还把对对方的不喜欢挂在脸上,明争暗斗一刻不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是谁家后院太太平平的,那才叫奇怪。 要是将其他人放在年筠淼的立场上,那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时候,这傻姑娘却在这里义正言辞地主持公道断官司。 年筠淼见胤禛一直看着自己笑,皱起眉头,“贝勒爷不觉得李氏有错?” “这些事怎么分错对?” “怎么不好分?”年筠淼美眸瞪圆,“难怪李氏能这样欺负人,都是您惯的。” 胤禛郑重摆手,“我就惯过一个人,不是她。” 这句话叫气势汹汹的年筠淼一下子绵软起来,她垂眸浅笑,轻声道:“我就是觉得钮祜禄氏挺可怜的……” “你觉得她可怜,那我就去看看她。” 说出这句话时胤禛的心里有片刻的失落,他多希望有一天这姑娘能不再推自己去看别人,能不再对该上心的事儿如此置身事外。 第49章 当天晚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四爷竟去了钮祜禄氏的房中留宿,且不说李氏如何,就连钮祜禄氏自己也惊愕得手足无措,呆呆傻傻地望着四爷连说话都忘了。 胤禛对着钮祜禄氏也没有什么话说,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便叫丫鬟们来伺候梳洗了。 李氏没能请来四爷本就气恼,又听说四爷宿在了钮祜禄氏的房中,才刚刚消肿的后槽牙又隐隐犯疼。 年筠淼入府之后,似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可控了,李氏那一点点装出来的涵养和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无奈钮祜禄氏的住的院子与李氏只是一墙之隔,她纵然再生气,也不敢大肆发作,忍着牙疼一宿都没睡。 入夜,淑雯在铺床,她看着在窗台前慢悠悠梳发丝的年筠淼,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年筠淼早就觉得淑雯不对,从镜中看她一面铺床一面把想说的话往下吞的为难样子,年筠淼放下手中的白玉小梳转过身来,浅笑道:“你觉得我不该叫贝勒爷去看钮祜禄氏?” 淑雯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被叫,小声道:“各院子都是想尽法子叫贝勒爷留宿,偏偏小姐把人往外推。” 年筠淼掀开被子,斜靠在床头坐着,漫然道:“你紧张什么,从明日开始贝勒爷身边就只有咱们了,想推都推不出去呢。” 谁知淑雯一甩辫子,爬到年筠淼身边,神色颇为凝重,“小姐,那个念夏,就是福晋派来伺候贝勒爷的。” “是啊,怎么了?”年筠淼不理解淑雯为什么紧张兮兮的,在这些事情上年筠淼还是没有淑雯灵光。 “小姐,”淑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声音压得更低,“福晋的意思是要念夏做贝勒爷的侍妾。” “我说呢,”年筠淼这才明白过来,“好端端地派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丫鬟来做什么,原来福晋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不是,就您心眼儿实,贝勒爷对您好,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小姐您呢,您倒好还把贝勒爷往外头推。” 年筠淼敷衍地笑笑,没说话。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幸运,她虽身在其中,心却置身事外,她不会因为胤禛留宿在谁的房中而不悦,也不用挖空心思让他来看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或许是别人毕生都可望而不可求的温暖。 她如今能够坦然,能够自在,能够来如风,轻松自在,都是因为她—— 没有动心。 心不动则不痛。 第二天天没亮,胤禛就带了年筠淼进宫。 年筠淼大概算了算,基本上是凌晨三点半四点钟,虽然穿越而来已经好些年了,但她还是没有办法适应这样“丧心病狂”的作息时间。 一上马车,年筠淼就垂着头打瞌睡,脑袋摇摇晃晃的,胤禛伸出胳膊挡在她身前,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栽倒。 年筠淼越睡越熟,胤禛索性坐到她身边,胳膊缓过她的肩膀把她搂紧怀里。他挨着年筠淼的那一刻,年筠淼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四爷,胤禛拍拍她的背,小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年筠淼实在是太困了,但她脑子里唯余的一丝清明在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了,再这样下去,她就不自由了。 到了神武门,胤禛没着急下车,胤禛没着急下车,他算着时辰,叫年筠淼又多睡了一刻钟,这才把人摇醒。 年筠淼人还依偎在胤禛怀里,眼睛都没睁开,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胤禛指尖轻点年筠淼的眉心,低声道:“这样困吗?” 年筠淼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拼命睁了睁眼睛,这才发现胤禛的靠得那样近,而自己的手还搭在他的胸口。 倏忽之间,年筠淼就清醒了,她猛地推开胤禛,整个人显现出异样的慌乱。 胤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年筠淼,他低低笑道:“你竟然也会害羞?” 年筠淼眼神复杂地看向胤禛,抿着嘴唇不说话。 “下车吧。”胤禛并不纠缠,为了叫年筠淼多睡一刻钟,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富裕。 去往永寿宫这一路,年筠淼盯着胤禛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马。 刚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的冲击太强了,比昨天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厉害多了,年筠淼现在回想起来,心跳还加速,可心里越乱她就越难受。 昨天没感觉她郁闷,今天有感觉她也郁闷,年筠淼也被自己的矫情深深地给折服了。 “怎么了?”胤禛注意到身后人的异样,停下步子等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年筠淼舔舔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矫情呢,贝勒爷不用管我。” “你是不是怕——”胤禛神色不明笑了下,抹了抹鼻尖道,“不是说心里头没人吗?” 年筠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胤祥,她当然知道这次出巡不可避免地会碰上胤祥,但这有什么可怕的,她怎么会怕这个? 年筠淼鼓着腮帮子,精神回来了些,她加快步伐,把胤禛扔在身后。 胤禛长腿跟上,看她忽然之间就气鼓鼓的样子,勾唇低笑:“你属什么的啊?”“干嘛?”年筠淼用了十足的力气瞪了胤禛一眼。 “你是属刺猬的吗,怎么说长刺就长刺?” “……” 难得他还有这样的幽默感,年筠淼笑着摇摇头,叹口气,“四爷啊,什么时候您能别动辄就想到十三爷那就好了。” 年筠淼的语气里含着苦涩的笑意,难得从她脸上看出这种无可奈何的宽容,一时间竟叫胤禛有些无地自容,其实他也没多想,至少刚才他纯碎是想逗年筠淼玩,没到她会惹了她不高兴。 “以后不会再说了。” 在迈步进永寿宫大门的一刹那,胤禛面色郑重地跟年筠淼保证,他很认真,眼神灼热能烫伤人,说完也没年筠淼开口又自顾自道:“若是再犯,任你处罚。” 四爷的承诺那才是一诺千金,不过此时的年筠淼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说到做到的能力。 胤祥早他们一步已经到了永寿宫,正在里头跟贵妃说话,听到脚步声,笑着起身,道:“肯定是我四哥。”谁知珠帘外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还有你四嫂。” 接着是年筠淼笑盈盈的脸,带着占了便宜的得意,她朝着胤祥福身,“十三爷金安。” 胤祥低头淡笑,回应她:“四嫂多礼了。” 这一声四嫂叫的没有委屈,胤祥从来都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上回见了胤祥落荒而逃让年筠淼后悔了好几天,她越是扭捏,越叫人觉得她心里有鬼,疑心她就算了,还要连带着疑心胤祥,她能受委屈,但胤祥不能受委屈,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演练,再次见到胤祥她一定要坦然自若,她要开心地笑,她要落落大方的与他说话,她要很勇敢去保护她心里的那片净土。 十三爷永远在她心里那一尘不染的角落里,沐浴在潺潺的月光之下,偶然想起他,年筠淼仍是心怀感激相遇一场,但那曾经将她头顶黑夜照亮的火光熄灭了,也不会,也不能再燃起来了。 但有一件事年筠淼是确定的,唯有坦然的告别才不辜负当初怦然的相遇。 *********** 出行的队伍声势浩大,贵妃娘娘特意留了年筠淼在自己的马车里,随行的几个阿哥则都是骑马随驾,这次跟着出巡的阿哥有太子,大阿哥,然后就是胤禛,胤祥和胤禵,还有刚刚七岁的十八阿哥胤祄,而八阿哥胤禩则第一次独挑大梁值守京师。 出巡的第一站是昌平行宫,天刚亮出发,午膳前也就到了。 各位成年的阿哥在昌平也都有府邸,胤禛随着皇上往行宫去了,年筠淼则被送来了胤禛在昌平的府邸,胤禛给自己昌平的府邸起名叫箫音坞,年筠淼看着这个名字,转头问念夏,“四爷喜欢箫?”? 念夏点头,“这几年稍好些,前些年箫不离手。” 年筠淼笑道:“我只见过他抚琴,不知他还会箫。” “四爷一贯是喜欢这些的。”念夏说起话来平平淡淡,没有起伏,脸上也不太有表情,这么看来倒真有些像她主子。 伺候的下人不多,有个精干的姑姑叫雁归,看来是掌事的,上前给年筠淼行过礼就带着她往正殿去。年筠淼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雁归:“我住这里?” 雁归低眉顺眼道:“回侧福晋的话,四爷派人传话来就叫开了正殿一间屋子,说是只带侧福晋一人来住。” 想想也是,就两个人来还各住各的,这样的事儿传出去伤的是年筠淼的脸面,她免不了要受人编排说她如何如何不在四爷跟前得脸,因着这么也是替她着想。 说话间,雁归打起门前的竹帘,笑盈盈道:“侧福晋请吧。” 青花海水纹香炉里已经燃起了檀香,缕缕白烟飘飘渺渺地逸出,酸枝木翘头案上白釉宽口花樽里几枝芍药开得正好。 正厅南面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居闲漫谓全无事,下联是,一榻临风蝶梦长。 第50章 “居闲漫谓全无事,一榻临风蝶梦长。”年筠淼低喃出声,将这十四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品读。 雁归见年筠淼盯着那副对联看,忙道:“这是贝勒爷作的诗,奴婢睁眼瞎一个也懂是什么意思,但这些年凡是看过这两句诗的,甭管是王爷阿哥还是那些在朝廷里做官的,一个个都竖大拇指。” “这是四爷的诗?” 年筠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美妙绝伦的诗句,如清风拂面般清新怡人,竟然是四爷写的? 年筠淼开始怀疑他那冷若冰霜的躯壳下到底藏了怎样一颗温柔的心。 雁归快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递给年筠淼,“这是四爷的诗集,奴婢瞧着侧福晋似乎是喜欢。”年筠淼接过诗集翻了翻,她看到了“闲中随展经千页,睡起新烹茶半壶”,她还看到了“梦觉南窗何所事,独吟独酌尽从容”。 整个下午年筠淼将那本诗集翻来覆去读了十数遍,这是个开始,她从一本诗集中读出了另一个胤禛,诗集的最后一首叫《口占》,只有短短四句:花谢花开寒暑,雁来雁往春秋。惟有壶中日月,无今无古无休,年筠淼却蓦然湿了眼眶。 如果他没有做皇帝,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做个天下第一闲人,临风窗下,写诗作画,烹茶饮酒,过完他闲适潇洒的一生,他会更快乐吗? 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湿漉漉的,她忽然很想见胤禛,想随便跟他说些什么,因为有些情绪在她的胸膛里慢慢胀开,快要爆炸了。 但是年筠淼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那个想见的人,若是往常她早都去睡了,但今天她拼命撑着眼皮坚持等胤禛回来。 淑雯见年筠淼困得直掐自己,小声劝她:“小姐,要不奴婢先扶您去躺一躺,等四爷回来了奴婢再叫您?” 年筠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嘴上还是不忘叮嘱淑雯:“一定要叫醒……”话还没说完,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淑雯抿唇笑笑,替年筠淼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胤禛才回来。 淑雯连忙去叫年筠淼起来被胤禛拦住,“叫她睡吧,今日起得太早。” 淑雯低声道,“侧福晋一直打着盹儿等贝勒爷您呢,不肯睡,奴婢是答应了侧福晋等四爷回来一定叫醒她,她才肯去睡的。” “她等我有事?”胤禛一面解着衣扣,一面挑起床幔看了一眼,年筠淼睡得很实在。 淑雯摇摇头,“应当也没有要紧事。”胤禛脱下外衣递给淑雯,压低声音道:“那就明日再说。” 淑雯挂起外衣,便退出去打水了。 奔波一天,胤禛也有些累了,他掐着眉心在床榻对面的条山炕上坐下,余光瞥见炕桌上摊开的诗集,他拉过来一看,书页上赫然落着泪痕,他下意识转头朝床榻看了一眼,这姑娘读诗读哭了? 胤禛的倦意一下子消散了,他真的很想把人叫醒来,问问她最喜欢哪句,问问她为什么落泪。 端水进来伺候的人换成了念夏,胤禛看她一眼,小声问:“侧福晋下午都做什么了?” “回贝勒爷的话,”念夏跪在地上手脚麻利地褪掉胤禛的鞋袜,声音轻轻的,“侧福晋一直在看贝勒爷的诗集。” 得到了确认,胤禛满意地点了点头。 念夏也不多话,低垂着眼皮伺候胤禛洗脚,只搓了两下,胤禛就着急着催她:“可以了。” “哦,”念夏慌忙拿毛巾擦干,也没等着她给穿鞋,胤禛就趿着鞋站起来了。 念夏伸出去的手赶紧缩回来,端起水盆低着头快步往外头走,她懂男人这个时候着急是为了什么,但对于四爷来讲这样的急不可耐是破天荒头一回。 屋门关上,胤禛慢慢吐了口气才撩起床幔轻轻地躺了下去。 年筠淼脸朝外微微蜷缩着,睡觉的姿势倒是真的乖巧,胤禛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吐纳之间似乎都带着女子特有的香气。 胤禛慢慢地转了个身,面对着年筠淼,他大概是有些紧张了,右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索性就轻轻搭在了年筠淼的腰上。隔着寝衣薄薄的衣料,几乎能感受到年筠淼肌肤温热的触感。胤禛的手顺着她纤细的腰肢摩挲着,很轻,很慢,似乎这巴掌大的地方每一寸对他来讲都弥足珍贵。 他暂时还不想要她,一则是他能感觉到年筠淼本身的抗拒,虽然她未必会拒绝,但她心里不乐意;最重要的是他特意问询了太医,以年筠淼眼下的身体的状况若是有孕,极有可能因血气亏空而小产,那对于年筠淼的身体便又是一次重创,所以他打算等着,忍着,忍到……忍不住的时候。 年筠淼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鼻尖痒痒,伸手胡乱拨弄了一把,胤禛忍着笑,捏着自己的翡翠十八子串,拿吊穗儿反反复复在年筠淼的脸上扫过,姑娘终于被逗醒了。 年筠淼愤怒地睁眼就撞进了一双笑眼中,她微微愣了一下,胤禛侧躺着,一只手撑着额头,垂眸看向自己,而自己呢……竟然是从他怀里醒过来的! 年筠淼下意识就往后挪,支支吾吾道:“贝勒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胤禛神色不明地笑着,一伸手又把人拉了回来,年筠淼好不容易挪出去的那点距离转眼间就被消灭了,两人之间又是密不透风。 胤禛把人拉过来后手就轻轻搭在她腰上没撤,年筠淼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腰,却也没有太抗拒,胤禛安抚似地拍了拍她,低声道:“听说你昨晚一直等我来着?” “嗯,但我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年筠淼一直没看胤禛,说话的时候眼睫颤巍巍的抖动着,耳根处泛着点点红晕,她又想往后挪,还煞有介事道,“贝勒爷,我热。” “等我什么事儿?”胤禛收回胳膊,没再追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年筠淼才觉得自己能正常呼吸了,她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胤禛,“那些诗,都是您写的?”问完这句,年筠淼自己先笑了,这不是废话嘛。 胤禛倒没在意这个,伸手把散在她侧脸的碎发拨开,漫然问道:“最喜欢哪句?” 他发现自己总想碰碰她,才从腰上把手拿开,就又去摸人家脸蛋了,怎么就这样控制不住? “惟有壶中日月,无今无古无休。”即便是此刻,再吟诵出这两句,年筠淼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了哭腔。 胤禛眸色深了深,低沉着声音道:“我也喜欢这两句。” 年筠淼翻身爬起来,两手托腮看向胤禛,胤禛隐隐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如果不生在帝王家,四爷或许能更开心些?”年筠淼有些惆怅,“于您而言,是不是从来都没得选?” 后世人眼中,他阴险,城府深,他所有的淡泊都是伪装,都是扮猪吃老虎,可就在昨天,年筠淼的脑海中有了另一种可能,他选择放弃另外一种人生本身就是奉献。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他又何苦冒着千夫所指,为大清国将自己燃尽? 年筠淼的问题让胤禛愣了一瞬,他知道自己没有并非她现象中孤傲高洁之人,那些野心和欲望,从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纵然绝非私欲,纵然是受使命感驱使,纵然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但到底是他主动跳进这个漩涡的。 “淼儿……”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连神色都温柔了下来,“我没你想得那样好。” 胤禛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年筠淼的鼻尖,无奈地笑了笑。 年筠淼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坦承,当然她也没过他会叫她淼儿,双重暴击袭来,年筠淼皱着眉头,有些愣神。 胤禛的手顺着她的鼻尖向下,在她好看的下巴上划了划,轻声问:“失望吗?” 年筠淼慢慢地摇了摇头,鬼使神差道:“四爷怕我失望吗?” “怕,”胤禛挑起一侧的唇角,有些苦涩道:“你好不容易对我心软了点,我当然怕。” 他表情里的失落,言语中的委屈,让年筠淼的心揪着疼了一下,那个瞬间,年筠淼似乎看到脚下小舟开始有了裂缝,水一点点漫进来,沉船只是早晚的事。 心不动则不痛,心痛则心已动。 第51章 不知道是不是出行在外,没有公务缠身,胤禛显得格外轻松,就连说话的语调都透着往日没有的散漫。不陪在皇上身边的时候,他还真就过上了“天下第一闲人”的生活,诵经读书,写诗作画,还抽空穿了一串念珠给年筠淼。 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做子珠,还有隔珠、母珠、佛塔、记子留、弟子珠,全都是胤禛自己一颗颗选的,一珠珠串的。 胤禛拉过年筠淼的手,将念珠缠了上去,不多不少刚好四圈,不会太松也不会勒得太紧。 年筠淼举起胳膊,美滋滋道:“刚刚好呀。” 胤禛端起茶盏,瞥向年筠淼,“当然刚刚好。” 年筠淼这才反应过来,前些日子他有事没事总是捏着年筠淼的手腕玩,她还不高兴,以为是他嫌自己胳膊粗,原来ta是在量尺寸啊,年筠淼觉得自己心上又坍塌了了一处。 几乎每天他都会做一些事,这些事提起来微不足道,却又实实在在撬动着年筠淼即将失守的城墙,有时候她会想,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情或者是他做另外的事情,都不会如此之快地攻城略池,势不可挡,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做了这些事,几近完美的契合。 赶在入秋之前,出巡的队伍到了布尔哈苏台,因为今年要在这里举行秋狝。 秋狝并不是单纯的消遣,其中有很深的政治意味,大规模的围猎让八旗将士肄武习劳,不忘满人骁勇本性。随行的皇子和宗亲都在时踊跃表现,包括康熙自己,虽然已年逾五十,仍能一箭贯穿两只黄羊,秋狝拔得头筹者皇上定会有重赏。 在布尔哈苏台,年筠淼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是她四年前穿越而来的时候。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很严重,年筠淼原本还说要陪贵妃娘娘说话,结果迟迟未起身,淑雯担心贵妃等急了来叫年筠淼,这才发现她脸颊烫红,连呼吸都是热的,淑雯伸手一试,额头烫手,她赶忙出来叫人去请太医,又亲自去贵妃处回话。 贵妃听说年筠淼病了,特别指派了伺候自己的太医来看,两位太医前后诊脉,都说病情不重,只是季节交替引发的风寒,淑雯听着太医言语轻松也就没派人去给四爷报信。 只是两副药下去,到了傍晚,年筠淼的体热并没有明显消退,胤禛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昏睡着。 “人一直没醒?”胤禛的手搭在年筠淼的额头上,脸色很难看。 淑雯小声道:“晌午醒了,奴婢勉强喂着侧福晋喝了一碗粥。” 胤禛捏着年筠淼的手腕,他略微懂得些医书,从脉象上来看,的确不甚严重,但眼前的人双目紧阖,发紫的嘴唇微微抖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打着冷颤。 “再加一床被子。”胤禛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急躁,他俯身靠向年筠淼呼她,“淼儿,淼儿……” 年筠淼听得到有人在叫她,事实上她头脑很清楚,她的意识跟这副病弱的躯体仿佛是分离的,她甚至看到了她自己,不是年筠淼,而是洛慕,躺在医院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回去了,四年前她因为一场病而来,四年后她同样因为一场病而走。 年筠淼着急了,也后悔了,因为她不想就这样回去,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胤禛一声声叫的急切,年筠淼很想答应,她努力想张嘴,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念夏抱了一床更厚的被子来,胤禛接过,把年筠淼裹了个严严实实,她浑身没有一丝汗,是干巴巴灼人的热。 淑雯煎好了药端来,正准备在年筠淼脖子下垫个手帕喂药,胤禛已经抓过药碗开始吹凉了。 念夏上前一步道:“贝勒爷,侧福晋躺着不好喂,还是奴婢来吧。” 胤禛压根就没打算叫年筠淼躺着喝药,他把吹凉的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年筠淼拉起来,另一手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往她身后裹被子。 于是淑雯和念夏眼睁睁地看着胤禛一手揽着年筠淼,一手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嘴对嘴,唇贴唇地把药喂进了年筠淼嘴里,一滴都没洒出来。 念夏下意识低头,往后退了两步,退进了一片阴影里。她早知福晋是白做打算了,但这一刻反而她揪着心松开了些,徒劳无功并不是因为她年岁大了,容颜凋零,即便她正值妙龄,结果也是一样的。四爷和侧福晋之间根本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胤禛守了年筠淼一夜,喂了两回药,换了几十次凉毛巾敷额头,天快亮时年筠淼的体热终于降下来了,胤禛松了口气。 淑雯见状,小声道:“贝勒爷快去歇歇吧,奴婢守着侧福晋就好。” 胤禛摆手,“你去拿个银吊子熬些稀粥,等会儿喂着侧福晋喝些。” “还是贝勒爷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 淑雯走到门口,回望一眼,见四爷正轻轻抚开年筠淼额头上被汗打湿的额发,满眼都是心疼。淑雯紧绷了一天的神思终于松弛下来,或者说自从年筠淼嫁进四贝勒府里的第一天,她心里就绷起那根弦断了。 她再也不会担心自己小姐不得宠受欺负了,说实话,淑雯很难想象还会有谁能像年筠淼这样得到四爷宠爱和呵护。 淑雯伸了个懒腰,她发现草原上的天特别高,星星特别多。 胤禛一夜未睡,强打着精神参加了第二日的骑射,成绩自然不好,好在贵妃闲聊时已经在皇上那里吹了耳边风,康熙也并未苛责,还免了他参加晚上的篝火宴,放了他回来。 年筠淼已经醒了,正在喝粥,她嘴里发苦,什么都不想吃,还真就是这一碗清粥最对胃口,从醒来到现在喝了有三四碗了。 听到念夏在外头应了一声“贝勒爷回来了”,年筠淼就紧张得呛了一口,胤禛进来的时候,她正捂着嘴咳嗽,眼圈都红了,可见呛得不轻。 “饿极了这是?”胤禛甩掉斗篷,忧愁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早晨他走的时候年筠淼还有些烫,叫了她两声人也没醒,胤禛生怕回来的这人又烧起来了。 “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贵妃娘娘来看我还说说晚上要烤鹿肉吃呢。” 年筠淼捂着胸口,刚刚咳嗽完,声音有些沙哑。 “不放心你,”胤禛挨着年筠淼坐下,抬头试她的额头,“不错,出汗了。” “我没事儿了。”年筠淼擦朝淑雯摆了摆手,示意她把没喝完的粥端下去。 胤禛抚了抚年筠淼的脖子,轻声问:“不吃了?” “不吃了,想跟您说说话。”年筠淼主动往胤禛靠了靠,她还记着昏睡时她后悔不及的心情,或许某一天毫无预兆,她就回去了,那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胤禛见年筠淼朝着自己挪了挪,又挪了挪,他笑了,“你是想坐到我腿上吗?” 虽然这不是年筠淼的计划,但既然他提出来了,年筠淼也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可以吗?” “改日吧,”胤禛笑了下,“怕你再受凉,还是好生在被子里捂着。” 年筠淼被拒绝了,恹恹地鼓了下腮帮子。 “这是怎么了?”胤禛的手一直顺着年筠淼披散的发丝捋着,就好像在摸一只乖顺的小猫,但是这只小猫今日是不是有些太乖顺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还没开口,漆黑的眼眸就蒙上了一层水汽,要哭。 “四爷,我……” 这段时间以来,好像已经习惯了漫不经心敷衍他对她的好,一旦要正儿八经起来年筠淼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了。 “我怕来不及了。”想了半天,年筠淼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胤禛声音温柔:“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跟您说实话,”年筠淼指尖划过胤禛眼下的乌青,慢吞吞道:“四爷,我心里有过十三爷您知道,但如果我说我心里现在有了另外一个人,您会不会觉得我水性杨花?” 胤禛含着笑,假意思考了一下,“那得看现在在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了。” “哦,”年筠淼咬着嘴唇,低头含糊道:“如果那个人是您呢?” 她说得很轻很快,舌头胡乱卷着,但胤禛还是听清楚了,其实这句话她不说他也知道,一个人心里有没有你,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几个月,胤禛一点点从年筠淼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淼儿,”胤禛扣住年筠淼的后脑把人搂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耳畔,“让我抱抱你。” 第52章 年筠淼靠在胤禛的胸口,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传来,一下下撞击着年筠淼的耳膜,她轻声笑了。 胤禛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给年筠淼遮住后背,收拢胳膊,把人圈在怀里,薄唇轻吻她的发丝,哑着嗓音问她:“笑什么呢?” “四爷您,心慌啊。”年筠淼轻咬嘴唇,言语里的得意丝毫不带掩饰。 “嗯。”胤禛捏了捏年筠淼的脸蛋,散漫地应了一声,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摩挲,他明显能感觉到姑娘脸颊热了起来,他的手顺着她颀长的脖颈慢慢往下滑,年筠淼出了不少汗,领口汗津津的,体香裹着淡淡的药香缠绕在胤禛的手上,他的手翻来覆去在她颈窝处蹭,却一寸也不肯往下了。 年筠淼不自觉地仰起脖子,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她和他的心跳节奏开始吻合。 她想要为自己之前的猜测道歉,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只用了一只手在她的脖颈处就已经让她意乱情迷了,这要是……年筠淼有些不敢想了。 “淼儿,”胤禛停了手,低头看她,“再过两天——” “再过两天就是我第一次见贝勒爷的日子,”年筠淼抢了他的话,“您是想说这个吗?” “是。”胤禛低低笑开,“四年了。” 年筠淼手指漫然抠着胤禛胸口的盘扣,感慨道:“好快啊。” 胤禛淡笑:“可不是,转眼间你都会投怀送抱了。” 年筠淼哼咛一声,作势要抽身而起,却被胤禛牢牢箍住,姑娘美眸瞪圆,嗔笑道:“四爷是嫌太快了?” “太快了,”胤禛拍着年筠淼的后背,无奈道:“才不过四年,你一个姑娘家也太不矜持了。” 年筠淼吃吃而笑,仰头看着他,发自内心道:“从没想过您是这样的人。” 胤禛垂眸:“你想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苟言笑,冷漠淡然,超凡脱俗,才高气清……”年筠淼掰着指头,把自己能想到的成语挨个儿往外数,最后憋出了一句:“存天理灭人欲。” 胤禛点点头,认真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如你所言是个冷情之人。” “四爷不是冷情,”年筠淼着急着替他辩护,“四爷只是不习惯表达。” 胤禛拍拍她的脑袋,“你说是便是吧。” “不是吗?”年筠淼从胤禛怀中钻出来,扑闪着大眼睛,怎么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胤禛伸手把滑落的被子提上来,低眉反问她:“冷情不好吗?” 年筠淼被问住了,转念又一想,非常自恋地开口:“遇到我之后还这么想?” 胤禛勾勾唇角,目光深海一样平静,“遇到你之后才越发觉出心如止水的好处的来。” “四爷……”年筠淼握住胤禛的手,湿了眼眶,她从来不知他也经历过这样无奈地挣扎。 “傻丫头,”胤禛抹去年筠淼眼角清亮的泪珠,笑道:“你呀,总是把四爷我想得太好,我也是凡夫俗子,喜怒哀乐一样不差,寝时有梦,觉时有忧,梦里——”胤禛低头贴在年筠淼的耳边,轻轻吐气,“梦里亦有你。” “四爷梦到过我?”年筠淼瞪圆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多次,”胤禛笑笑,刮了刮年筠淼的鼻尖,“本来不想叫你太得意,但你人在病中,就叫你高兴高兴。” 年筠淼双手捂住嘴,克制的笑声从指缝中漏出来,弯弯的眼睛里折出碎碎的光芒。 ******* 胤禛昨夜一宿未眠,天刚擦黑他就困了,眼神朦胧地喂年筠淼喝药。 年筠淼知道他累,想要伸出接过药碗却被他避开,“我来。” 说话间,他挺了挺腰背,似乎是知道年筠淼在想什么,他道:“喂你喝了药我就睡。” 等年筠淼喝完了药,胤禛便叫人备水沐浴,帐篷里条件简陋,没有水房,只用屏风隔开。 汤药发汗,喝下去没一会儿,年筠淼又被焐出了一身汗,她这身儿寝衣反反复复的湿了干干了湿,黏在身上太难受。她听着屏风后的水声,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的透着股子酸味,她可不想就这样跟胤禛躺在一个被窝里,以前可以,今天不行。 “淑雯,”年筠淼勾勾手叫她过来,趴在她耳边道:“我想沐浴。” 淑雯下意识回身望了一眼,忙不得地摆手,小声拒绝:“四爷刚才说了,不让。” 年筠淼给淑雯支招:“你现在偷偷去,等他知道了,我这边已经洗上了,他也没办法。” “不行。”淑雯铁面无私,退后两步,任凭年筠淼做小伏低地恳求她也罢,毫无下限地妄图收买她也好,淑雯完全不为所动。 很快,胤禛就换上寝衣从屏风后出来了,他抬眼一瞧这主仆二人的架势就知道年筠淼在威胁人了。 “又难为淑雯?”胤禛笑着,“你才退烧,就不能安分两天?” 年筠淼仰着小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四爷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就放任我这么邋里邋遢?” “连着两日围猎,昨日回来的时候就是灰头土脸,没顾上喜,今日若是再不洗,你还叫我上床吗?” 胤禛说得坦然,年筠淼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自在地看了淑雯一眼,脸也红了。胤禛是真的乏了,走路说话都透着疲惫,可越是这种懒洋洋地状态,才越是勾人。 胤禛看见年筠淼的小动作,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侧身对淑雯道:“去打盆水来,给侧福晋擦一擦。” 年筠淼低头闻闻自己,小声嘟囔:“全是汗味儿。” “沐浴你就别想了,”胤禛抬腿一条散漫地敞着腿,懒懒地靠在软枕上,掐着眉心道:“擦一擦,换身衣裳便罢了。” “擦身上不怕受凉?”年筠淼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么露着还不如泡在水里呢。” 胤禛闲闲看她一眼,“嗯,有办法。” 淑雯端了水来,又拿了一套干净寝衣备好,才要挽袖子,就见胤禛朝她摆了摆手,“外头候着吧。”年筠淼一脸惊愕地看着走得决绝的淑雯,双手下意识就护在了胸前。 胤禛绞好帕子,打了个哈欠,笑着催促:“快点,爷熬不住了。” “我……我自己来……”年筠淼结结巴巴道,“不劳烦四爷了。” “你撑着被子,我来给你擦,”胤禛嘴角噙笑,怎么看怎么不正经,“我保证心无旁骛。”年筠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案几上的烛台。 胤禛也懒得走过去了,随手拿了个檀木如意朝着烛台轻轻一扔,烛台应声就滚下了案几,灭了。 帐内一下子暗了许多。 “残暴。”年筠淼低声嘟囔了一句,动手开始解扣子。 胤禛手里掂着毛巾,就坐在她对面等着,眼神坦然地随着年筠淼的手而动。 “有什么好看的,”年筠淼被盯得呼吸都热了,瞪他一眼,“又不是没看过。” “没看过你。”胤禛的声音是故作的平静。 胸前的盘扣解到第三颗,胤禛按住了年筠淼的手,沙哑道:“可以了。” “还有肚兜……”年筠淼脸颊发烫,声若蚊呐。 “你拉好被子。”胤禛捏了捏年筠淼的脸颊,轻声道:“我伸进去就好。” 他特意将手搓热,绕到她身后,怕姑娘害臊,特意从后背开始。 两人相对,距离很近,周围的呼吸都烫的,年筠淼脑子里一片茫然,只知道死死地揪住被子边。 胤禛的手隔着毛巾慢慢往她神前来来,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年筠淼咬着嘴唇,脸红的已经滴出来血来了,对面的人却好像真是心无旁骛,没有任何过分的动作,手掌掠过胸前的柔软,年筠淼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胤禛低眸瞧她,姑娘眼睫抖动得很厉害。 “马上好。”他另一只揽着年筠淼的腰肢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她。 一遍擦完,胤禛抽出手去水盆里将毛巾又绞了一次,等他回过身来,年筠淼已经将寝衣全脱了,只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青丝泄下,肤若凝脂,即便是在昏暗之中,胤禛仍是被这样的角色景致给震撼到了。 他喉结上下一滑,哑着嗓音道:“你还在病中。” 年筠淼抬头看他,他分明已经有反应了,却要生生忍着。 “乖,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 胤禛将年筠淼的寝衣往上拉了拉,将她摁在怀中,把手伸进被窝里快速地又擦了一遍。 炙热相抵,年筠淼得了便宜又卖乖地问了一句:“四爷不会难受吗?” “你说呢?”胤禛做坏在她腰上的软肉处轻捏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散发着别样的吸引力,“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折磨我。” 他也没说错,从前在他梦里折腾他,如今变本加厉在他怀里折腾他。 胤禛叹了口气,把淑雯给年筠淼备好的寝衣拿给她,用力把毛巾砸进盆子里,激起了不少水花。 年筠淼讨好地笑笑,“晚上给你抱。” 吃不到肉,先喝口汤总是可以的。 “只是抱?”胤禛冷眼睨她,伸手替她撑起被子,好叫换寝衣的时候也不受冷。 年筠淼低着头,头发柔顺地垂在一侧,她笑了笑,手下的动作加快。 “淼儿,“胤禛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自喉咙溢出一声低叹,“你不知你此刻有多动人。” 年筠淼抬头,含着水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潺潺动人,她刚想伸手去抚他的脸颊,就被他翻身压在了身下,他曲着胳膊撑在她身侧,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额头,他的目光如星辰一般闪亮,会让年筠淼很喜欢被他注视着的自己。 他的手划过她的眼睛,鼻尖,落在了她的嘴唇上,那张红唇像黑色中盛开的罂粟,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危险魅力。 胤禛低头,轻轻含住,他力道很轻,片刻后离开。 年筠淼望着她,回想着嘴唇上温润的触感,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胤禛低笑,问她:“冷不冷?” 现在还记得关心她冷不冷?!真是神人。 “不冷。”年筠淼抬头,把这两个字喂进了他的嘴里。 他的舌尖探了进来,一寸寸,谦和地进攻,力道虽轻,但却要吞噬掉属于自己的每一片领地。 年筠淼勾住胤禛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感受他轻柔却霸道的亲吻,她努力地想回应他,却发觉这根本就是他的战场,他游刃有余,深入浅出,年筠淼软成了一汪水,身体轻飘飘的,只想要他抱紧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的手从寝衣下钻入,挑开肚兜,轻轻捏了一下,年筠淼不由地哼咛一声,落在男人耳中便是最好的催/情之物,他的吻瞬间就凶狠了起来。 胤禛吮吸着年筠淼口中诱人的香泽,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势侧躺下,将人收拢进怀里。 半晌,年筠淼情迷意乱之际,胤禛与她分开,他喘着粗气,看着被他亲得眼泛水光,娇喘连连的年筠淼,胤禛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安抚似地拍着她的背,低低地笑了两声。 “笑什么?”年筠淼眼若星辰,面似桃花,整个人嫩得都掐出水来。 胤禛拇指抚上她的红唇,笑道:“似乎……肿了。” “这下好了,”年筠淼往胤禛怀里缩了缩,“明天肯定要被淑雯笑。” “下回再轻些,不知道淼儿这样娇嫩。”胤禛大手掌住她的后脑,往自己胸前带了带,咬着她耳垂道:“睡吧。” 年筠淼睡了一天,眼下精神很好,小手不安分地胤禛后背挠来挠去。 “不困?”胤禛闭着眼睛,声音低沉。 “嗯,睡不着。”年筠淼从胤禛怀中抬起头来,轻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 胤禛睁开眼睛,懒懒睨着她,笑道:“我陪你说会儿话。” “四爷睡吧,”年筠淼不忍心,“您眼睛都红了。” 胤禛薄唇抵在她额头上蹭了蹭,轻声道:“淼儿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以后……会多心疼四爷的,”年筠淼声音很小,“就怕以后四爷不稀罕筠淼的心疼了。” 胤禛瞬间睁大了眼睛,撑起身子,捏着年筠淼的下巴,缱绻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醋了?” “嗯。”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想起其他人年筠淼心里就难受。 “淼儿,”胤禛神色郑重,“从前没有你——”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高无庸急切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贝勒爷,十八阿哥薨了。” 胤禛倏然坐起,应声道:“我这就来。” 年筠淼忽然想起来,康熙四十七年,皇上在出巡的途中废了太子胤礽,原因就是因为十八阿哥骤然病逝,胤礽却丝毫没有悲痛之意。 “四爷,”年筠淼叫住胤禛,叮嘱他:“一会儿,你记着要哭得难过些。” 第53章 胤禛这一去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回来,他佝偻着背,步伐沉重,虽然已经尽力克制,但年筠淼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慌张。 年筠淼见状挥了挥叫正在沏茶的淑雯去帐外候着,自己接过淑雯的手沏了两杯茶端过来。 茶是贵妃娘娘才赏赐的极品六安瓜片,清心明目、提神消乏。 胤禛弓着背,曲肘撑在炕桌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年筠淼递过来的白玉茶盏,年筠淼轻叫他一声:“四爷?” 他抬眸,神思收回了一些,问她:“今日没有再发烧吧?” 一股暖流自心间流过,年筠淼感觉眼睛有些发胀,她摇摇头,“我很好。” “皇阿玛把二哥废了,”胤禛抿了口茶,语气低沉,“我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应对。” 年筠淼将手覆在胤禛的手背上,陪着他静坐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四爷愿意跟我说说您的顾虑吗?” “皇阿玛下旨回京以后,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外省二品以上官员均可以推选一位新太子的人选,”胤禛低着头,无意识地把玩着年筠淼的手指,沉声道,“我拿不定注意该推举谁。” “四爷现在才回来,想必已经跟十三爷商量过了,”年筠淼思忖道,“我猜十三爷是想要四爷您自荐。” 胤禛拿手背往年筠淼的脸上蹭了蹭,淡笑道:“小机灵鬼。” “四爷,”年筠淼握住胤禛的手,有些不理解,“您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记得这些事?” “淼儿,我想留你在身边不是为了把你变成幕僚,”胤禛自嘲地勾勾唇角,“我不想利用你,更何况,我也不想让你搅进这样的麻烦中来。” 年筠淼端起茶盏,喂到胤禛唇边,他伸手要接,被年筠淼躲开,她拖着绵长的尾笑道:“我喂您。” 胤禛笑着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神色较之刚回来的时候已经舒缓了不少,他伸手把年筠淼拽进怀里,手掌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轻拿捏,但年筠淼知道他实则已经全然沉浸在太子被废的事件中去了。 他微微眯起的眼中没有半分情/欲,隐隐折出只是点点寒冰样的碎光,年筠淼从这样的眼神中第一次看出了眼前这个人成为后来雍正皇帝的可能性。 在年筠淼面前,这个人总是过分温柔,给予她毫无原则的包容,这甚至会让年筠淼生出一丝担忧和疑惑,这样的四阿哥如何从九龙夺嫡那样暗潮涌动的厮杀出来。就在此刻,年筠淼终于见到了掩藏在这副淡泊,恬静,文质彬彬的躯壳下的另外一个胤禛。 年筠淼探出指尖,轻轻描绘他的眉毛,胤禛握住她的手,覆在自己唇边摩挲着,薄唇温润的触感传来,面前之人漫不经心又全神贯注的模样让年筠淼看得有些失神,她开始在犀利计算,自己最多还能陪他多少年。 胤禛全然沉浸在对时局的分析中,他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但并没有十足的的把握。 皇上是在十八阿哥骤然病逝之后,盛怒之下废了太子,胤禛知道这一路上大阿哥没少在皇上面前告太子的状,大大小小的事情早已在皇上心中郁结,十八阿哥病逝不过是点燃□□的星火罢了。 但是二阿哥已经做了快四十年的太子了,皇上绝不是今日才知道他种种不检点的行径,否则也不会将一直扶植太子的索额图问罪处死,皇上的态度一直是要保太子的。如今,盛怒之下将其废了,等脾气过了又后悔也未可知啊。 太子被废,大阿哥及其党羽甚至于胤禵都大受鼓舞,胤禛甚至可以想象值守京城八阿哥在得到消息之后拊掌以贺的场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在等着太子大厦倾颓的那一天。 皇上圣旨一下,四周蛰伏已经的欲望如惊蛰之后出洞的毒蛇,窸窸窣窣吐露着一样歹毒的信子。 纵然周遭已然乌烟瘴气到亲疏不分,兄弟不仁,但胤禛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其他人在想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在想什么。 胤禛也不知这样抱了年筠淼多久,等他回过神来,姑娘还坐在她怀里,百无聊赖地伏在他肩膀上。 “饿不饿?”胤禛把人拉起来,歉意道,“事发突然,我有些慌。” 年筠淼从没见过一个人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自己慌,她捧着胤禛的脸,拇指摁住他眼下越发浓重的乌青,心疼道:“有贵妃送来的小炒鹿肉,四爷用了早些安置吧。” 胤禛轻松下来,神色也温柔了许多,捏着年筠淼的脸蛋,低声道:“昨晚有话没对你说完。” 经他这么一提醒,年筠淼想起来,昨天胤禛被高无庸叫走的时候,她正在闹小性子吃醋呢,可是眼下他遇上这样一桩烦心事,年筠淼就不大好意思再叫他哄了,她低头与他前额相抵,轻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不必等到以后,”胤禛将她拉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郑重道:“从前没有你,我也没的选,如今有了你,就不会再有旁人了。” 年筠鼓着腮帮子,看他寒潭样深邃的目光,像温柔的沼泽,将年筠淼裹挟吸附,一寸寸拉了下去。没有挣扎和抗拒,年筠淼放手任凭自己沉沦。 “那……”年筠淼泪光盈盈,欲开口却不知如何应对,她带着哭腔道,“那福晋她们?” 胤禛倒是没回避:“总得有人伤心,我只能管得了你,顾不得旁人了。” 后来十几年的相处中,年筠淼发现这是胤禛一贯的作风,取舍于他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总是目标明确,出手即中。 因为十八阿哥薨逝加之太子被废,秋狝提前结束,第二天终于就踏上了返京的路程,而来时声势浩大的太子仪仗已经被撤掉了,大清国第一位的太子,康熙皇帝违背祖制册立的太子,此时不知窝在哪辆马车中,狼狈地接受着命运的审判。 年筠淼枕在胤禛腿上,胤禛低头与她对视,手指漫然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偶尔俯身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轻轻一吻。 秋日暖阳从窗间摄入,年筠淼闭上眼睛,惬意地弯起唇角,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自己开口问:“四爷,您可有打算了?” 她还是不放心,想确认胤禛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因为不久之后太子就会复位,此时表露野心是最愚蠢的做法。 胤禛的手虚虚地挡在年筠淼的眼睛上,低笑一声,似乎是被姑娘不放心的模样给逗乐了。 “说正事呢。”年筠淼睁开眼睛,攥着胤禛的手挪开,眉眼中是少见认真。 胤禛吊着眼梢,轻柔着姑娘微蹙的眉头,命令的口吻:“不许皱眉。” “那四爷同我说啊。”年筠淼有些着急了。 “你一个姑娘家,每日里只要操心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吃什么点心就好,这些事你四爷我能料理好。” 年筠淼攀着胤禛的脖子坐起来,也不恼,只同他闹着,“四爷不说那我就猜猜,我猜四爷还是会推举二阿哥。”胤禛挑眉,“那你倒说说为什么。” “因为——”年筠淼漫然轻抚胤禛青青的胡茬,笑得狡黠,“其他人此刻只在乎自己心中所想,而四爷能猜出皇上心中所想。” “年筠淼。”胤禛近来已经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了,冷不丁一下还有些不适应,年筠淼美眸微瞪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他要说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胤禛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想要看透这美艳动人的皮囊之下是不是藏着一个能够勾魂摄魄的妖精。 “一物降一物,我就是来降服四爷的人,如何?” 年筠淼贝齿轻咬红唇,眼神无辜清亮,却总是能将胤禛搅弄得乱七八糟的,轻轻一句,胤禛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嗯,像。”胤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甘之若饴。 年筠淼扑哧一笑,靠在胤禛怀里,忽然想起一桩别的事来,“四爷,你又要当阿玛了。” 她语气不明,抱着他的人却有些不自在,张口就是解释:“那晚是你执意叫我去看她的。” “我又没说什么。”年筠淼低声嘟囔着,那是半年前了,现在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 胤禛看着她哑巴吃黄连的可怜样,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低低的声音似是诱哄,“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当阿玛?” 大白天的提起这样的事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年筠淼哼唧一声,闭上眼往胤禛肩头一靠,避而不答,只是叫嚷着困了要睡。 “还是等你身子彻底好了吧。”胤禛自问自答。 年筠淼以为他说的是她这次发烧的事儿,想着那也不过三五日,最多一个月,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回到府上的当晚,李氏打扮得花枝招展,光是描眉就花了半个时辰。钮祜禄氏有孕在身,年筠淼贴身陪了几个月,轮也该轮到她了。 她早早叫人备好茶水点心,甚至还挑了基本四爷平日爱读的书,不断地跟毕春确认看自己的妆发有没有乱,毕春也是胸有成竹,想着今夜四爷必得宿下,笑盈盈地只顾说漂亮话:“福晋穿绛色的衣裳最好看,今日的秋波眉画得格外娇俏,好看极了。” 李氏被夸得心花怒放,又把弘时抱到身边,再三叮嘱:“一会儿见了阿玛知道什么吗?” 弘时点点头,“就说阿玛辛苦了,儿子想阿玛了。” “那一会儿要给阿玛背的诗,你再给额娘背一遍。”弘时不愿意了,“都背了好些遍了,儿子不会忘的。” “好好好,”李氏揉揉弘时的脸蛋,“额娘知道弘时最是聪明能干了。”李氏抱着弘时等到弘时都困得打瞌睡了,还是不见四爷的影子。 “毕春,贝勒爷还在书房?”李氏的声音里带了狰狞。 毕春已经没了刚才神采飞扬,怯怯道:“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在给皇上写折子。” 李氏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没好气道:“你去请的贝勒爷,贝勒爷当真说要来了?”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撒谎。” 毕春看了一眼眼皮打架的弘时,小声道:“要不,奴婢先抱小阿哥去安置?” 李氏叹口气,抱怨道:“这都小半年见不着贝勒爷了,下一回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胤禛就进来了,也只当没听见李氏的话,只是接过弘时掂了掂,转身交给保姆带下去。 李氏讪讪笑着,赶紧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讨巧道:“这茶已经出了三四遍颜色来,想来喝着正好。”胤禛摆手,淡淡道:“夜深了,就不喝了。” “那,妾身就伺候贝勒爷早些安置,舟车劳顿,妾身用藏红花煮了水,贝勒爷去泡一泡,疏通经络,能解乏。” 李氏放下手中的茶碗,朝着毕春递了个颜色,毕春才要抬脚出去,就听见胤禛道:“我过来看看弘时,与你说说话,还要往别处去。” 别处?李氏只觉得一口血往嗓子眼钻,难不成要去福晋那里? “贝勒爷,”李氏拉着娇滴滴的嗓音,含着委屈小心翼翼道:“今夜晚了,贝勒爷先在妾身这里歇歇,明日再忙?” 胤禛曲指揉着眉骨,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出自己的凉薄来,从前对李氏虽不谈不上多喜欢,但过过话也总是不嫌闷的,更何况李氏嘴皮子厉害,也读了些书,嘴里能蹦出几句有趣的话来,可今日,他真是半刻也不想也熬不住了。 李氏觑着胤禛的脸色,试探着看能不能再近一步,他却已经站了起来,仍是没什么表情道:“不早了,安置吧。”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没有一刻迟疑。 “贝勒爷这是怎么了?是往后都不打算来了吗?”李氏往罗汉床上一倒,泄气道。 她不过是说一句气话,未曾想到她的好日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一整晚,年筠淼都在刻意地忙这忙那,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堕落成盼着等着胤禛来看她的怨妇。 高无庸一早就被派来传话,说四爷在书房写折子会晚些来,侧福晋若是累了可以早些安置。年筠淼心想,瞧不起谁呢,我管你什么时候来。 结果她真的早早就睡了,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快把被子踹出个洞来。淑雯看她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又知道自己小姐嘴硬,想着法子叫她做些事儿,就把先前没做完的荷包拿来出来,对年筠淼道:“小姐这荷包都做了半年了,可不能再拖了,小姐若是现在睡不着,奴婢就接着叫您?” 年筠淼磨磨蹭蹭坐起来,嘴硬道:“做不出来就不送了。” 淑雯笑笑没说话,若是几个月前她这么说,淑雯是信的,事实上年筠淼也就跟着淑雯学了三天就撂下不管了,那会儿她给胤禛说话不对付,别扭着呢,淑雯也都看得出来。但如今,她们俩人之间说是如胶似漆一点都不过,年筠淼越是说气话,这手上的活儿越是做得细。 “哎呀,又扎了一下。”年筠淼吮着冒血的指尖,玩笑道:“荷包没做好,我手先漏了。”淑雯笑道:“教我做女工的姑姑说,要扎够一千下,才能出活呢。” 年筠淼叹口气,看着才绣了个开头的花样子,沮丧道:“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说话间,屋外传来脚步声,很急,紧接着就听见屋门被咯吱一声推开,胤禛带着初秋微凉的夜风,淡笑着进来。看着年筠淼怀里抱着绣绷,指尖还含在嘴里,胤禛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毛,柔声道:“扎着了?” 年筠淼点点头,跟受了多重的伤一样,可怜兮兮道:“好疼呢。” 淑雯赶紧起身行礼,笑道:“侧福晋说要给贝勒爷绣个荷包,做了好些日子了。” “就你话多。”年筠淼瞪一眼淑雯,淑雯挤眉弄眼地快步退下了。 胤禛站在隔扇处半低着头,笑得跟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给我做的?”他缓步走过去,扯过年筠淼的手,虽然看不到任何血迹伤口,他还是把才从她嘴里拉出的手指含住了。 这就有点色/情了,年筠淼耳根都红了,使着劲儿想把手抽回来,但手腕被胤禛攥得死死的,根本没办法。 年筠淼低下头,她都没脸看。 “四爷,您松开吧,”年筠淼催促着,“不流血了。” 胤禛噙笑看着年筠淼的脖子和脸一点点地都变红,这才松口,年筠淼立刻把手抽回去,拿帕子擦个不停,低声道:“四爷还是正经些好。” “怎么不正经了?”胤禛不以为然,伸手捏起年筠淼绣了一半的花样,皱起了眉头,“我说淼儿,为了这个被针扎受疼,不值当,这太丑了。” 年筠淼一把夺过来,气鼓鼓道:“又不是非得送给贝勒爷您,您嫌丑,我送给别人。” “生气了?”胤禛追着转过身去的年筠淼看,伸手戳戳她的脸蛋,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十指连心,那一下疼着呢。” “那到底丑还是不丑?”年筠淼很执着。 “你若真想知道这荷包丑不丑得去问旁人,”胤禛一本正经道,“你若问我,我爱屋及乌,怎么看这荷包都好看,越看越好看,有失公正。” 年筠淼忍着笑,哼了一声,“那还是送给贝勒爷您吧。” “傻丫头,”胤禛抚着她的脸蛋,温然道:“你若是做好了我就每天都戴着,时时处处戴着,好不好?” 年筠淼抿唇浅笑,心间沉甸甸的,曾经对爱情所有的幻想,所有的追随和描述,都在不经意之间一一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我一脸姨母笑啊~~~ 第54章 念夏正在铺床,听见四福晋在她身后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念夏心里咯噔一下,回身低声道:“奴婢无用没伺候好贝勒爷和侧福晋,前些日子侧福晋还生了一场大病。” “我听贝勒爷说了。”福晋在妆台前坐下,恹恹地将鬓边的海棠宫花摘掉,今日悉心装扮之人又何止李氏一个。 念夏放下手中的活,默不作声地替四福晋拆头发,两人的视线偶然在镜中相遇,带着心有灵犀的疲惫。 福晋发现念夏梳头的手顿了一下,淡声问:“我是不是又有白发了?” “福晋太过操劳,”念夏轻轻将那根白发拔掉,悄声道:“奴婢一会儿给福晋煮碗黑芝麻糊做宵夜吧。” 福晋抬手抚过自己眼角细细的皱纹,摇了摇头:“不必了,岁数到了,这白发只会越来越发,不像侧福晋,如花似玉,我看着都喜欢,更何况贝勒爷呢。” 念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这一路她跟着看着,许多事情她比福晋更清楚。 李氏原本以为四爷是要去陪福晋的,有嫡福晋的位份在那里压着,她倒也能劝着自己接受,但是一听说四爷是往年筠淼那里去的,李氏如当头受了一闷棍,沉默半天才低喃道:“五个多月,她陪了贝勒爷五个多月,贝勒爷竟然一天也放不下她……” 毕春伸手扶住已经浑身瘫软的李氏,安慰道:“府上这些年一直没进过新人,贝勒爷不过是一时新鲜。” “一时新鲜?”李氏语气嘲弄,失神的目光从毕春脸上划过,“你跟我说说这算哪门子的一时新鲜?!” 话说出口,毕春自己听着也心虚,低头咬着嘴唇不敢再随便说话。 “贝勒爷不是这样的人啊,”李氏眉心蹙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连连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就叫勾了魂了。” “主子,您放宽心,”毕春小心翼翼地地上热茶,“您儿女双全,再怎样都是有依靠的,眼下,福晋比您更着急。” 毕春的话叫李氏一团乱麻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是了,从前自己所得的宠爱与年筠淼相比也不过是百中之一,福晋已是笑里藏刀,她看着如今的年筠淼只怕也是恨得牙痒痒吧。 这么一想,李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年筠淼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敌人。 第二天,胤禛正陪着年筠淼用早饭,钮祜禄氏就过来请安了,她肚子已经隆起,身量却还不算累赘,也没长什么肉,气色不是很好。 年筠淼如有所思地盯着钮祜禄的肚子,心里想:这里头可是乾隆啊,这么想着,年筠淼伸出轻轻摸了一下,碰巧里头孩子有了动静,不轻不懂地跟年筠淼打了个招呼。 “他踢我了!小阿哥踢我了!” 年筠淼又惊又喜的样子把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钮祜禄脸色绯红,垂眸道:“多谢侧福晋吉言,妾身也盼着能给贝勒爷生个小阿哥。” 胤禛站在年筠淼身后,目光还在她身上没收回来,听了钮祜禄氏的话,淡笑道:“都好。” “肯定是个阿哥,”年筠淼郑重其事地拍拍钮祜禄氏的肩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相信我。”她这么一说,钮祜禄氏越发地坐立不安,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就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年筠淼看着钮祜禄氏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间一阵感概,大概没有人会想到四贝勒府上这样一位卑微的侍妾会诞下大清国乃至中国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乾隆皇帝。作为唯一之情的旁观者,年筠淼真想告诉钮祜禄氏,哪怕她拼尽全力也不想象不出来日会有怎样的风光无限。 夜里,胤禛从背后拥着年筠淼,手漫然地搭在她的小腹上,磨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喜欢孩子?” “嗯,”年筠淼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拍着胤禛的手,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最喜欢钮祜禄氏肚子里的孩子。” 胤禛低笑,气息落在年筠淼脖子处,酥酥痒痒的。 “你盼着她生个小阿哥?”胤禛薄唇贴着年筠淼的耳朵,有意无意地亲着。 年筠淼心里想不是我盼着,是我知道,嘴上却是反问:“听贝勒爷的语气,您难道不想?” “儿子闺女的我真是无所谓,”胤禛收了收胳膊,把年筠淼往怀里又拉了拉,带了一丝慵懒道:“你生什么都好。” “怎么说到我头上了?”年筠淼缩了下脖子躲开胤禛灼人的气息,小声问他:“四爷,那我若是不想生孩子呢?” “怕疼?”胤禛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笑道:“这细皮嫩肉的,也的确是经不住。” 年筠面翻了个身,手抵在胤禛胸膛前,似是在跟他确认:“四爷,若是我真的怕疼,就可以不生了?” “不生就不生了。”胤禛拍着年筠淼的后脑,毫不在意,“你不还是个孩子嘛。” 胤禛原本就没打算太早叫她生孩子,只当叫她多养两年身体罢了,他不知年筠淼抗拒生孩子这件事,是因为历史上年妃虽然生育过四个孩子,却都早早夭折,虽然不知道结局是否会会变,但这在这件事上年筠淼不允许自己没有作为。 “怎么了?”觉出怀里的人情绪不高,胤禛垂眸瞧下来,“不高兴了?” 年筠淼摇摇头,埋在胤禛胸口,声音闷闷的:“没有。” “我的傻姑娘,别总是杞人忧天,爷就乐意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胤禛拍了拍怀里的人,笑道:“一直想问你呢,当时为什么替我说话?” “什么?”年筠淼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头一次见我额娘的时候,不叫她一直夸胤禵。” 年筠淼恍然,淡淡笑了两声,“都多少年了,四爷还记得。” “记得,”胤禛声音低下来,“那头一回,有人替我说话。” 年筠淼的心抽着疼了一下,她仰头对上胤禛的视线,声音轻柔道:“以后,我都会替您说话,向着您的。” 不乏人敬,不乏人畏,亦不乏人献媚讨好,但胤禛的确很少被偏爱。 偏爱过他的人他都记着,滴水之恩他必会涌泉以报。 胤禛指腹轻揉年筠淼的眉骨,看着姑娘柔情似水的眼神,喉结上下滚了滚,仍是克制地吻了吻便作罢了。 “四爷……”年筠淼轻喘着,小声含糊道:“我身体已经无碍了……” 胤禛抱着她,情动不已,却仍是那句:“再等等,再等等。” ****** 太子被废之后,从塞外至京城都由大阿哥胤禔负责看守。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如今嫡子被废,大阿哥作为长子又得皇上器重,所有人包括大阿哥自己在内都认为储君之位已是大阿哥的囊中之物。 陷入狂喜之中的大阿哥几乎失去了理智,终于在某一日对康熙说出了“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这样丧心病狂之语。 康熙闻言大怒,直骂大阿哥为“乱臣贼子”,并明确宣谕不会立大阿哥为太子:大阿哥结党谋储君之位,竟起杀弟之念,此乃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之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 在太子被废仅仅一月之后,大阿哥的前程亦被自己亲手葬送。 大阿哥夺储无望,便极力为八阿哥胤禩奔走,胤禩少时曾得大阿哥生母惠妃抚养,两人的关系一直较为亲密。如此一来,原先追随大阿哥的党羽悉数转入八阿哥麾下,加之佟国维的鼎力支持,八阿哥在朝中的声望无人能望其项背。 就在储位之争如火如荼之时,胤禛反而比平日更闲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书房里读书练字,并且谢绝见客,几个月的时间里,上门没有被拒的只有三阿哥胤祉和十四阿哥胤祥了。 年筠淼知道他这么做是在避嫌,是最明智的举措。 但是年筠淼却在为另外一件事发愁,从塞外回京已经快三个月了,胤禛夜夜与她同宿,却是“相敬如宾”,这让年筠淼有一点点受伤,她搞不懂胤禛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喜欢得不得了,眼神动作都骗不了人,有几次就差一步了,人家愣是生生忍住,年筠淼都担心他憋坏了。 一开始揣测过他是不是不行,不过这个念头在年筠淼脑中闪过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人家孩子都有了,业务能力肯定没问题,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思来想去,年筠淼忽然想起她说过怕疼不想生孩子,当时他随口就应下来说不生就不生,难不成是这个意思? 其实年筠淼已经叫淑雯偷偷备好了避子汤药,她的借口是身体不好,等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淑雯一听自然颠儿颠儿地就帮她把药抓来了。 不过看来,四爷的决心似乎是更大一点,直接釜底抽薪啊。 别说年筠淼了,淑雯也暗暗地着急,要不要孩子是一码事,这一直拖着不圆房是另一码事,从前淑雯担心四爷不喜欢年筠淼,现在她都该不知道担心什么了,只是茫然不懂。 但是淑雯也没停止为年筠淼出谋献策,年筠淼看着她拿出来的肚兜,愣住了,“你这还没做好吧?” “好了,就这样。”淑雯羞得不行,只把东西往年筠淼怀里塞,偏偏年筠淼还满不在乎地抖搂着手中那一点点布料,笑得前仰后合,“淑雯,你长大了啊。” “小姐,”淑雯捂着脸转过身去,“小姐别笑了。” 年筠淼连连摆手,绷住表情,忍着笑道:“我不笑了,不笑了,你也是一番好心。” 淑雯转过来,满脸通红,小声道:“这是嬷嬷们说的,说这样肚兜,好看。” “好看,好看,”年筠淼连连点头,似笑非笑,“那我今晚试试,看看贝勒爷吃不吃这一套。” “哎呀,”淑雯又是捂耳朵又是跺脚的,“小姐您别说出来啊。” 年筠淼咬着牙看着手里的东西,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穿。 到了晚上,淑雯特意把屋里的火盆烧得极热,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胤禛打了帘子一进来就感觉到了,还嘀咕了一句,“你屋子里好暖和啊。” 年筠淼盘腿坐在榻上,心里想:是得暖和啊,就那么巴掌大的布料,跟脱光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这就梳洗好了?”胤禛有些诧异,“还说与你下盘棋呢。” 年筠淼盘腿托腮,审视地望着他,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的。 胤禛捏捏她的下巴,自我反省,“我今日可没来晚,怎么还是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年筠淼终于开口,笑得讳莫如深,“我是怕贝勒爷您一会儿被吓着。”胤禛挑眉:“被你吓着?” 年筠淼点点头,招呼淑雯:“打水来,伺候贝勒爷洗漱。”胤禛似是觉出些什么来,也不开口拦着,只是顺着她,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等胤禛梳洗好,淑雯又往火盆里加了些炭这才退了出去。 屋内昏暗,只留了一盏灯。 胤禛穿着一身雪色的寝衣,手搭在床榻拔步床上端的横梁上,低头看着年筠淼风情万种地解扣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就是今晚了,没法再忍了。 谁知寝衣盘扣还没解完,年筠淼自己就先笑了,把衣襟一裹,倒头冲着里头躺下,嚷嚷着:“不行不行,睡吧睡吧。” 胤禛愣了片刻,伸手把人往床边拉,笑得腰都弯了,“小小年纪做事情,虎头蛇尾可是要不得。” 年筠淼脸埋在枕头里,耍赖一样就是不抬头,任凭胤禛在身边怎么劝,怎么哄,她都不说话。 “你起来,”胤禛拨弄着她散在背上的头发,“我好好与你说。” “说什么?”年筠淼哼唧一声,露了一小半侧脸,还是不肯起来。 胤禛揉着她的耳垂,俯身贴向她,小声道:“我问过太医了,你年纪小,身体也若,现在要是有了孩子,你身体受不了,换句话说,不光孩子会小产,你的身体也会越发亏空——” 胤禛停下来,等着年筠淼的反应。 “您是因为这个?”年筠淼仰起小脸,不可置信,“怕我身体受损?” “是,”胤禛点头,把年筠淼拉起来,扶着她坐好,“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现在告诉你,也是怕你多想。” 年筠淼咬着嘴唇,眼眶热热的,心软得像棉花一样,风都能吹散。 “别咬了。”胤禛指腹抹过她的唇角,眼睛落在她散开的寝衣上,胸口露着大片白皙的肌肤伴着一抹亮眼的红,胤禛眯了眯眼睛,用下巴点了点,“这里头到底穿了什么?” “没什么,一件小玩意。” 年筠淼低下头,就要系扣子,被却胤禛拦住。他神色认真,呼吸有些不匀,抿着嘴唇,一颗颗解开年筠淼寝衣的盘扣,慢慢将衣服从她肩头剥落。 寝衣掉下的刹那,年筠淼明显听到胤禛的呼吸声重了一瞬。 他的手从她的肩膀往下,一寸寸膜拜,眼神当中的爱/欲痴缠环绕,将年筠淼包裹得密不透风,叫她喘不过气来。 “美。”胤禛的声音暗哑,呼吸发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年筠淼身前的肚兜上划过,微微颤抖,“淼儿真的美。” 年筠淼低着头,小声道:“其实,我可以喝避子汤药的。” “你每天要喝的药还不够多啊,不许喝。” 胤禛抱着年筠淼躺下,肌肤相贴,身下有东西抵着年筠淼。 “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偷解,”胤禛咬着她的耳朵,低声似是诱哄,“不用你喝药,总有别的法子。” 年筠淼柔弱无骨的小手被他捏着带到某处,觉察道年筠淼的手指猛然往回缩了缩,男人浓哑的嗓音里带着淡薄的笑意,“淼儿,别怕。” 第55章 等到年筠淼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而身边早已空空荡荡,年筠淼翻过身,抱紧还留有淡淡沉香气味的被子,就好像抱着那个人一样。 闭上眼睛,昨天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即便是自己一个人,年筠淼也不由得将脸埋了起来,手指抠着枕头边,自言自语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越来越亲密的接触叫年筠淼终于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有些人就是可以做到冰火两重天,人前冷淡威严,可一旦那条隔绝天地的床幔落下,他身上的气息立刻就变了。 这个时候的四爷分外动人,他游刃有余,进退有度,有恰到好处的轻佻和玩世不恭,但他的眼神却在每一刻都诉说着爱和真心。 年筠淼起先还有想要跟高手过招的跃跃欲试,两次下来就乖乖地束手就擒。 那条红色肚兜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皱巴巴一团扔在墙角,上面几缕勾起的丝线看得年筠淼脸颊刺热。即便是此刻,被朱红色的纱幔所笼罩的这一方天地之间,爱欲的气息仍是浓烈。 年筠淼把肚兜攥抚平压在枕头下,这才叫了淑雯来伺候洗漱。 淑雯端了水盆进来,乖巧道:“贝勒爷走的时候嘱咐奴婢说侧福晋昨夜累着了,不让奴婢叫你起身。” 年筠淼臊眉耷眼地看一眼淑雯,转了转自己酸软的手腕,没好气道:“还得谢谢你做的肚兜。” 淑雯抿着唇角,欲笑非笑,给年筠淼递来热乎乎的毛巾熥脸,悄声道:“奴婢一会儿来收拾床铺,小姐别担心。” “不担心,”年筠淼脸上覆着毛巾,瓮声瓮气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淑雯探头探脑朝床榻上瞥了一眼,干净的?! “行了,别看了。”年筠淼把脸上的毛巾拉下来丢给淑雯,将四爷的顾虑告诉了淑雯,她说得漫不经心,淑雯却抽抽搭搭流了眼泪。 “你哭什么?”年筠淼有些头大。 淑雯胸口起起伏伏,抽噎着:“小姐,奴婢是高兴,四爷对小姐好,奴婢高兴得都哭了。” “好啦,别哭啦,”年筠淼拍了拍淑雯的后脑勺,“去给我拿些吃的来吧,我肚子太饿了。” “那小姐用了饭,奴婢再伺候您梳头。”淑雯抹了抹眼睛,又是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屋子里炭盆烧得热,年筠淼只穿了一件燕居的夹衣,散着头发喝着淑雯新煮的莲子羹,闲适又惬意。 这样静好的时光,被李氏张扬的笑声打破了。 年筠淼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红釉小碗,抬眼看去。 李氏拉着弘时,笑得满面春光,声音清脆,宛若梁上黄鹂:“妹妹的屋子里真是又香又暖和啊。” “侧福晋安好,”年筠淼微笑颔首,让了李氏往炕上坐。 “我来看看妹妹,”李氏笑盈盈地一点不见外,亲亲热热道:“左右也是闲着,来陪妹妹说说话,解解闷子。” “以后常来。”年筠淼语气平淡,朝着淑雯扬扬下巴,示意她沏茶。 李氏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年筠淼,年筠淼不为所动,旁若无人地接着吃饭。 “妹妹怎么这个时候用饭?”李氏淡笑着,话里有话。 “才起,”年筠淼漫然答道,随后拿了一块红枣山药糕递给弘时,朝着弘时笑笑,“吃吧,很好吃的。” 弘时接了红枣山药糕很是高兴,李氏的脸色微微冷了一瞬,旋即仍是自讨无趣地笑着:“妹妹好福气呀,“贝勒爷疼惜妹妹,早起晚起的又有什么要紧。” 年筠淼语调平静,面不改色道:“我一贯睡得少,今日是身子不舒服。” 连过来奉茶淑雯听到这句一贯睡得少,也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妹妹是哪里不舒服?”李氏神情忽地紧张起来,小心试探着:“可是乏力恶心?” 年筠淼随意嗯了一声,只见李氏弯起的唇角僵住,讪讪道:“那妹妹这是遇喜了?” 年筠淼这才反应李氏听了自己身体不适为何如临大敌,原是为了这个。 “或许吧,”年筠淼故意逗她,“月信是晚了几天,不过从前也总是不准,说不好的。” 李氏脸色一沉,醋意十足道:“那肯定是有了,今年贝勒爷大喜,钮祜禄那里就要生了,你这肚子里又有了。” 年筠淼懒得跟她再多说,捻了捻嘴角让淑雯把没吃完的东西撤了下去。 李氏没有要走的意思,年筠淼知道她是一刻钟都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不过是想见见四爷罢了。李氏没话找话说地赖到了午饭时分,还真就让她等着了。 门外脚步声想起,李氏便像是嗅到猎物气息的虎狼一般警觉起来,“是贝勒爷。” 胤禛没料想李氏会在,抬脚进来的时候就叫了一声“淼儿”,只那一声,李氏脸上的欣喜顷刻间褪去,只剩下苍凉。那是她梦寐以求的语调和称呼,她也曾含羞带怯盼着他宠溺地叫自己的闺名,落空之后她便自我安慰,自己所嫁并非温和贴心之人。 可是今日,一记响亮的耳光愁得她半天缓不过神来,原来四爷也会这样同别人说话。 看到李氏,胤禛稍稍愣了下,“你怎么在这儿?” 李氏勉强勾了勾唇角,做了个笑的动作,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妾身来看看年妹妹。” “阿玛,”弘时照着李氏先前教他的,扑进胤禛的怀里,低声道:“儿子好想阿玛。” 胤禛伸手搭在弘时头顶,看向年筠淼,语气似是商量:“那就一同往福晋那里用午饭吧,今日也算是有件高兴事。” 年筠淼点点头,婉然道:“那贝勒爷先过去,我换了衣服就来。” “还没恭喜贝勒爷呢,”李氏看了年筠淼一眼,虚情假意道:“年妹妹说她身体不适,想来是遇喜了。” “嗯?”胤禛微微眯了下眼睛,饶有兴趣的看向年筠淼,“有了?” 年筠淼舔舔唇角,似笑非笑道:“也许……吧。” 胤禛抿唇,轻咳一声,拍了拍弘时,低声道:“跟你额娘先去,阿玛随后就来。” 李氏扯着弘时走了,淑雯也悄然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年筠淼笑嘻嘻地看着胤禛了。 胤禛曲指散漫地刮了下鼻尖,一把将年筠淼拉进怀里,手掌在她平坦坦的小腹上轻拍两下,“这是,等不及了?” “贝勒爷别瞎说,我虽不是矜持之人,也没有您说的那样不矜持,”年筠淼在落在身前的手背上拧了一下,转而问他:“您刚才说,今日有什么喜事啊?” 胤禛反手攥着年筠淼的手腕,一下下捏着,不答反问:“还酸吗?” 年筠淼倏然红了脸,却还是小声说:“酸着呢。” 胤禛低笑两声,十足的不正经,“还记得昨天晚上怎么可怜兮兮跟我说叫我自己看着办吗?把火勾起来,却要把我扔在半道上?” 年筠淼为了看清胤禛的脸,微微朝后仰身,眉头皱起,满是疑惑的目光在胤禛脸上扫了两遍:“能叫贝勒爷这样开心,大白天的就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喜事呢?” “不能叫贝勒爷了,”胤禛把人往身边拉了拉,语气平淡:“得改口叫王爷了。” 年筠淼闻言,笑盈盈地勾住胤禛的脖子,踮起脚尖,嘴唇贴在他脸上,软软地叫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让胤禛浑身一震,酥麻感直冲头骨,他握住了年筠淼的腰肢,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摁了一把,贴在她耳边,低低地哄她又像是求着她:“乖淼儿,再叫一遍。” 年筠淼吃吃而笑,从胤禛怀里挣脱出来,转了个身,青丝扬起,她笑道:“再不换衣裳就来不及了。” 胤禛看着空掉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侧身靠在柱子上,吊着眼梢,看着年筠淼胡乱把自己的头发挽起来,又随便挑了件棉衣穿上,眨眼的功夫就收拾好了。 “走吧,”年筠淼故意一顿,过来牵胤禛的手,手指在他掌心磨了磨,才叫出来:“王爷。” “你这也算视眉毛如粪土了。”胤禛抬手替她抿了抿鬓边稍显凌乱的发丝,没有淑雯帮忙,年筠淼梳头的功夫还是差点意思。 “不对,”年筠淼摇摇头,“王爷应该说梳什么头发,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胤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是这样,记下了。” 一顿饭还没吃完,宫里的旨意就到了,在八阿哥胤禩忙着笼络朝中重臣推举自己做太子的时候,胤禛不声不响地被封了亲王。 这是康熙向胤禩发出的信号,不过这个时候对于胤禩来说,想要收手却是为时已晚。 就在胤禛被封亲王之后三天,三阿哥胤祉向皇上揭发大阿哥胤禔用巫术镇魔废太子胤礽,企图谋害亲兄弟,人证物证俱在,大阿哥无从抵赖。 这件事不仅为皇长子胤禔的夺嫡之路画上了句号,也为他年仅三十七岁的人生画上了句话:康熙虽不忍治亲生儿子死罪,却下旨将他终生幽禁,从此高墙之内了却残生,实则是生不如死。 年筠淼是进宫给贵妃请安的时候,从贵妃那里得知此事,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有几回四爷在书房独宿似乎就是与三阿哥说话说得久了,年筠淼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她在想,或许三阿哥向皇上揭发大阿哥这件事本就是胤禛安排的。 从宫里出来,年筠淼思虑再三,还是去了书房找胤禛。 高无庸在门口,见年筠淼过来,上前行礼,年筠淼悄声问他:“四爷在忙吗?” 高无庸笑道:“王爷说了,不管侧福晋何时来书房,只管进去便是。” 年筠淼笑了笑,推门进去了。 胤禛斜靠在罗汉床上,听见门响,抬头瞧过来,“你回来了?我还怕贵妃留你在宫里住下呢。” 年筠淼回身关上门,小声道:“住就住了,有什么好怕的。” 胤禛放下书,朝她伸出手,笑道:“贵妃娘娘若是留了你作伴,我怎么办?” 年筠淼在他手背上轻拍一下,笑嗔道:“贵妃留了我在宫里,王爷岂不是松口气,省得每晚赶着时辰往我那里交差去。” “冤枉,”胤禛胳膊环过年筠淼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捏着她的鼻尖道:“小没良心的,我每天可都是欢天喜地去见你的。” 年筠淼握住胤禛的手,随意捏着他修长的手指玩,低垂着眼眸想着怎么开口。 “有话说?”胤禛坐直身子,低头对上年筠淼的眼神。 “四爷,”年筠淼迟疑片刻,小声道:“我问了,您不想说也不强求。” “你问,”胤禛表情平和,“我听听看。” 年筠淼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开口,“三阿哥向皇上揭发大阿哥镇魔废太子的事儿,四爷知情吗?” 年筠淼斟酌着用词,甚至给胤禛撒谎也留了足够的余地。 胤禛看着年筠淼小心翼翼的表情,勾起一侧唇角,淡淡笑道:“你问的还真是含蓄。” “四爷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年筠淼眼睫微动,她努力想看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你放松,”胤禛伸手捏了捏年筠淼紧绷的小脸蛋,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坦然承认:“是我让三哥去的。” 年筠淼深吸了一口气,不解道:“那您为什么不自己去?” “原本谁去也无所谓,”胤禛解释说,“但是我才封了亲王就去做这样的事,我是怕皇阿玛为难。” 年筠淼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所以,皇上封您亲王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 胤禛失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就为了个亲王的位子,处心积虑调查大阿哥?” “不是不是,”年筠淼忙不迭地否认,“我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二阿哥。” 胤禛半低着头,神色不明,“一半一半吧,也是为了皇上。得给我二哥找个替罪羊,也得给我皇阿玛找个借口,下个台阶。” “所以这段日子,大阿哥和八阿哥忙着在朝中奔走,您却忙着替废太子翻案?”年筠淼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话了,她又是震惊又是崇拜,“您竟然还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瞎胡闹?” “什么叫瞎胡闹,”胤禛哭笑不得,忍不住调侃:“那叫闺房乐事。” 年筠淼皱着眉头,还是不能平复心情,她眼神认真,看得胤禛有些不自在,抬手把她眼睛盖上,低声问:“不觉得我城府深,不够磊落?探测皇阿玛的心意,为了讨好他人家,不分是非?” 年筠淼被遮着眼睛,她看不到胤禛此时的表情,或许压根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从来不将喜怒形于色。 “四爷,”年筠淼伸手去抓他,“大阿哥无辜也不无辜,二阿哥不无辜也无辜,哪有谁是谁非,都是都非,恕我说句过分的话,你们兄弟,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是全然干净的。” 胤禛一愣,接住她的手,年筠淼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在他心海间呼啸而过,卷起巨浪,那巨浪,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胸膛。 这个姑娘,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似乎都对自己格外的宽容,在她还未曾动心的时候,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了。 胤禵不懂他,渐渐与他疏远,与八爷过从甚密;其实胤祥偶尔也不懂他,比如这一次,他不懂胤禛为什么执意要帮着二阿哥复位,却不肯争一争,搏一搏;年筠淼或许也不懂他,但即便不懂,她仍然选择相信他,支持他。 “淼儿,淼儿……”胤禛将年筠淼揽进怀里,埋手在她的颈窝处,一声声呼唤她。 原来雍亲王卸下伪装的铠甲,是这般模样。 年筠淼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笑着:“四爷怎么像个孩子。”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句话,”胤禛抱紧年筠淼,“你是头一个。” 仅此一个。小时候,总是有人夸他懂事,不像个孩子,他就更加拼命地不让自己像个孩子,他几乎要将欲望和情感封存,如果不是年筠淼,他这一生都无从知晓,失控有失控的乐趣。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甜甜的一天~~~ 第56章 钮祜禄氏的生产非常顺利,从开始发动到听到婴儿的哭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李氏听到毕春回话说生了,简直不敢相信,她当初生弘时疼了一天一夜,几乎搭上的半条命,怎么钮祜禄氏这么顺利就生了。 “儿子?”李氏放下手中剥了一半橘子,森森然看了毕春一眼。 毕春低着头,手心里都是冷汗,她嘴都没张,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嗯”。 李氏哼笑一声站起来,掸掸衣裳,冷然道:“走吧,道喜去吧。” 年筠淼胤禛手中接过那个小小人的时候,心都快出嗓子眼了。 这是乾隆啊,皱巴巴的乾隆啊,年筠淼把孩子接过来,只觉得膝盖发软,想跪下。 小孩子的分量一点都不重,年筠淼却抱了一身汗出来,生怕自己用力大了把孩子弄疼了。 “侧福晋别怕,”乳母笑呵呵道,“小阿哥喜欢您呢。” 年筠淼胳膊都算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还给乳母,甩着胳膊问胤禛:“王爷给孩子取名了吗?” “叫元寿,图个好听吉利,”胤禛示意乳母把孩子抱下去,目光悠悠投在年筠淼脸上,“等你生了小阿哥就叫福惠,福惠双修,如何?” 年筠淼笑道:“王爷写的诗大都清新脱俗,怎么给孩子取的名字都这么的……” “俗?”胤禛挠挠眉梢,淡笑道:“当阿玛的可不都希望把这世上好的东西都给孩子。” “好,就叫福惠,”年筠淼拉过胤禛的手,答应着,“叫狗剩都行。” 胤禛睨她一眼,“那不行,太难听。” 孩子落地已是子夜时分,折腾完再回去,年筠淼竟毫无睡意,在胤禛怀里拱来拱去。 “睡不着?”胤禛低眸瞧着年筠淼。 年筠淼烦躁地搓了一把脸,“一点都不困了。” 胤禛想了想,托住年筠淼的后脑勺,把她把摁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是困了,想睡觉,才出此下策,明日你就忘了。” “什么?”年筠淼挣扎着想抬头。 “嘘——”胤禛箍住她,声音里难得含了羞涩,“我哄你睡。” “拉特哈,大老鹰,阿玛有只小角翁。白翅膀,飞得快,红眼睛,看得清……”胤禛贴在年筠淼耳边轻轻哼唱着满族人时代相传的歌谣,小时候孝懿皇后教他的。二十多年了,许多事情都淡忘了,唯独这首歌谣他还记清清楚楚。 胤禛一开口唱,年筠淼就不动了,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气息,听他悠然飘渺的声音,仿佛把她带回了草原吗,干干净净的天,带着泥土气味的风,成群的羊成群的牛,红彤彤的太阳,还有跃马扬鞭的少年郎。 年筠淼隐约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做了个梦,忽地醒来,梦的内容全忘了,但她仍记着在梦中时的喜悦,那么清晰和逼真。 ***********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二阿哥胤礽被复立为皇太子,三月行册封礼。而一度因结党营私,谋求储位而被康熙革去贝勒之位的八阿哥胤禩也被复封为贝勒,胤禩还来不及高兴,皇上又下旨重责了佟国维、马齐等曾极力举荐八阿哥为太子的几位大臣。 康熙的态度摆明了是各打五十大板,经过此次朝局动荡,大阿哥被囚禁,太子和八阿哥虽然复位却都大伤元气,而被封亲王的胤禛则不动声色地成了这场轰轰烈烈的争宠夺嫡战役中唯一的赢家。 ******** 开了春,胤禛不知从哪里跟年筠淼寻了只猫来,小小一只奶猫,缩在年筠淼怀里还瑟瑟发抖,眸色清澈透亮又总是含着水汽,看得人又爱又怜。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年筠淼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胤禛,玩笑道:“不然就叫小四儿?” 胤禛抬眼看过来,眼中全是宠溺和纵容,“胆子越来越大了。” 看他的表情,年筠淼就是真想管这只猫叫小四儿,也不是不可以,但年筠淼到底也没有太过分,还是用了之前的名字,叫它团团。 团团招人喜欢,福晋也常叫人来抱了团团去。 只是没过多久,李氏就拉着弘时找上门来了,指着弘时脸上的几道血印子,说是年筠淼的猫给挠的。 “团团呢,不是在福晋那吗?”年筠淼问淑雯。 听了年筠淼的话,原本就泪眼汪汪的李氏立马哭得更厉害了,她搂紧弘时道:“妹妹啊,这个时候你还顾得上那只出生,这弘时虽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王爷的儿子,到底比只猫要贵重些。” 年筠淼蹲起下来,没搭理李氏,只是认真看着弘时脸上的伤口,伤口确实深,也流了不少血。 “淑雯,你去拿药来,”年筠淼温和抹去弘时脸上的泪珠,柔声道:“我帮你处理一下,可能有点疼。” 弘时点点头,对年筠淼没什么敌意。 “不用了,”李氏啪地打掉年筠淼的胳膊,这一下也没省着力气,挺重的,她眉目微怒:“这伤在脸上一不小心就会留疤,虽说不是姑娘家但到底也是门面,我自会请了大夫来。” “去请大夫,”年筠淼朝淑雯点点头,仍是对弘时和颜悦色,“你身上戴的香囊很好闻。” “是福晋给的。”弘时低头看了看,“我今日才戴上。” 李氏看着弘时温吞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将他往身后一拽,与年筠淼隔开。 年筠淼又瞥了一眼弘时身上的香囊,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团团平时很温顺,从来没有伤过人,年筠淼不相信它会把弘时挠成这样。 李氏动静不小,自己来找上门的时候还顺带叫人去请了福晋。 福晋进来就吓了一跳,弘时脸上的口子血淋淋的确骇人。 “这是怎么了?” 听见福晋的声音,李氏止住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珠子一样往下落,添油加醋地讲给福晋听,她嘴里的团团哪里是只小奶猫,分明是只饿虎。 “都是我不好,我不好,”福晋摸着弘时的脑袋歉疚道,“我今日抱了团团过去,没看住,怎么就叫它跑出去伤了孩子了。” 李氏哭天抹泪,话却一点都不软,“也怪不得福晋,若不是年妹妹喜欢,咱们府上这些年什么时候养活这些畜生东西。” 年筠淼压着心中的怒火,别过脸去,闭了闭眼睛。 福晋为难地看一眼年筠淼,小声道:“这春天里,猫的确是暴躁些。弘时和元寿岁数都不大,要是再被伤了,怕就不好了。” 李氏话里有话道:“那猫是年妹妹的心爱之物,妹妹说它性格乖顺从来没有伤过人,怎么偏偏就往弘时脸上扑啊。”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这时候淑雯把团团抱了进来,看来李氏应当是踹了团团两脚,猫身上还带着灰。年筠淼注意到团团的爪子上的确还有血迹,这证据确凿,她也不不好再说什么。 “这猫?”福晋试探着年筠淼态度。 “我来处理。”年筠淼抱着猫就往外走,福晋疾步跟上来,小声道:“这是小事,就别叫王爷知道了。” 年筠淼侧头看了福晋一眼,吸了吸鼻子,“福晋身上好香啊。” 福晋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是西洋国进贡的香料,妹妹若是喜欢我叫人给妹妹送过去。” 年筠淼抱着团团不知往哪里去,就见胤禛迎面过来了,李氏闹着要叫大夫来看弘时,这一闹腾,自然也就让四爷知道了。 年筠淼侧身站在廊下,抱紧怀里的猫。 高无庸带着大夫先过去了,胤禛走到年筠淼身边,低头对她的视线,“怎么,怕我把团团扔了?” “先把它送回年府,叫我母亲替我管着行不行?” “犯不着,”胤禛淡然,“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叫弘时小心些就是。” 年筠淼感激地看了胤禛一眼,又低头捋了捋团团,轻声道:“还是送走吧,小东西留下来要是再闯祸我也没脸保护它了。” 胤禛听出来年筠淼的话似有深意,柔声道:“受委屈了?” 年筠淼朝身后的屋子努努嘴,“受委屈的人在那儿呢,四爷快去看看吧,弘时脸上的血印子挺深的,我去找人把猫送走。” 胤禛看着年筠淼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李氏见胤禛进来,恨不得哭晕过去,抽抽噎噎地话都说不利索,胤禛横她一眼,淡声道:“看你这样我以为弘时被狼咬了。” “王爷,”李氏哭声稍止,仍是梨花带雨一脸委屈,“妾身看着弘时一脸血,吓死了。” 弘时坐着由大夫处理伤口,一言不发。 大夫原本想说伤口无碍,但看着李氏分小题大做的样子也不好开口,只说开些外用的药,三日不要碰水就好。 “小伤,”胤禛走过去捏捏弘时的肩膀,“你额娘是小瞧你了。” 李氏急忙道:“王爷,弘时懂事,再疼也一声不吭。” 胤禛看着弘时,沉声道:“你额娘若是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李氏愣住,连哭都忘了,半晌才讪讪道:“妾身是吓坏了。” “弘时没事儿了,你就带他回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 “王爷,”李氏见胤禛要走,慌忙跟上两步,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低低哀求,“王爷好些日子往妾身那里去了,弘时想您想得厉害,他今日伤了,您能不能留下陪陪……” 胤禛没说话,只是回眸看了冷冷看了李氏一眼,她便住了嘴,再不敢说话了。等到胤禛走远了,李氏才可怜巴巴地望着福晋道:“您瞧瞧,弘时可是王爷的亲儿子,伤成这样,王爷半个字的公允都不说,那往后这府里还是年妹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氏这话实则是在挑拨了,福晋当然听得出来,她慵然勾起唇角,笑得妥帖又慵然,“不过是一只猫,你也该想想她的猫怎么就只是扑你的弘时。” 扔下这句话炸得李氏目瞪口呆,福晋却不与她多说,朝着正在给弘时涂药的大夫扬扬下巴,示意有外人在。 没了胤禛在,李氏也做不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了,冷笑一声,心想:年筠淼自入府起便是专房之宠,但这都一年了,她肚子还没动静,怕是看了弘时眼热。 这么一想,李氏胸口的闷气竟然消解了一半,得宠有什么用,生不出孩子,来日还是会被抛之脑后。 但一看到弘时脸上的血印子,她就心疼,恨不得恨恨在年筠淼的脸上抠几下,解了自己恨才好。 年筠淼找个了原先府中跟过来的小厮,叫他好生将团团送回去。送走了团团,想着李氏或许还赖在她那里么走,年筠淼也不想回去,在府院东侧找个角落待着。 胤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跟淑雯一起在捣鲜花花瓣,准备染指甲,胤禛远远看着年筠淼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捂着小石碗,不叫花瓣崩出来,右手握着小木棒一下下砸着,偶然抬手抿一抿鬓边垂下来的碎发,或是朝着淑雯笑一笑,一颦一动,都是无限风姿。 谁家姑娘不染指甲,在普通不过了,胤禛低头将脚边的石子踢开,笑自己果然是偏心。 “王爷,”淑雯先看见坐在石阶上胤禛的,把手中的下竹筐放下,对年筠淼道:“奴婢看着起风了,去给侧福晋拿一件披风来。” 年筠淼看着一动不动的树叶,朝着胤禛摊了摊手,“淑雯很有眼力价,但是撒谎的功力不行。” 胤禛坐在离年筠淼几步的地方,见淑雯走了,这才将长腿收起,手里甩着翡翠十八子串,悠悠闲闲地走到年筠淼身边蹲下来,代替刚才淑雯的工作,将摘进小竹筐的鲜红欲滴的花瓣儿挑拣着扔进小石碗里,“捣呀,”他抬眼看年筠淼,催她。 “我没事的,四爷您不用哄我。”年筠淼低着头,笑意慵懒。 堂堂雍亲王做这样的事,看着奇怪。 “你捣你的,”胤禛示意她,也没打算说别的。 “弘时伤得很厉害吧?”人家到底是亲生父子,虽说不是故意但年筠淼到底有些心虚。 胤禛皱皱眉头,“这算什么伤,”他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安慰年筠淼,他们从小跟着师傅练布库,学骑射,随便伤筋动骨地都比这个严重。 年筠淼停下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知道就不养团团了。” “你是不是觉得,团团挠弘时有些意外?” 胤禛接过年筠淼的帕子擦了擦手,坐在她身边,侧首望她。 “是,”年筠淼的目光落在院中花蕾朵朵的杏树上,怅然道:“等过两天,我给四爷一个交代。” “你转过来,看着我,”胤禛胳膊缓过年筠淼的肩膀,将她揽向自己,不解道:“你要给我什么交代?” “团团毕竟挠了弘时,”年筠淼鼓鼓腮帮子,说得理所当然,“你肯定也不高兴。” “淼儿,我能问你一句话吗?”胤禛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答应过你不提胤祥的,但是我想知道,如果你的猫挠了胤祥的儿子,你会不会想要给胤祥一个交代。” 胤禛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逼迫的意味,但却让年筠淼胸口一窒。 好像不会。 其实年筠淼对胤祥的了解并不多,很多刻板印象是不过是她从读的小说里还有看得电视剧里拼凑出来的,但在她的潜意识里胤祥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他洒脱如风。 见年筠淼不吭声,胤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是真的无奈,“淼儿,有些人怕我,有些人不欣赏我,你不怕,你也信我,但你的心里楚河汉界画得清楚,你会去揣摩我的心思,你看似无法无天,却把自己圈在一个刚刚好的界限内,进退有度。” “淼儿,”胤禛眯着眼睛看着天上漂浮不定的云,“你病了一场之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我猜测你或许是怕人有旦夕祸福,不想留遗憾罢了,但我没有问你,也不想逼迫你。你曾说你的真心要靠真心来换,我在照你的话做。” “四爷不是说不要我的真心了吗?” “你真的信吗?”胤禛回头,嗤笑,“你没有那么傻。” 年筠淼垂下眼皮,不去看他,低声道:“四爷,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之间,我是说我们两个人之间,我全然信您,没有半分怀疑。但是您同别人之间,您同别人同我之间,我不敢造次,”年筠淼笑开,不想让接下来的话显得太沉重,“弘时不是我的孩子,却是你的孩子,福晋、李氏还有钮祜禄氏,她们与我素昧平生,却是您的妻妾,我可以要求,或者我已经得到了您在男女之情上几乎所有的一切,但我不能要求您将我凌驾于您的儿子之上,我这么想,也很正常。” 年筠淼抱起小石碗,有一下没一下地鼓捣着,“至于十三爷,我对他的了解或许大都出于想象,想象中的人总是更完美的,所以四爷也不必计较这个。” “淼儿,”胤禛笑着揉了揉年筠淼的头,“有时候倒希望你傻一点,别凡事总想得那么通透。” 年筠淼沉默不语,握着小木棍的手却是力道渐重,对他的回答还是不满意,还是隐隐期待他更深情的承诺,哪怕是……假话。 “年筠淼,”胤禛又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了,“你不如试试?” “试什么?” “试试要求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年筠淼忽然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风声,梁上燕子喜鹊的叫声,都没有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于是他再重复的那一句就显得格外清楚,声浪激荡着耳膜,“你试一试,或许我能做到呢?” 年筠淼抿着嘴唇,下意识一下接一下飞快地捣弄着手中的小木槌,眼底慢慢噙了眼泪。 “好啦,再这样碗漏了,”胤禛握住年筠淼的手,抹掉她眼角眼角堆起来的泪珠,温然道:“这么好哄啊?” “不是啊,”年筠淼带着哭腔,“四爷您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说实话,没遇到你之前,四爷真不是这样的人,”胤禛笑着承认,伸手捏住年筠淼的下巴,逗着她:“你不也说过一物降一物吗,那就是被你降了,又有何妨。” 年筠淼撅着嘴,这样的甜言蜜语入耳到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一样。 “好啦,我的姑娘,”胤禛接过年筠淼怀里的小石碗,拉她起来,“回吧,她们都走了,回去给你染指甲去。” 年筠淼任由胤禛拖着自己的手,跟着他一步步往往回走。 她忽然想起成亲那日,她盖着盖头也是被他这么牵着,亦步亦趋,那个时候就有莫名的心安,信他会护着自己,不让自己摔倒。 “四爷,”年筠淼叫他,遗憾道:“成亲的时候,都没等到您给我掀盖头。” 胤禛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眉眼温柔,“改日补一次。” “哦对了,”胤禛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团团挠弘时哪里蹊跷,可以同我说,不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明白了?” 听到胤禛的嘴里说出团团两个字,年筠淼就忍不住地想笑,她点点头,“四爷放心吧,我懂。” *********** 过了两天,年筠淼主动找上了福晋,讨要她那日随口说要送给年筠淼的西洋香料。 福晋先是一愣,随即便笑:“我真是对不住妹妹,那日跟妹妹提起,回来后我就想着叫人给你送过去,但一看,没了。也怪我,该早些知会妹妹一声,省得叫妹妹你一直惦记着。” “原是这样,”年筠淼显得有些失望,“那日闻了一次,特比喜欢那个味道。” “等下回我若是得了什么好的香料,一定先分给妹妹些,”福晋扬扬手,“去,把前两日额娘给的小四和香包些给福晋。” “劳福晋费心了。” 年筠淼收了香料,又同福晋闲闲说了几句加长,便带着淑雯出来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淑雯随手掩上房门,往年筠淼身边凑,年筠淼皱眉:“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 “啊?”淑雯一脸心虚的样子,“我以为小姐有话说。” “还说什么啊,”年筠淼看了一眼从附近那里拿回来的香料,面色凝重,“她越是不肯给我,越说明她心里有鬼。” “可是,奴婢不明白,”淑雯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见,“她特意用香料引诱团团去扑小阿哥,难不成是想让王爷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责罚小姐您,然后疏远您?连奴婢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年筠淼手指在装着香料的匣子上轻轻敲着,若有所思道:“她不过是为了让李氏更厌恶我。” “嗯?”淑雯还是没明白。 年筠淼点点她的额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氏与我若是打得不可开交,她不就省心了。我估摸着,之前没有我,李氏也没少给她气受。” 淑雯大惊失色,恼道:“这福晋看起来笑呵呵的,怎么是这种人?!那这次的事儿?” “只能这样了,她那里的香料不出来就没法再往下查了,”年筠淼摆摆手,“下回对福晋多留个心眼,从前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就不把团团抱过去给她了,”淑雯语气嘲弄,“她的心思也太巧了些。” “谁说不是呢,好啦,不说她了。”年筠淼在贵妃榻上坐下,从软枕下掏出才做好的荷包,反复端详,“我瞧着还可以,压平整之后好看多了。” “小姐花了几个月,反复绣了好多回,礼轻心意重。” “嗯,”年筠淼很是满意,“今日就送给四爷。”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王府诸位配角集体领狗粮的一天~~~ 第57章 虽然只是一只小荷包,对于年筠淼来说已经却是做得十分不容易,也格外珍惜,还特意用了红色丝绸给抱起来,上头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心心念念等了一下午,都没看见胤禛的人影,直到天都黑透了,年筠淼心里有些发毛。 从前也有过他在书房独宿的时候,那便会早早地派人来跟她说一声,不叫她等着,今天这样肯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年筠淼放心不下,径直往书房来,却在游廊尽头看到了胤禵的身影,不过一向矫健的胤禵看起来举步维艰,由两个人搀扶着才能慢吞吞地往前挪。 胤禵这些年一直跟八阿哥走得近,鲜少往四爷的府上来,左不过是生辰这样的大日子,为着礼数周全上门来道一声贺,他在书房逗留了这么久,那一定是出事了。 虽然知道结局,也明白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年筠淼还是加快了脚步。 书房内烛光微亮,胤禛一个人靠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右胳膊伸开在一边,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四爷怎么受伤了?"纱布那样厚还是有血迹渗了出来,看的年筠淼眼皮兔兔直跳。 胤禛似是累了,疲倦地勾了勾唇角,“没事儿,小伤。” 年筠淼小心翼翼地捧着胤禛受伤的右手,唏嘘不已,眼里满是担忧:“什么小伤,我看着怎么还往外头渗血啊,再叫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原本已经止了血,方才跟胤禵说话的时候又撞了一下,裂开了。” 胤禛想挪开双手不叫年筠淼再看,年筠淼却是不许,“虽然看着也不能把它看好了,但我总得亲眼瞧着不渗血了才能放心,否则还是要叫大夫了。” 年筠淼语气笃定,不容人辩。 “看见你,我心情好多了,”胤禛另一只手轻轻捏/弄着年筠淼脖子后方的那块软肉,低叹一声,“今天太乱了。” 年筠淼拽了个软枕过来,垫在胤禛的手下,将他的伤手垫高,心疼地将他皱起的眉头揉散,轻声细语道:“四爷,我刚看见十四爷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嗯,”胤禛面色凝重,眼皮沉下,似是有些低落:“他为了老八跟皇阿玛吵起来了,皇阿玛差点要砍了他。” “所以四爷是帮他挡了皇上一剑?” 胤禛仰着头,手背磨着眉骨,自鼻腔溢出一声“嗯”来,旋即无奈地笑了笑,“都说他是八贤王,真是名不虚传啊,老十四命都不要了,也要为他说话。他一时气盛不要紧,身强体壮挨了二十下板子还能起身非要阿里跟我致谢,只是我额娘也跟着受连累,在乾清宫跪了一下午。” 胤禛语气微怒:“我额娘那么疼他,他也不知道替别人想想。大阿哥获罪,惠妃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听说现在过得连个答应常在都不如。老十四啊是被惯坏了。” 年筠淼低着头,沉默不语,漫然绞弄着自己手指,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 胤禛看着她,眼中有淡淡的诧异,他开着玩笑,“还以为你能夸夸我呢。” 年筠淼抬头,眸色微动,“皇上发过火之后,如何了?” “没有如何。” “皇上没有罚十四爷,更不会怪罪德妃,皇上甚至会因此更喜欢十四爷,”年筠淼将胤禛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起来,指腹亲轻磨他的手心,她徐徐道:“这个时候八爷墙倒众人推,唯独十四爷站出来替他说话,甚至为他顶撞皇上,的确鲁莽,但也的确是兄弟情深,侠肝义胆。” 听了年筠淼的话,胤禛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层他的确没想到。是他小瞧胤禵了,胤禵小他十岁,在他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顽童,虽说精通骑射,人也聪明,但总是个孩子,但其实很久之前他就不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了。 今日他以身犯险,公然为老八求情,无意也好有意也罢,但他的确是跳脱出来了,他一直跟在老八身边,可他的心思绝对不像老九、老十那样纯粹,一心只想扶了老八上位,自己做富贵闲人。 老十四是有抱负的人。 胤禛忽然觉得浑身一凛,或许最后,他的对手会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年筠淼看着胤禛,她大概能猜测出他此刻内心的纠葛,大阿哥,八阿哥甚至于太子于他而言都不像胤禵这般揪心割肺,年筠淼忽然想起,五年前,十六岁的胤禵笑容粲然,一脸骄傲的对她说“我四哥什么不会”,那个时候他的笑还是心无旁骛的。 胤禛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深邃,如一汪深水,波澜不惊,所有涌动的情绪都在刚才的瞬间被他消化,碾碎了,不留分毫。 “真是我的好姑娘,”胤禛抚着年筠淼的脸蛋,眉眼认真地看着她:“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话问出口,胤禛就明白了,她未卜先知了那么多次,她心里藏着的事或许更多。 “四爷——” 年筠淼刚一张口,就被胤禛食指指腹摁住了嘴唇,他把她想说的话都堵住,“我不该问,你别说了,可以了。” 点到为止,他不想让她再说太多,也不像让她莫名地背上什么责任和负担,不管她知道什么,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最近可能得多劳烦你了,”胤禛抬起自己包着纱布的伤手,一半认真,一半如孩童撒娇般笑着,“淼儿得帮我穿衣洗脸,喝汤喂饭。” 年筠淼还被他堵着嘴唇,薄薄的唇瓣挤在一起,像是生气却又是笑了,她点点头,托着尾音答应他:“好,都我来做,就像伺候八十岁的老人家那样。” 胤禛顺势住她的脸蛋,笑得开心,“真是嘴上一点亏都不吃。” “走吧,”年筠淼小心握着胤禛的胳膊,生怕他再碰到伤口,“我扶您回去。” 姑娘眼中的心疼像滴滴蜜糖化进胤禛心里,他故作虚弱地往年筠淼身上一靠,连路都不会走了。 “四爷,您伤的是手,不是脚。” 年筠淼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高大的身形,嫌弃道:“您好好走路。” 胤禛见状,稍微撤开了些,但左胳膊还是绕在年筠淼的肩头,一本正经地装着虚弱,“伤口深,流了不少血,头晕。” 年筠淼也舍不得戳穿他,就这么让他挂在自己身上把人扶了回去。 淑雯被吓坏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到门上,这才赶忙上前帮忙。 “没事,你去打水来。” 年筠淼睨一眼还不撒手的胤禛,低声道:“王爷,您打算长在我身上吗?” “倒也是个办法,”胤禛慢吞吞地把手拿开,似是不舍,低头贴在她耳边道:“淼儿身上好软。” 年筠淼撇撇嘴,终于知道什么叫"身残志坚"了。 淑雯打了水来,见胤禛受伤了,想帮忙,有担心不放心,便轻声问:“要不奴婢去叫高公公来?” “不必了。”胤禛淡然摆手。 淑雯不放心地看了年筠淼一眼,这些年伺候人的活她家这位大小姐就没干过,也不知道顺不顺手。 年筠淼朝着淑雯眨眨眼,叫她放心。 等淑雯走了,年筠淼才说要搬个小板凳来帮着胤禛妥协洗脚,结果人家自己左手利索极了,三下两下就脱了鞋袜,这些活他也舍不得叫年筠淼干。 年筠淼看着他,笑问:“头不晕了?” “还是晕,但我能抗住。”胤禛抬头,眼神认真。 “怎么之前没发现四爷说起谎话来这么拿手?”年筠淼丢下他一个人,转身去里间给他预备寝衣了。 胤禛微微提高声音,让她听得真切,“这些活我还能自己干,等下换衣裳就得你来了。” 年筠淼怀里抱着胤禛的寝衣从隔扇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揶揄道:“四爷还真是体贴呢。” 胤禛挑眉淡笑,“那是自然。” 果然,到了换衣裳的时候,胤禛就完全不动了,那架势不像是手受了伤,倒像是被断了全身筋脉。 年筠淼心里这么想着,也没敢说出口。 上身儿很快换好了,年筠淼挑挑眉毛,示意胤禛自己脱裤子。 “嗯?”胤禛眼神迷茫,像是受了多大的为难,“你不管我了?” “裤子,那是裤子,”年筠淼强调着,“我来脱不大方便的。” “你都没试过怎知不方便?”胤禛微微往前送腰,那姿势看得年筠淼立马低下头,嘟囔着:“四爷今儿是非得让我脱了?” “你试试。”胤禛好言好语地劝着,话也不说死。 年筠淼慢吞吞褪下外裤,只是一眼,就见亵裤下已经有东西跃跃欲试了,年筠淼装作看不见,红着脸,帮着胤禛套寝衣的下身。 胤禛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搭在了年筠淼的腰上,他用力一拉,年筠淼就靠在了胤禛身上,炽热相抵,年筠淼瞪他:“四爷总是做这些边角料的功夫,没意思。”说着退了两步,任由裤子还松松垮垮地套着,也不管了。 胤禛伸手把她拉回,低笑两声,“激将法用得不错。” “不是激将,说的是实情。”年筠淼抵在他胸前,刻意在两人之间留出一线空隙。 胤禛看着怀里的人,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他用鼻尖蹭了蹭年筠淼,低哑的嗓音格外诱人:“我今日见了贵妃娘娘,她说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已经叫人换了方子,说你身子好多了。” “嗯。”年筠淼别开脸,躲开他的气息,“太医说再吃三个月看看,兴许就能停药了。” “这样的大好事怎的不告诉我?”胤禛捏着年筠淼的手,哄着她替自己把裤腰弄好。 “有什么可说的,”年筠淼耸耸鼻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胤禛抿着嘴唇,一手环腰抱着年筠淼坐下,收起了方才调笑散漫的神情,语气认真:“总得好好给你补个洞房花烛夜。” 这样的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年筠淼都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害羞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胤禛挨着她,蹭了蹭她的脸,“烫的。” “调戏了人家一个晚上,”年筠淼没好气道:“别太过分啊。” 胤禛没说话,静静抱着年筠淼,似乎很享受当下的时刻,在她身边,黑夜似乎都格外安静,那些纷纷扰扰的永无尽头的麻烦事就被那道门挡在外头了。 ********* 福晋突然出手的为难,到底让年筠淼心里有些担忧,她表面轻松避之不提,一是不想让淑雯跟着担心,另外也是因为她还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闲坐时独自一人想起这样事,不免还是会头疼。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福晋用香料引诱团团扑伤了弘时,但弘时说他身上戴的香囊是福晋送的,那只香囊的气味似乎跟福晋那日身上的异香是一样的,那香味太特别,不是素日里用惯的香料。 从福晋那里拿不到香料,那就只能从弘时的香囊下手了,但李氏怎么可能让自己接触弘时?年筠淼放弃了,她安慰自己,反正也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就先这样吧。 不过自这件事之后,福晋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几个月,避着不见人。 李氏则一改从前的冷淡,隔几日就往福晋处问安,每次去都必须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 钮祜禄氏照顾元寿分不开身,没能过去伺候,每每见李氏去问安,总是怯怯的。年筠淼看她畏首畏尾的样子,真想过去提着她的衣领叫她把头抬起来:你儿子可是将来的皇帝啊,你怕谁啊。 年筠淼也只去看过福晋一次,还是被淑雯念叨得实在是烦了,随意挑了两样补品拿去走了个过场,这之后就再没管过了。 跟钮祜禄氏不同,年筠淼问心无愧,即便是每天都闲散无事,她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该去照顾福晋。 她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呢。 天越来越热,太医给年筠淼开的补药效果很好,原来即便是盛暑天气,年筠淼的手脚也总是凉,夜里还得盖着棉被睡,一身身的出虚汗,但若是撤了棉被又觉得冷,来月信的时候更是头晕目眩,得在床上躺着个三五日。喝了一年的补药,年筠淼终于叫嚷着热了。 这一日歇了中觉起来,焐了一身的热汗,年筠淼换了件衣裳,赶紧叫淑雯把睡前就拿凉水湃好的西瓜端上来。 这西瓜还没吃上一口呢,就听见李氏撕心裂肺的声音,“救人啊——” “怎么这是?”年筠淼扔下手中的白金镶紫檀柄玉顶果叉,循声而去。 原来是弘时贪嘴吃葡萄,着急着吸了口气,葡萄卡在了嗓子眼。 年筠淼去的时候,弘时的脸已经憋成紫红色了,张着嘴,艰难地喘息。年筠淼快速回忆了一下海姆里克急救法,拨开围在弘时跟前哭天抢地的李氏,将弘时抱在怀中,用力收紧双臂挤压弘时的上腹。 “你放开弘时,”李氏扑过来,撕扯着年筠淼,咒骂着:“你这个毒妇,不得好死,你放开我儿子……” 年筠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她抓破了,她也没法松手,弘时嗓子中的葡萄还没吐出来,她手下没停,怒然喝道:“想让你儿子死就继续抓我!” 与此同时,弘时哗啦一下,连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将那枚圆鼓鼓的葡萄喷了出来。 年筠淼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李氏也顾不上年筠淼了扑过去抱住弘时,嚎啕大哭。 淑雯把年筠淼扶起来,年筠淼才换的氅衣上沾染不少弘时吐出来的污物,衣裳也被李氏抓得乱七八糟的。 “回去吧,换衣服。” 年筠淼看着李氏留在自己胳膊上抓痕,没好气道:“猪队友。” 毕春见年筠淼一个人默默地走了,拽了拽虚惊一场之后哭得昏天暗地的李氏,低声道:“福晋,年福晋走了。” 李氏这才反应过还有这个救命恩人没谢呢,她冷眼朦胧地四下望了望,只看见年筠淼出门的背影。 一瞬间,李氏哭得更伤心了。 这泪水里有后怕,后感激,更有深深的无奈。 她再也不能恨她了,她救了弘时,从此以后,不管四爷怎么宠爱年筠淼,不管她多嫉妒,多伤心,多不甘心情愿,她都没有资格再恨她了。 毕春听到李氏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冒了一句:她怎么是个好人啊。 回到屋里,年筠淼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要安安静静享受她的西瓜,李氏就带着弘时上门了。 这西瓜还能不能吃到嘴里了?! 年筠淼没搭理李氏,倒是拍了拍弘时的脑袋,嘱咐他:“往后吃东西可得小心些,得细嚼慢咽,你看今日多凶险。” 弘时眼睛还是红的,也是吓坏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李氏讪讪朝着年筠淼挤出一丝笑,“多谢妹妹了,今日要不是你,弘时可能就没命了。” 年筠淼看她一眼,胳膊上被她抓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呢,想到这个就来气,闷着声音也没好话:“不是可能,是一定。” 现在年筠淼说什么,她都只能赔笑应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没话说。 “行了,带孩子回去吧,”年筠淼还想吃西瓜呢,不想浪费时间跟她寒暄,“孩子刚才呛得厉害,这半天就给他吃些汤汤水水缓一缓。” 李氏凝视着年筠淼,她实在不解。之前福晋多次暗示她,年筠淼嫉妒她有儿有女企图伤害她的孩子,她还巴巴地跑去四爷那儿告了一状,但是看她今天这样,是真心实意地想救弘时,她大可以作壁上观,就算弘时出了危险也与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妹妹,”李氏让毕春先带着弘时往外头去,自己慢了一步,低声跟年筠淼赔不是:“先前你的猫伤了弘时,是我爱子心切糊涂了,你别怪我啊,我跟王爷说,也只是担心自己护不好孩子,并没有……”李氏说着就没了声,怎么也圆不回去了。 年筠淼一愣,“你跟四爷说什么了?” “妹妹不知道?”李氏懵怔道,“这事儿王爷没跟妹妹提过?” 原来年筠淼不仅仅是比她重要,比福晋重要,她甚至比王爷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许多,原本想着自己与她没办法相比,弘时总归是王爷的骨肉,但即便是她说得声泪俱下,连编带造有的没的夸大事实说年筠淼蓄意对弘时不利,王爷竟然连半分都没有上过心? 李氏知道弘时伤得不重,王爷不会真的拿年筠淼怎么样,但多少能在他心里留个疑影,看来她真是错得离谱啊。 李氏忽然就笑了,笑得酸楚,她摆摆手:“没什么,原本也是我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说完,也不等年筠淼开口,李氏便大步离去,称之为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她的确是想跑了,逃离这片让她每一次都自取其辱的天地。 年筠淼想了想,追了出去,“侧福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弘时被团团挠破脸的时候身上戴了一枚香囊,说是福晋给的。” 李氏蹙眉认真想了想,恍然点头,“是有那么一枚香囊,里头用的还是西洋国进贡的香料。” “那香囊呢?”年筠淼急切道。 “香囊,”李氏蹙起眉头回忆着,“好像是弘时被挠了以后,福晋就说那香囊带着晦气,叫我给弘时摘了,扔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年筠淼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了,福晋的心思缜密如斯又怎么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呢。 那她为什么不换一件衣裳呢,索性让年筠淼连气味都闻不出来,岂不是一了百了,也省了后头的那些麻烦。 “妹妹还有事吗?”李氏见年筠淼不说话,眉头紧皱,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年筠淼回身,摇摇头,“没事了,侧福晋请回吧。” 福晋的意图年筠淼很快想明白了,她是故意想让年筠淼有所察觉,但又让她无计可施,这次小试牛刀只是她对年筠淼的警告。 她想要年筠淼懂事,知趣。 年筠淼无力地戳弄着切好的西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或许在这些女人眼中,年筠淼整日缠着四爷便是失了德行,更何况侧福晋是平妻,有地位,不是那些为了争宠什么下作手段都能使得的侍妾,年筠淼应该要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 可是年筠淼心里也委屈,她没办法面对胤禛同别人亲密,想都不能想。 对于年筠淼来讲,这只是底线。 不管他是贝勒,还是王爷,哪怕是……皇帝? 越想心里越憋屈,年筠淼将果叉丢进盘中,叮咚一声脆响,引得淑雯回头,“咦,小姐怎么一口没吃?” “不吃了,端下去吧。” 年筠淼有些烦乱,拿着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一下下扑个不停。 淑雯想起太医的叮嘱,小声劝着:“小姐慢些,身上有汗,扇得急了容易着风。” 年筠淼来回抖着领口,抱怨道:“什么鬼天气,闷死人。” “那奴婢去给小姐准备水,洗洗能凉快些。” 这几天太阳好,淑雯每天在屋外晒几大盆水,等太阳落山,水温正好,不冷不热的。 胤禛推门进来的时候,年筠淼正泡在木桶里吃西瓜呢。 “小东西真是会享受,”胤禛抱臂靠在紫檀屏风上,笑眼望着年筠淼。 年筠淼转过头来,嘴里还含着西瓜,雪腮鼓鼓的,话也说不清楚:“四爷今天回来得这样早?” “我回来才听说你救了弘时的事,”胤禛往前走两步,手扶在木桶边缘上,低头看着年筠淼胳膊上的结痂的伤痕,连肩膀锁骨处都有几处淤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伸手轻轻抚着,唇线的弧度崩得紧紧的,咬着牙呢。 见他这样,年筠淼又想起上回胤禛对弘时受伤的态度,到底还是被偏爱了,心里甜早就盖过了那点疼,她笑嘻嘻道:“没事儿了,这算什么伤……” 她还没把胤禛上回说到说话重复完,就被他打断了,“你是姑娘家,更何况你是去救人的。” “洗洗出来了,”胤禛拉着她的胳膊,“夏天天热总在水里泡着,伤口好得慢。” 年筠淼这才发现,从他那个角度看下来,自己跟“玉体横陈”也没有区别了,她下意识抬头遮在胸前。 胤禛还盯着她的伤口,没抬头,悠然道:“别忙活了,早都看完了。” “啧啧啧,”年筠淼抽回胳膊,拉下来搭在桶面的毛巾将自己盖住,恼道:“您就不能得了便宜不卖乖?” “不能,”胤禛笑着抖开淑雯备在一旁的干毛巾,看着年筠淼:“来吧,我来服侍你。” 真是倒过来了,年筠淼活得像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胤禛倒是染指甲,梳头,现在连伺候沐浴都一块干了。 到底是大白天,年筠淼还是不好意思,转了个身背对着胤禛站起来,胤禛拿毛巾把人一裹,没等着年筠淼动,顺势就把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应和着年筠淼的惊呼声,听得屋外头的淑雯慌里慌张地都不知道把自己藏去哪里。 年筠淼缓过神来,看着胤禛眼中翻滚的情绪如跃动的火苗,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您这是打算补洞房吗?” 第58章 “现在补也不是不可以。” 胤禛弯腰将年筠淼放在榻上,扫了一眼她露出在毛巾外光洁的小腿,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还挂着水滴,晶莹透亮,看得他心猿意马。 年筠淼收起小腿,往毛巾上蹭了蹭,整个人还是未着片缕,一条毛巾裹着,顾首难顾尾。 胤禛双手还撑在她身侧,两个人贴得很近,他能看到年筠淼的蜷翘的眼睫湿漉漉的,微微抖动,像羽毛在心头刷过,痒得人心悸。 许久,他既未起身,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贴着年筠淼。 但却像是有把火在两人中间慢慢燃起,耗尽了所有空气。 年筠淼觉得胸腔越来越闷,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小声道:“把衣裳给我。” 听起来很是勉强。 胤禛笑了笑,起身去帮她拿衣裳,嗓音微哑:“太不隆重了。” “什么?” “我是说,就这样补了洞房,太不隆重了。”胤禛把叠好的衣服递给年筠淼,替她拉了床幔,大义灭亲地把自己也隔了起来。 再看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等你彻底停了药再说。” 胤禛的声音从床幔外传出来,年筠淼暗自翻了个白眼,无限欣喜地应了一声:“好啊。” 胤禛皱眉,“这样高兴?” “那是安然,”年筠淼垮着脸,语气却像是含了蜜,“四爷如此体贴我,我能不高兴吗?” 心里骂:不然我还能怎样,哀哀怨怨地表达自己的失望吗? 那也太不矜持了! 年筠淼换好衣裳出来,胤禛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手中的扇子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衣裳,侧身对着年筠淼,下颚处的线条俊朗明显,果真是君子如玉,可手上的动作却又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散漫,温润中又有恰到好处的痞气。 年筠淼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两年接触得多了,他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四爷,”年筠淼捋着头发在妆台前坐下,问他:“之前侧福晋跟您说过什么吗,就是团团把弘时抓伤之后?” 哗啦一声,胤禛将手中的扇子合上,抬头看过来,用鼻音嗯了一声。 “她跟告状,说是团团抓弘时是我故意设计的?” 年筠淼大概能猜到,那个时候李氏嘴里怎么可能有好话。 “我忘了,”胤禛解释道:“不是敷衍你,是我真的忘了,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年筠淼转过身来,“您就一点没信?” “为什么要信?,没道理的事。”胤禛起身走到年筠淼身边,双手摁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今日你救弘时不就恰好证明我当时的置若罔闻是对的。” 他将年筠淼转过来,从镜中望着她的眼睛,“被人误解,费口舌与他人争辩最是徒劳,清者自清。” 年筠淼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心里堵得难受。 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清者自清,或许就是这四个字让他一直没有开口,让他一直难为自己辩解。 年筠淼咬住嘴唇,声音低沉:“四爷,多谢你信我。” 胤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姑娘。” ****** 晚上安顿了弘时睡下,李氏忽然想起来,问毕春,“之前福晋给弘时的那只香囊,就是里头装了西洋香料的那只,你扔去哪里了?” 隔的自己久了,毕春记有些记不大清楚,想了想才道:“好像被福晋身边的丫鬟给要回去了,说是福晋觉得晦气,心里过意不去,就拿走了。” 。"送给弘时的,又要回了?。"李氏扶着炕桌坐下来,眉头紧皱,“这就奇了。” “福晋您怎么忽然想起那香囊了?” “是那位,”李氏抬眼看向毕春,“是年福晋今日特地追着我问了那香囊,我才问你的。” “奴婢想起来了,”毕春往李氏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年福晋好像一直对那枚香囊挺在意的,您大概不记得了,当时小阿哥被抓伤了,您带了他去找年福晋,那个时候年福晋就捏着那香囊看了看,还问了小阿哥,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都那个时候了怎么年福晋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这么说来……”李氏揉着额头,沮丧不已:“可惜那香囊被福晋要走了,里头有什么蹊跷咱们也不知道了。” 毕春摸了摸鼻尖,迟疑道:“主子,那香囊虽是不在咱们手里,但奴婢偷偷留了些里头的香料,”毕春赶忙解释:“因着福晋说那里头的香料是西洋国的贡品,味道也的确好闻,所以奴婢就……” “你这小妮子,”李氏在毕春的脑门使劲儿戳了一下,嗔道:“这回倒是把小心思用对了地方,还不快去拿来。” 毕春快步往自己住的庑房去了,李氏独自一人,越想脑子越糊涂,如今再看,当时福晋遣人送来香囊本就奇怪,好端端的送这玩意做什么,弘时又不是个姑娘。 当时她只想着同福晋交好,好联手对付年筠淼,也没多想就收下了,那香囊的味道的确好闻,弘时戴上后没几天就被猫抓了,当时弘时身边跟着暴怒丫鬟,好些人,怎么那只猫就单单扑向弘时了呢。 想到这里,李氏后背一凉,冷汗涔涔。 莫不会那只猫扑得本就是香囊而不是弘时? 不会不会,李氏赶忙否定了自己想法,猫是年筠淼的,香囊是福晋的,怎的福晋能使唤年筠淼的猫,叫它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李氏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捏起帕子擦了擦,心也慌乱得直跳。 不是福晋便是年筠淼,总是有个人存了坏心思的。 李氏辗转反侧了一夜,怎么都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总是凶险,一会儿梦见被狼追了,一会儿梦见弘时掉下悬崖了。 三更时分,她哭喊着经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福晋,您喝口水,缓一缓。” 毕春连忙倒了水递给李氏,在她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抚道:“定是今日白天小阿哥被葡萄噎到,福晋被吓坏了,这才做了噩梦。” “不全是,”李氏抿了一口水,眼神愣愣的,忽然开口:“弘晖走了几年了?” 毕春的手一顿,“快五年了,福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福晋这五年不好过啊。” 李氏这句话实则是嘴下留情了,福晋何止是这五年不好过,恐怕是往后余生都不好过了。 “头三年福晋一直病怏怏的,一天有五六个时辰都在佛堂里念经,也就今年才稍稍缓过来些,但这天才刚热起来,又病了。” 李氏手捧着茶杯,垂眸缓缓道:“福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子嗣上怕是没什么可能了。” “可不是,奴婢看啊,年福晋也是不能生养的,”毕春言语里多少有些得意,“咱们小阿哥现如今是长子,又是府里独苗一个,宝贝着呢。” 毕春说这话也是故意讨好李氏,但李氏脸上并无笑意,她淡淡睨了毕春一眼,“不是还有元寿吗?” “他怎么能小阿哥比呢,钮祜禄氏低贱,孩子也低贱,”毕春有些奇怪,觑着李氏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这不都生下来好几个月,德妃娘娘也没看过一眼。” “往后这话少说,”李氏把茶杯塞进毕春手里,微怒横她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给弘时积些福报吧。” 毕春诺诺地应着,心里犯嘀咕:从前李氏最爱听这些话,恨不得四王爷身边就她一个女人,就弘时这么一个后人,今日是怎么了。 再躺下,李氏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虽性格张扬,但人还算聪明,经了这一遭之后,她后怕得厉害。 福晋这个人城府深,她一早也看出来了,这些年人前人后的,面上的功夫她也总是没落下话柄,想着她刚入府时,比钮祜禄氏也差不了多少,晨昏定省,一日不敢歇,谨小慎微的伺候着,就是生了弘时之后这几年,才怠慢了些许,但比起年筠淼进了府门就是专房之宠,她的所作所为又何足挂齿。 福晋若是真的想对弘时下手,一只猫又伤不了要害,大费周章又是何苦呢。 李氏翻了身,手指敲着额头,越想头越痛。 天刚蒙蒙亮,怀里的人就不耐烦地扭了扭,胤禛闭着眼睛,声线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扑腾什么呢?” “四爷今日不必早起么?”年筠淼拨了拨已经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头发,低声道:“不用进宫?” 胤禛半眯着眼,知道她热,抱着她的手松开了,转身摸了一把扇子,轻轻给她扑着:“皇阿玛往畅春园避暑去了,这几日我能清闲些。” 年筠淼热得不行,抓着头发坐起来,从胤禛手里拿过扇子,呼呼地闪着。 胤禛侧卧着,眼底含笑,“你这跟个小火炉似的。” “天太热了。”年筠淼撅着嘴抱怨。 胤禛淡笑,“那咱们也搬去园子里吧,总得让你睡个安稳觉。” 年筠淼意兴阑珊地点点头,其实圆明园也没比王府凉快太多,没有空调的夏天到哪里都是难熬。 “天虽是热,”胤禛忽然想起什么,嘱咐她:“不能贪嘴吃凉的,酸梅汤也别叫人镇得太久。” 顿了顿,胤禛又补了一句:“早些停了药,早些……” 他懒洋洋地挑挑眉毛,话没说完。 年筠淼皱眉:“四爷怎么大清早的就想这个。” “不是大清早,”胤禛纠正,神色认真:“是无时无刻。” 年筠淼捂住耳朵,浅笑道:“非礼勿听。” ******* 李氏琢磨了好些天,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信了年筠淼,直到搬去了圆明园,她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毕春留下来的香料拿给了年筠淼。 年筠淼展开手帕,将香料放至鼻前闻了闻,虽然隔了几个月,但这味道冲进脑海非常精准地与当天福晋身上的味道吻合上了。 “有什么古怪吗?”李氏实话实说,“我已经叫人拿去给大夫瞧了,说就是贵重稀奇的香料,对身体无害。” “应当是无害,”年筠淼将手帕叠起,交还给李氏,低声道:“你收着吧,现在给我也是无用了。” “这……这香料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与我说说?”李氏心里虚,颤抖着接过手帕。 “我没有真凭实据,不好信口与你说这些,”年筠淼叹了口气,“过去太久了,再翻出这件事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氏张了张组嘴,努力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年筠淼神情笃定,不容她再纠缠了。 “侧福晋,”年筠淼抿了口茶,平静开口:“我想还多说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留着香料这事就别叫福晋知道了。” “这我自然是知道,年妹妹若是不想说就不说了,但我这心里啊,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稳。” 李氏苦着一张脸,虽是妆容精致,但浮粉之下眼底的青晕依稀可见,她是怎么也睡不好了。 送了李氏回去,淑雯眸色深深盯着年筠淼,眉毛拧成个疙瘩。 年筠淼手肘撑在炕桌上,揉着额头,漫然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淑雯激动得连呼吸都不稳了,“小姐,你怎么不把香料留下,咱们有了香料,再把团团抱回来试一试,不就真相大白了。” 突然之间峰回路转把香料拿到手里了,年筠淼却不想再追究了,这件事再大也不过是件小事,真相大白又能如何,不过是跟福晋撕破脸,往后岂不是更尴尬。 更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团团还记不记得这香料的气味年筠淼一点把握都没有,纵然是团团记着,有反应,但这香料的来路,福晋也大可以否认,到时候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乱成一锅粥,为难的是四爷。 年筠淼不想让他为难了,其实只要他信自己,别人如何想,年筠淼一点也不在乎。 ****** 从圆明园搬回王府已经是中秋前后了,年筠淼看着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满心惆怅。 从康熙四十三到康熙四十八年,她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五个春秋。 每逢佳节倍思亲,年筠淼的想念总比他人来得更飘渺些,她甚至想念原来那个自己,洛慕好不好,她在做什么。 淑雯拿了披风出来给年筠淼盖上,她看得出自家小姐今日心情不好,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站在年筠淼身边。 “淑雯,我想喝酒。” 年筠淼的声音像绕在月亮的周边的云彩一样淡漠,好像是随意一说,就等着淑雯开口拒绝呢。 自打听太医说了年筠淼身体不好,这一年多来,淑雯管年筠淼管得很严,生冷刺激的一律不让她碰。但今日看着年筠淼这样落寞,淑雯也不忍心了,想了想,松了口:“那就喝一小杯。” 年筠淼眼中闪着光,忙不迭地点头。 一小杯之后,又是一小杯,接着一小杯,她算是摸清套路了,只要她装可怜,哑眼巴巴地看着淑雯,淑雯一准儿的心软。 等胤禛从宫里参加了晚宴回来,年筠淼脸上已经飞起了两片红霞,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胤禛,大眼睛水光潋滟,格外诱人。 她撑着精神,一本正经地跟胤禛请安,想掩饰自己喝酒的事儿。 但她越是乖巧,就越不正常,胤禛将她抱进怀里,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皱了下眉头。 淑雯赶忙解释:“今日侧福晋心情不好,奴婢就没拦着,是奴婢的错。” “偶尔一次,不要紧,去煮醒酒汤来。” 胤禛没多说,胳膊紧紧箍着年筠淼怕她摔倒,年筠淼软得像一汪水,勾住胤禛的脖子,藤蔓一样附在他身上。 “怎么喝这样多?” “不高兴。”年筠淼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又莫名含着孩子般的童真无瑕,听的人心疼。 “为合适不高兴?” 胤禛打横将年筠淼抱起,迈步往里间去。 年筠淼缩在胤禛胸口,默默地流着眼泪,胤禛手臂一紧,步子顿了顿。这些年她很少哭,上回见她哭,也是喝了酒之后。 胤禛弯下腰,将年筠淼放在榻上,她却不松手,圈在胤禛脖子上的胳膊力道还紧了紧,像是怕他跑了。 “我在呢。”胤禛也不动了,就这么猫着腰由她抱着。 眼泪顺着年筠淼的眼角一滴滴落下,很快打湿了枕头,胤禛发了愁,不知道这姑娘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伸手将她的眼泪抹了,低头亲了亲她,柔声道:“跟我说说,怎么哭成这样?” 半天,年筠淼只是摇头,不说话,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胤禛大手覆在年筠淼脸上,见她哭得伤心,自己竟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你……哭什么?”年筠淼抽噎着问。 胤禛低叹一声,“看你哭,我心疼啊。” “四爷,四爷,”年筠淼埋首在胤禛的颈窝处,低喃着:“我只有四爷了,为了四爷我舍弃了所有。” 真的是所有。 舍弃了我的世界,我的姓名,我的身体,我的家人…… 来到这里,只为了与你相遇。 这是今天晚上突然闯入年筠淼脑海中的想法,她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别人的,父母不是自己的,姓名不是自己的,样貌也不是自己的。 年筠淼的脸上的泪落在了胤禛脖子上,她蹭了蹭,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四爷,如果我长成另外的样子,没有这样好看,您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胤禛将年筠淼抱起来,转身在榻上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垂眸看她,轻轻咬了咬她圆润的耳珠,“淼儿的确美,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嗯?”年筠淼嘟起嘴,不满意这个回答了。 如果连仅剩的他的感情都是源自这本不属于自己的美貌皮囊,那她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淼儿,”胤禛微凉的唇从耳朵慢慢往下移,他的声音伴着他的清冽的气息,冲击着年筠淼,“你觉得四爷我是以貌取人之人?” 年筠淼的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了,她努力想来想,想到初见那一日他的冷漠,稍稍心安。 他不知从一开始就对她好的。 “四爷不是。”年筠淼含糊着,酒劲儿上头,她慢慢闭上眼睛。 胤禛抱着她,看她一点点睡熟,低头吻掉她眼角残余的泪珠,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也开始害怕了,对吗?” 同样的恐惧,疑虑,焦灼不安,思前想后,患得患失,自我纠缠不休…… 我的好姑娘,我早都经历过了。 第59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初了两场雨,似乎是一夜之间原先郁郁葱葱树枝就空了。 年筠淼搓着手,就着廊下的灯笼里微弱的光看着在院中练剑的胤禛,剑锋扫过,低洼处积水四溅,朦胧中更显得惊心动魄,落叶飞舞,收剑入鞘,叶落水平,一切又回归宁静。 清晨格外冷,说话时便能看到薄薄的雾气。 “怎么起的这样早。”胤禛把剑抛给高无庸,朝着年筠淼走过来。 年筠淼缩着脖子,鼻尖微微泛红,笑道:“总是贪睡,都不知道四爷身手这样好。” 天虽冷,胤禛仍是一头热汗,他接过年筠淼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笑道:“我这是中看不中用的把戏,上不了台面。” 年筠淼笑笑:“反正我看得是眼花缭乱。” 她微凉的指尖被胤禛的大手握住,攥了攥,“手凉,快进去。” 年筠淼两次大病都是在天起转凉的时候,所以今年淑雯格外上心,滋补的鸡汤一顿没落。 这几趟都是提前一天就用文火煨着,一天一夜的功夫,鸡肉炖得都没形了,喝的时候滤去渣骨,汤汁鲜美不油腻。 年筠淼连着喝了几个月,很明显地觉得自己的腰粗了。 端起汤碗,年筠淼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 胤禛抬头就在她腰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她:“不盈一握,不许犯矫情。” “明明就长了肉,”年筠淼深吸一口气,汤又确实鲜美,她抿了一口,暖暖下肚,也满足了,“算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胤禛淡笑:“这就对了。” ******* 整个冬天,除了跟胤禛去昌平的行府泡了两回温泉,进宫向贵妃问安,年筠淼几乎没有出门。太阳好的时候就晒晒太阳,下雪的时候看看雪景,过得懒散又惬意。 转眼开了春,再进宫请安,回来时年筠淼第一次没有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太医笑眯眯说可以停药的时候,年筠淼倏然就红了脸,心如小鹿乱撞。 晚上,胤禛见她拆了头发就用竹盐漱口,淡声问了一句:“不喝药了?” 年筠淼抿着嘴唇,含羞带怯地嗯了一声。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就—— 一切如常了。 好像是怕姑娘着急,胤禛抱着她,安抚似地说了一句:“得隆重些。” 不知怎么,年筠淼却似松了口气,大抵是近情情怯,她一整天都有些惴惴不安,此刻听了他的话,便安心将自己化作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全然交付。 虽然一次次听胤禛说要隆重些,但年筠淼着实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隆重。 她看着高无庸送来的喜服,表情古怪,“四爷这是?” “王爷说让侧福晋换上衣裳,往昌平行府院去一趟。” “这……”年筠淼有些为难,好端端穿这样的衣裳他要是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高无庸见状,温然道:“王爷还说了,侧福晋若是不想换好,就带着往昌平去。” 年筠淼果然道:“那就带着吧。” 高无庸恭顺地点点头,又转向淑雯:“有劳淑雯姑娘帮侧福晋打理好。” 淑雯意会,笑吟吟道:“高公公放心,我一定把侧福晋收拾好。” 年筠淼看着这俩人讳莫如深地对视,突然有种隐私被曝光的羞耻感,她轻咳两声,故作淡然地问高无庸:“何时出发?” 高无庸躬身答话:“侧福晋收拾好了随时便可出发,奴才先去外头候着。” 年筠淼的脑子在看到那身喜服的时候就水汪汪一片了,想到什么都是混沌的。 她怔怔地看着淑雯欢天喜地的收拾行礼,自己心里的滋味却是一言难尽,有喜悦,有羞涩,还有忐忑不安。 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开口:“淑雯,别忘了把避子药带着。” 淑雯的动作停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她不解:“太医都说小姐的身体好了,小姐怎么还要喝那药?” “过两年再说吧。”年筠淼心底那一丝与高兴无关的心疼,便是关于她可能出生的孩子了。 “小姐是担心福晋为难吗?”淑雯听话,翻出制好的药丸收了起了。 年筠淼眸色深沉,扯动唇角勉强笑了笑,“不全是。” 淑雯沉默片刻,低声道:“有四爷护着您,您不必害怕的。” 从前四王爷没对她家小姐这样上心之时,年筠淼反倒像个小霸王一样,活得肆意痛快,怎么被放在心尖上宠着护着两年,反倒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福晋,两人心照不宣地微笑颔首,自从香囊事件之后,再见面,年筠淼多了份小心妥帖,福晋待年筠淼却是比从前更亲热体贴了。 “我听王爷说要带妹妹去泡汤泉,特意拿了配好的药材给妹妹,都是疏通经络,对女子好的。”福晋扬手,念夏捧着一只剔红海棠花纹方盒递过来,年筠淼示意淑雯接下。 她施然行礼,谢过。 福晋笑得和婉可亲,与年筠淼一道往门口去,边走边道:“多泡泡汤泉对身体好,王爷如今摆明了要心疼你一个,妹妹也要早些为王爷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辜负王爷一片深情。” 福晋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春风拂面地扔出些刀子一样的话。 “弘时和元寿兄弟两个,到底单薄些,你再给他们生个弟弟,那王爷才是真的后继有人了。” 这话就很难听了,就好像不是年筠淼生的孩子就不是王爷的孩子?年筠淼皱了皱眉头,她大概能猜到福晋会在李氏面前,甚至在钮祜禄氏跟前用怎样刻薄的话语挑拨羞辱。 “福晋,”年筠淼脸色凝重,“这样的话筠淼担不起,还请福晋就莫要再说了。” “担得起,怎么担不起。” 年筠淼觉得福晋就像是一块粘牙糖,甜甜软软的,但劲儿很足。 “好了,”福晋伸手替年筠淼拢了拢鬓边的头,低声道:“别叫王爷等久了。” 送了年筠淼上车,福晋还特意交代了高无庸几句,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个待人宽厚,无可挑剔的嫡福晋。 这些心思功夫年筠淼也不是不会,实在是懒得费心。 马车晃晃悠悠走得也不快,到了昌平天已经黑了,一下车,年筠淼就吓了一跳。 这宅子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像是要娶亲,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高无庸,似是确认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高无庸憨厚一笑:“侧福晋,请吧。” 从门口沿着游廊,一排望不到头的大红灯笼,梁下系着红色绸带,就差随处贴上喜字了,估摸是怕太过惹眼,只是将门口的对联换成了红色,喜字就免了。 这一切在淡薄的夜色中如火焰一样,刺得年筠淼眼眶发红,她有些后悔没早早换上那套喜服。 未见四爷踪影,年筠淼被两位年纪稍长的嬷嬷领去了偏殿,沐浴更衣。 年筠淼这个时候才发现,胤禛替她重新准备的喜服是汉人服制,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她穿汉服更好看。 虽然知道会显得很不矜持,但年筠淼还是没忍住,从镜中看着给自己梳头的嬷嬷,小声问:“四爷呢?” “四爷在正殿等着福晋您呢。” 年筠淼笑着低头,两年前出嫁的时候全完没有的那种新妇的羞涩和喜悦,伴着丝丝憧憬叫她整个人的肌肤都滚烫起来,年筠淼深深吐了口气。 梳头的嬷嬷温和道:“福晋真是有福气,奴婢听高公公说,王爷嫌两年前的娶您进门的时候您身体不大好,想要再补一次,为您冲一冲。” “哦?”年筠淼咬着嘴唇,脑中立马浮现了胤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编造理由的表情。 他总是能一脸正经淡漠地说些混账话。 收拾好了,嬷嬷转身捧了盖头来,年筠淼一愣,他还真是要补全了啊。 红色落下,眼前朦朦胧胧一片,酸楚的感觉冲上鼻尖,年筠淼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小心收藏,妥帖安置,这样大排场的宠爱娇惯,年筠淼从少女时期就揣着的那个冒着泡泡的粉红梦,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阴差阳错地情况下实现的。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着年筠淼将她送到了正殿。 屋门推开,胤禛一身藏青色锦袍等在门口,伸手牵过年筠淼,他明显感到年筠淼的手颤个不停。 胤禛眯了眯眼,胸腔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悦。这才对了,这才是他的姑娘嫁与所爱之人应该有的期待和怯懦。 两位嬷嬷行礼退了出去,屋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的瞬间,年筠淼甚是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淼儿,跟着我。” 胤禛拉着她往里头去,小心照顾着她的步伐。 年筠淼低着头,水汽渐渐蒙上了眼睛,泪光中一切都是盈盈闪闪的。 胤禛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扶她坐下,他要离身的瞬间,年筠淼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觉得不对,又马上松开。 她听见胤禛笑了,旋即握住她的手在她身侧坐下。 “淼儿,”他开口,声音格外低沉,“还记着你与我的赌吗?” 一瞬,年筠淼想起自己还没有全然接受变成另外一个人,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亲他,有恃无恐地跟他说他一定会娶她。 年筠淼想得出神,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笼罩自己的那抹红纱掀了开了,她抬头,对上胤禛粲然如星辰般眼神。 “淼儿,我愿赌服输。” 第60章 那天晚上的记忆最后只剩下纠缠的喘息,不分彼此的汗液,以及年筠淼泫然欲泣的求饶。 最后他从后面拥着她,将她柔软的腰身摆成更妖娆的弧度,她埋首在红色的锦被中,青丝散落在弥漫着汗水的后背上,柔和的灯光之下,她一身肌肤如雪似玉,嫩得能掐出出来。 他扶着年筠淼不盈一握的细腰,听着她嘴里断断续续的□□,这两年,或者说这六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昏昏沉沉,年筠淼感觉身后的人用力抱住着自己,轻咬着她的肩膀,发出愉悦满足又脆弱的喟叹。 年筠淼的腿已经麻了,她想爬下,被他整个擒住,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别动,别动。”年筠淼才不管呢,她已经全然失了力气,他再如何哄劝,她还是扑通一声泄了劲,趴在了榻上。 胤禛也知道姑娘被折腾坏了,缓缓退了出来,却仍是舍不得松开她,又抱着亲了亲,猛然瞥见自己留在她肩头的痕迹,难以名状的满足感让他勾了勾唇角。 年筠淼似乎感受到身后之人情绪的变化,她闷着脸,瓮声瓮气道:“还不下去?” 胤禛笑笑,扯过被子把人裹起来,低头看见那那一抹血迹,眼睛眯了眯。 年筠淼闭着眼睛,虽然没有全然入睡,但身体的乏累叫她一点也不想挣扎了,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有人在帮她擦拭,动作轻柔。 他看着姑娘初经人事的小花苞开得红艳糜丽,想开口问一句疼吗,又咽了回去,他大概能想到她气恼之下回顶的那一句“能不疼吗?” 擦洗之后,他又轻手轻脚地给她套上寝衣,天气还不是太暖,这么光着身子睡着怕她着凉。安顿完了,他仍是没有睡意,揽着她,看她陷入熟睡后,微微嚅动的红唇,又不自觉地笑了。 床笫之欢于他不是快乐,真心交付才是快乐。 他这一生几乎所有的耐心,温柔,妥协,退让都给了她,但他仍担心他给的不够,让她受了委屈。 年筠淼这一觉却睡得格外踏实,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行府她来得少,乍一下觉得眼生,缓了缓,才想起自己身在哪里,紧接着那些炙热滚烫的记忆带着犹在耳边的喘息声冲入脑海,霍然炸开。 慢慢苏醒过来的身体也开始感受到残留的不适,年筠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那位始作俑者却染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竟然闲闲地坐在窗下看书,手边的茶徐徐蒸腾着热气。 听到这边的动静,胤禛抬头朝着年筠淼笑了笑,他背着光,其实看不大真切,但年筠淼总觉得这个笑容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带着得逞后的得意。 “醒了?”他端起茶杯走过来,扶起年筠淼,“先喝口水。” 水杯送到她唇边,没打算松开。 年筠淼舔舔嘴唇,渴极了,就着手一口气就让茶杯见了底。 “我再给你倒来。” 胤禛动作很快,又喂了年筠淼一杯水,手掌在她背后轻拍,温然道:“还喝吗?” 年筠淼摇摇头,开口问他:“四爷今日不忙?” “特意告了假,”他顿了顿,又道:“陪你。” 年筠淼小声哦了一句,还是有些难为情。主要是床铺还是一团乱,昨夜没舍得折腾她,只把垫着的帕子撤了,但被面床单的褶皱仍清晰的记录着作战的痕迹,年筠淼虽然穿上了寝衣,头发仍是算乱的披着,偏偏这个人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游刃有余。 “饿了吧,要不先喝口汤再收拾?” 胤禛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等你用了饭,我带你去泡汤泉。” 年筠淼应着头皮叫了淑雯进来收拾,淑雯都是没什么,羞得年筠淼连个正脸都没给,一直闷着头躲在落在床上喝汤。 今日的鸡汤里加了足量的党参、黄芪、不如往日清淡,喝汤跟喝药没什么区别,年筠淼一口口抿着,喝得极慢。 胤禛就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噙笑。 年筠淼磨磨蹭蹭地喝着汤,淑雯把床铺收拾好了,打了热水进来,她还在对付那碗汤。 “再不喝就凉了,”胤禛倾身过来,伸手要接碗,“我喂你?” “不麻烦四爷了,”若是平日还好些,这淑雯才刚刚处理了那样一片狼藉,再叫她看着胤禛喂自己喝汤,年筠淼是真的没办法接受。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还是有用,年筠淼三口两口就把汤喝完了。 淑雯将绞好的热毛巾递过来给年筠淼熥脸,自己则去准备梳头的用具,胤禛低头转着手上的扳指,慵然道:“今日给侧福晋梳个汉人的发髻。” 淑雯手下动作一顿,旋即笑应:“奴婢知道了。” 比起旗头,淑雯当然更擅长梳寻常的汉人发髻,毕竟从小梳惯了,这小两把怎么梳还是进京前现学的。 年筠淼狐疑地回头,对他上闲闲的目光,他今日真是过分的温柔,连这样的小事也要管。 淑雯最知道年筠淼的脸型配什么样的发式好看,特意往她侧脸处留了一小撮儿头发,勾着鹅蛋脸的弧线,温婉中透着妇人的妩媚。 胤禛点了点,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着,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抒发着自己心内的满足和愉悦。 陪着年筠淼梳好了头发,胤禛又陪着她用了饭,他已经吃过了,就坐在她身边转着手上的念珠,偶尔给她夹夹菜。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周围的空气都像被灌了糖,黏稠的,连风都会被粘住。 “您今天真的不用做事啊?” 年筠淼擦了擦嘴角的酥渣,不可思议一般又确认了一遍。 胤禛抬手捞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推过去,懒懒道:“怎么,这就嫌弃我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种种,他这句话问得颇有深意。 年筠淼抿住嘴唇,忍着笑,瞪他一眼以示警告。 “听懂了?”胤禛挑眉,散漫笑着:“孺子可教。” 年筠淼可不想大白天的当着下人的面儿再听他说这些不正经了,急忙岔开话题,“我吃饱了,咱们去哪?” “歇着。”胤禛扬手叫他们来撤桌上的东西,伸手拽起年筠淼,推着她往里间走,“缓缓食去泡汤泉。” “泡完汤泉呢?” “泡完汤泉呢——”胤禛故意顿了一下,逗她:“就该回去了。” 年筠淼失望地撇撇嘴,“哦。” 胤禛把人拉进怀里,笑问:“方才不是还嫌我没的事做,总是围着你转吗?” 年筠淼倒也实诚:“女人都是口不对心,还望四爷记着。” “原是这样,”胤禛勾起唇角,缓缓道,“四爷记着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墨绿色的窗纱洒进来,院中的春花含苞欲放,梁下有新燕在筑窝,所爱之人就在眼前。 让人想落泪的恰到好处。 ******** 但这静好的岁月没能持续得太长久,很快到了康熙五十一年,这一年康熙第二次也是永远地废掉了大清国第一任太子,但更让年筠淼揪心的是,同一年,胤祥被圈禁了。 年筠淼来找自己说她想要见胤祥的时候,胤禛愣了一瞬,旋即慷慨答应,也没问她为什么。 “四爷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要见十三爷吗?” 年筠淼想知道他肯定会答应,去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你要见老十三自然有你的道理,”胤禛一手扶着桌案,身体微微后仰,笑意含着意思无奈:“你想让我知道自会讲明,你若存心瞒着我,我问了也是白问。” 说罢,他手指轻敲桌面,似乎是发现年筠淼愣神了,她回神,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听见胤禛道:“我这就让高无庸去传呼,你就在书房见老十三。” 年筠淼点了点头,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暂时不想将我的顾虑告诉四爷,是怕四爷平白跟着受煎熬,并不是有心欺瞒您。” 年筠淼清楚,圈禁胤祥是康熙的旨意,只要能左右皇帝的心意,而她所做的种种努力,大概率会付诸东流,不够是为了少些后悔罢了。 胤禛敛起笑容,眸色黯下去,他郑重开口:“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与年筠淼之间,与胤祥之间都不必说这些。 高无庸手脚利索,胤祥一听是他四哥传唤,手头再忙的事也扔下,片刻不敢耽搁。年筠淼才不过喝了几钟茶的功夫,就听到了叩门声。 “进来吧。”胤禛答话的同时已经起身,朝着胤祥微微颔首:“今日是她找你,不是我找你。” 胤祥看了一眼年筠淼,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就像是已经料到年筠淼会找他了。 “我先走,你们谈。” 与胤祥错身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直觉将胤禛击中,他突然觉得不管是年筠淼还是胤祥,他们的讳莫如深都是在保护他。 胤禛脚步一滞,却还是忍住没有开口发问。 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年筠淼看着神情自若的胤祥,一颗心沉到了底。 半晌,她艰涩开口,其实问不问的,怕是没有差别了。 “十三爷,我去扬州之前就再三与您说过,太子爷交给您的差事,你酌情而办,别与他走得太近,”年筠淼揪着手里的帕子,眼中只剩一丝丝微弱的火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十三爷可曾听我所言。” 胤祥倚着檀木圈椅,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洒脱样,他表情古怪地勾了勾唇角,挤出一句: “怕是没有。” 第61章 年筠淼不知该如何应对胤祥的坦承,她拧着眉头,嘴角微微抽动,那表情像是是在质问,质问他为什么不肯听她劝,又像是懂得他为何这样选择后的无奈。 “我知道你是怕我被太子牵连,”胤祥的目光转了个几个弯终于落在了年筠淼脸上,他所表现出的坦然与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缓缓道:“但这世上有比明哲保身更重要的事。” 闪耀在胤祥眼中的赤诚,年筠淼从没有在别处见过,这样的眼神像一把野火,将胤祥整个人生烧得寸草不生。 胤祥的勇敢,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更不是权衡之后的苦肉计,他从来都知道如此行事的后果,但无论为之付出什么,都比让他违背本心要更好过。 年筠淼的眉宇间全是忧愁,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慢慢地坐下,卷翘的眼睫垂下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样无法言喻的苦闷才是最难受的。 见年筠淼坐下,胤祥长腿跨开,懒懒地窝进圈椅中,他低着头,脸色半明半暗,年筠淼忽然觉得他像个殉道者。 “我最近替太子办了一件事,四哥不知情,”胤祥语调轻松,“事儿不小,我甚至无法预想若是被人捅破会是什么后果。” 年筠淼眉心一跳,脸色变了。 “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没逮到机会,”胤祥抬头,朝着年筠淼笑了笑,“你跟了四哥是对的,最起码安稳,”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又强调了一遍,“真的。” “十三爷,”年筠淼无力地笑着,“人这一生各有各的执念,你有你的,四爷有四爷,太子有太子的,苏晓有苏晓的,唯独我没有。我这一生如流水泛舟,从来都没有使过力气,我不知道我这样对不对,但是,”年筠淼的眼圈红了,“我很感激,能与你相识一场,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十三爷,”年筠淼含泪笑着摇头,“我曾听人说过最是无用少年心,那是他们没有见过你,见过你的,方知少年的动人。” 胤祥的眼眸中闪着点点碎光,在年筠淼说出这句话之后,萦绕在他心头的不解,烟消云散。 那些曾经想知道的答案,让他彻夜难眠的茫然,那些隐藏在年筠淼身后的秘密,都无所谓了。 她还是如此了解他,就够了。 ********* 这次见面之后没有多久,皇上第二次废掉了太子胤礽,胤祥因为帮太子私自藏匿与罪臣之女的私生子被圈禁宗人府。 康熙的旨意是在早朝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的,没有任何预兆,也没跟任何人解释和开口的机会。 胤礽和胤祥当场就被押解而出。 胤禛刚要开口就被康熙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那个眼神是警告,叫他识好歹的警告。 胤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乾清宫,是怎么回到雍王府的。年筠淼迎上来的瞬间,他才终于看清了眼睛的东西,这一路上,天地于他是一片混沌。 “四爷,”年筠淼看着胤禛惨白的一张脸,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她扶住他,才发觉他浑身冷汗,人在微微发抖。 “四爷,四爷您说句话,”年筠淼焦急地呼唤着,却见胤禛茫然地看着她,眼神空洞。 突然之间,胤禛痛苦地皱了皱的眉头,紧接着,暗红的血从他口出喷薄而出,他整个人便软软地瘫倒在年筠淼的怀中,脸白如纸,衬得那血色更加狰狞和骇人。 “四爷,四爷,”年筠淼嘶哑着声音高喊,“快去叫大夫,去叫大夫。” ******* 宗人府的奴才第一次见到有女人来这种地方,来人虽面色憔悴,但气质高贵,周身的打扮也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有来头的。 “奴才眼拙不知是哪位主子屈尊而来。”管事的太监上前打了个千儿,笑得谄媚。 “这位是雍亲王的福晋,”高无庸在介绍的时候特意省去了侧字。 “奴才给福晋请安。”管事太监赶忙跪在地下磕头,谁不知道雍亲王才干无双,得皇帝的喜爱,这样大的来头,他可得好好伺候着。 年筠淼没开口,朝着高无庸点了点头。 高无庸从袖中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抛给管事的太监,“福晋赏你的。” 管事太监双手接过银票,喜滋滋地揣了起来,他通透,也不用多说领着年筠淼就往里头去,“十三爷的住处在里头,奴才们不敢怠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获罪的皇子也是皇子,胤祥的住处是一座单独的小院,正殿加庑房七八间,就他一个人住。 管事的太监躬着身,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能夹死苍蝇,“福晋来之前,十四爷和隆科多大人都关照过,奴才们都亮着一百二司个心眼子伺候着十三爷呢。” “你叫什么名字。”年筠淼瞥了一眼管事太监,第一次开口说话。 “奴才叫福六,奴才的老子娘是粗人就盼着奴才能有福,能顺溜。” “福六,我要是想送个人进去陪着十三爷……”年筠淼轻咳一声,引着他答话,“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福六脚步一顿,笑容淡了些,“福晋,这……恐怕……” “恐怕什么?”年筠淼目光一凛,连吓带骗道:“我送人进去你拦着,你是估量着我请不来旨意?但我若是请来了旨意,又把人送了进去,你头上这红翎子怕就得摘了。” 高无庸也跟吓唬:“福公公怕是不知道,咱们福晋是贵妃娘娘的义女,贵妃娘娘如今总摄六宫事务,琐事缠身,您不好叫福晋为了这样小事再去劳烦娘娘?” 福六明白了,来人不是雍王府的侧福晋,是他那位大名鼎鼎姓年的侧福晋,贵妃娘娘的义女,四川巡抚年羹尧的亲妹妹,瞧这架势是势在必得了。 福六眼珠子转了转,他在这地方当差当得忒腻歪,到了这儿的都是落了势的,他平日想巴结个人都没有门路,人家还嫌他这差事晦气。这十三爷关进来才不过两天,十四爷和九门提督隆科多都来过了,福六大抵能想明白,这位十三爷是有盼头出去的。 既然如此,这人情做得。 他咬咬牙,心一横,跪下朝着年筠淼磕了个头,话说得极好听:“奴才一直敬佩十三爷的为日,如今爷遭了难,奴才心疼啊,若是能送进个贴心的人侍奉着,奴才也就放心了。若是上头怪下来,奴才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没那么严重,”年筠淼淡然哼了一声,“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你尽管放心,我保不了你平步青云,但保你这条命还是有办法的。” 福六又咣咣地朝着年筠淼磕了两个头,连连道:“奴才谢福晋恩典,谢福晋恩典。” 年筠淼见状,示意高无庸再给银票,福六眼睛都直了,说实在的,就算是丢了差事也值当了,他那点俸禄一辈子也就这么多了。 福六从怀里掏出钥匙把拴门的铁锁打开,“福晋您请,奴才就在外头候着您。” 年筠淼朝着高无庸点点头,示意他跟福六一起在门口等着,自己则带着苏晓进去了。 胤祥正在院中喝酒,听见动静也没回头,他脚下一排摆着三四个喝空的酒坛子,这人大概从进来后就没清醒过。 苏晓在看到胤祥的瞬间就泣不成声了,她捂着嘴慢慢地蹲了下来,眼泪一滴滴流过手背,搭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 年筠淼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跟胤祥交代,但看着他落寞背影,她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伸手将苏晓拉了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走了,就不惊动十三爷了,你留下就好,我会来看你们,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或者叫福六给我带话。” 苏晓哭得难过,年筠淼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有些不放心地又捏了捏苏晓的肩膀。 苏晓抽噎着点了点头:“谢侧福晋成全。”然后一双眼睛胶着在胤祥身上,从此再无旁人。 回到雍王府年筠淼才知道昏睡了两天的胤禛醒了,她着急着去看与刚从里头出来的四福晋撞了满怀,福晋顿时皱起眉头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你去哪里了,四爷醒来一直在找你。” 刚看完胤祥年筠淼心情也不好,直接侧身从福晋身边挤了进去,把人晾在了一边。 “四爷,我回来了。” 年筠淼疾走两步,低声同他解释,“我去看过十三爷了。” 福晋阴沉着脸在门口愣住,她怎么就没想到去看看老十三呢?!她衣不解带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守着四爷,结果四爷刚醒过来就急着找年筠淼,而年筠淼呢,真是会投其所好,竟然跑去看老十三了,还真是剑走偏锋,先下手为强啊。 福晋失魂落魄地出来,抬头见彩月端着参汤过来,她摆了摆手,无力道:“别进去了,走吧。” 彩月不解:“福晋您不是说王爷才醒要先喝些参汤润润,才好进食?” “多话。”福晋面色不悦,也懒得同她多讲,径直往自己房中去了。 第62章 “小姐,您许久都没有这样难受了,”淑雯端了桂圆汤给年筠淼,忧心不已,“要不奴婢还是去请大夫来?” 年筠淼趁热喝了一口桂圆汤,闭着眼摇头,“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胤祥被圈禁加之胤禛生病跟着担心忙碌了几天,年筠淼的月信晚了近一个月才来,而且肚子疼得厉害。 自打用了太医的补药之后,年筠淼就再没有经过这种一层层出冷汗的绞痛了。 肚子疼,头也昏昏沉沉,还一个劲儿地恶心想吐,喝了两口桂圆汤,年筠淼用手抵住小腹蜷缩着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跟现实,一会儿是感觉是她在扬州的时候,一会儿又是刚刚穿越而来发高烧的时候,最后又是胤禛吐了那口血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年筠淼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隐隐约约耳边有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年筠淼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她的大脑醒了一部分,身体却陷入了长久的安眠之中,不听使唤。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挣扎之间年筠淼感觉自己好像睁开了眼睛,是那天胤祥独自喝酒的背影,还有苏晓泪水涟涟的模样。 接着,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慢慢飘远,年筠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腰腹的坠胀感消失了,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醒来,屋内昏暗,床榻边的小几上红烛快要燃尽。胤禛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沿,低着头。 “四爷,”年筠淼出声叫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胤禛应声转过来,眉心拧成的川字还未散去。 “你醒了。”他撑着床沿站起来,挨着年筠淼坐下,低声问:“肚子还疼吗?” 年筠淼摇摇头,安慰他:“不疼了,月信晚来了好些日子,所以疼得厉害。” 烛光下胤禛唇角的弧线紧绷,眉头紧锁,他嘴角微微抽动,很明显是把什么话给咽下去了,末了问了一句:“想吃东西吗,还是先喝些糖水?” “渴了,要喝水。” 年筠淼挣扎着要坐起来,胤禛却十分紧张地摁着她的肩膀,叫她躺着别动。 “你等着,我去叫淑雯。” 淑雯在廊下用银吊子煨着红枣桂圆汤,预备着年筠淼随时醒过来就能喝,胤禛没高声喊,走了两步到门前叫淑雯盛汤,自己又折了回来。 他坐在年筠淼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替她把黏在嘴唇边的头发拨开。 气氛很压抑,他的眼神像夏天暴雨前的空气,湿润又闷热。 其实年筠淼有半个月没见他了,她都有些不喜欢这么久见不到他了。自打胤祥被圈禁之后,胤禛就不知在忙些什么,天天地早出晚归,在府里也都是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年筠淼知道他心烦,需要时间去接受去消化这件事,她自己也难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他不来,她也就没去找他。 这才半个月,胤禛很明显瘦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变薄了,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她看着胤禛,慢慢伸手去摸他青青的胡茬,胤禛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从自己下巴上划过,终于挤了丝笑出来,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你睡了一天一夜,”他开口,心有余悸,握着年筠淼的手力道又重了重,像是怕她跑了,“大夫说你得好好歇着,不能再费心伤神了。” “没那么严重。”年筠淼是一贯的无所谓,痛经她经历得多了,没穿越的时候,吃一片止疼药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话间,淑雯端着红枣桂圆汤进来,红着眼圈期期艾艾地看了年筠淼一眼,年筠淼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就见胤禛接过碗,沉声对淑雯道:“去给你家主子拿把镜子来,叫她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听语气是对她刚才的漫不经心不满意。 淑雯将填漆小茶盘抱在怀里,去妆台前拿了一柄小的象牙梳妆镜递给年筠淼。 胤禛低头吹着手里的汤,年筠淼看他一眼,见他没反应,狐疑地从淑雯的手中接过镜子,这一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脸色这么差。 整张脸都是蜡黄,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和眼下还泛着青晕,在夜里,这张惨白的脸的就更吓人了。她呆呆地放下镜子,不懂为什么一次月信竟会如此来势汹汹,即便是没叫太医调理身体之前,也不会像这样严重。 胤禛抿着嘴唇,皱着的眉头将一勺汤送到了年筠淼唇边,柔声道:“喝吧,不烫了。” 年筠淼抿了一口汤,还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别人,“其实没那么严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她说话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足。 胤禛挑动眼皮看了一眼故作轻松的年筠淼,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道:“你小产了,大夫说是操劳过度所致。” 年筠淼睁圆了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胤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过沉睡的狮子慢慢抬起头颅吗?你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凶狠的光。 这就是年筠淼在那个当下看着胤禛的感受,他一勺勺给自己喂着红枣汤,动作小心又轻柔,但目光仿佛能杀死人。 他低喃着,像是对年筠淼说,又像是自然自语: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胤祥被软禁了,他们总得一点点,还回来。” 他们? 年筠淼的脑子还不大灵光,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个他们指的谁。 “淼儿,”在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狠瞬间褪去,只剩愧疚和心疼,“你安心养身体,这段日子什么都别想。我会把胤祥救出来,也会让那些躲在背后,不顾一切想把这水搅浑的人付出代价。” 。"十三爷获罪是有人故意陷害吗?。"忽然之间,年筠淼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是八阿哥他们吗?” 胤禛点点头,伸手把年筠淼搂进怀里,微凉的薄唇贴在她额角亲了亲,嗓音似寒冰:“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尽管年筠淼靠在胤禛火热的胸膛前,但这句话仍旧听得她不寒而栗。 年筠淼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她还没有想得太清楚,但小产这件事或许与别人无关,不是操劳忧心过度所致,恐怕跟她自己每天服用的避子药有关。 但这个时候,年筠淼没办法再去跟胤禛说这些,她怎么能跟他解释清楚自己这些年都在用避子药,不想给他生孩子。 那天之后胤禛的变化非常明显,那曾经被小心收起的锋芒,他性格中一直压抑着的暴戾的部分开始蠢蠢欲动。 他甚至发落了两个十三爷府中的下人,直接叫人打死了,这两个人被八阿哥胤禩收买,胤祥替废太子胤礽做的许多事都是被这两个人走漏了消息。 年筠淼终于明白了,他对八爷党的入骨的痛恨就是自这一刻起的,但她从前不知道的是,他恨他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和那个没办法出身的孩子。 ******** 胤祥的软禁并没有像小说描写的那样持续了十几年,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恢复了自由,但是他的身体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他的腿上生了骨疮,病逝缠绵,太医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不能痊愈。 而胤祥的病情直接导致了十四阿哥胤禵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崭露头角。 康熙五十七年,准葛尔部出兵攻打西藏,西藏汗请求清廷出兵支援,而能够带兵出征出任抚远大将军的最佳的人选便是胤祥,但胤祥腿上的顽疾未愈,虽然他多次请旨,但康熙再三斟酌之后,仍是叫他安心养病。 与此同时,胤禛上疏举荐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他的举荐连胤禵自己都无比吃惊。 出了乾清宫,胤禵快步追上胤禛,不自然地笑着:“多谢四哥。” “我不过是秉公办事,”胤禛攥着胸前的朝珠,淡声道:“咱们兄弟里头论带兵打仗也就是你跟老十三了,其他人再怎么大言不惭也不过是至善谈兵的本领。” 后面的话他摆明在嘲讽胤禩。 自从八阿哥胤禩被皇上冷落,他是削尖了脑袋想立功劳,不管什么差事都应着硬皮上,这一次带兵去青海支援西藏,他竟然也主动请缨。老九和老十两个狗腿子,公然说什么大将军王不需要冲锋陷阵,还以诸葛亮做比,暗示老八有运筹于千里之外的才干。 在胤禛眼里,这帮人俨然是一窝为了私利不折手段的疯狗了。 胤祥的身体又是真的撑不住,他细细思量权衡,不如卖老十四一个人情,也算是往他跟老八之间楔了一枚小钉子。 胤禛跟胤禵走得快,身后十阿哥忿忿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去他妈的,老四这会儿玩起亲不隔疏这一套了。” 老九没吭声,老八眯着眼睛,追着那亲哥俩的背影好了老半天,低声道:“明日你们俩都上折子,举荐老十四为抚远大将军。” “八哥,”老九缓缓开腔,“你不会是真的想退了吧?” 八阿哥哼笑一声,拉长这尾音道:“有时候,退才是进。” 第63章 八爷党的风向转变,让胤禵这个抚远大将军王当得格外顺利,几乎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而胤禛和胤禵的关系也因着此事缓和了不少,在胤禵带兵出征之前,一个月内连着两回在雍王府同四爷一道用晚饭,直至深夜才离开。 虽然他们兄弟俩商议的不过是到了青海之后的用兵之策,但看在八阿哥胤禩的眼里就是坐立不安的抓心挠肺。 但就在胤禩诚惶诚恐地排兵布阵应对胤禛可能的出手之时,胤禛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开始大张旗鼓地整修圆明园,似乎一点没打算抛掉他那天下第一闲人的名号。 箭在弦上却突然不发的巨大落差让胤禩差点栽个跟头,他原本认为以自己的洞察力完全能分析得出胤禛的所思所想,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对于胤禛想要做什么全然没有头绪。 圆明园的整修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康熙五十八年暮春,胤禛把年筠淼带到了翻修一新的圆明园。 波光粼粼,满眼璀璨,亦如当年那一眼突然间的对望。 年筠淼眯着眼睛指着远处,淡声问:“那是十三爷的交辉园?” “是,”胤禛点点头,“交辉园离皇阿玛的畅春园最近。”大概是想证明胤祥在皇上心里还是有位置的吧。 年筠淼目光温柔落在湖心亭上,笑问:“四爷,您知道我头一回来圆明园是什么时候吗?” 胤禛低头看她,有些诧异:“不是我带你来的?” 年筠淼手扶汉白玉的栏杆,微微往前探身,湖面的微风轻轻抚动她的发丝,她的声音也像春风一样,“康熙四十三的秋天,就是我刚进京,借住在四爷府上的时候,十三爷带着我和十四爷一起来的。” 年筠淼转过身背靠着石栏,抿唇浅笑:“那个时候我听十三爷跟十四爷说起您,都说怕您。” 胤禛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年筠淼的额头,“那你怕我吗?” “那个时候?”年筠淼认真地想了想,“我那个时候糊涂着呢,也知道是怕还是不怕。” 她说的实话,那个时候她刚穿越来,每天都跟做梦似的,总觉得忽然哪一天梦醒了,她睁开眼,仍是在狭小的宿舍中,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罢了。 胤禛点头赞同:“我也觉得你刚刚进京的时候糊涂着呢,有些……”他笑了笑,话没说完。 年筠淼眨眨眼睛,接上:“有些疯疯癫癫的?” “你自己说的,”胤禛抬头替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朵后头,眼神玩味,“一直有个疑问,这些年我都没想明白。” 年筠淼吃吃而笑,“四爷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亲您?” “这也算是一个,”胤禛点头,“但还不是最让我困惑的。” “还有啊?”年筠淼想不到能有什么比强吻这件事还让他费解。 胤禛垂眸笑望着他,眼里全是宠溺和纵容:“陈建斌是谁?” 年筠淼瞪圆了眼睛,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你忘了,”胤禛无奈道:“老十四带你来见我,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胤禛似乎有些难为情,他摸了下鼻尖,低声道:“说我比陈建斌好看多了。” “我说过这个?”年筠淼一面摇头一边笑,笑得脸都红了,虽然这一听就像是她才会说的话,但年筠淼是打死都不肯承认了。不为别的,就是没办法再跟胤禛解释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真不记得了?”胤禛略微有些失望,转而道:“那就说说为什么突然要亲我。” 好半天,年筠淼才收住脸上的笑,她认认真真地解释,“后来我真的认真想过当时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亲了四爷您一下,我认为啊,”年筠淼说得极认真,让胤禛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她咬了下嘴唇,慢慢道:“这是命中注定,或许我当时不亲四爷,我也就不会入了四爷的脸,那之后的种种也都不会发生了。” 不得不承认年筠淼说得有一定的道理,落日下,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的确让胤礽记了很久,连带着这个人也记了很久。 “所以——”胤禛将视线从年筠淼脸上抽回,抬头看向远处,脸上是薄薄的温柔,“还好你那个时候疯疯癫癫的。” 年筠淼笑着别开脸,看向另一边。 人生是真的很奇妙,哪怕是借来的人生,相逢有时,分离有时。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你做的事情,会改变你一生的轨迹。 ******* 在圆明园待了半天,用过了午饭,吃饱喝足的年筠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儿,像被镀了一层金边,毛绒绒的。 “四爷,”年筠淼靠在椅北上,半仰着头,沉着眼皮懒洋洋道:“我昨日进宫请安,邀了贵妃娘娘往圆明园来小住。” 胤禛正看着手上的扳指发呆,听了年筠淼的话愣了一瞬,挑起眼皮:“是心有灵犀,还是你投其所好?” 年筠淼装着听不明白的样子,反问道:“园子修好了,请贵妃娘娘来住尽尽孝心,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别人不懂胤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修整院子,年筠淼大概能猜出来。胤禛从来也不是重物欲的人,此番花重金重修圆明园绝对无关享乐,这位“天下第一闲人”实则是天下最忙碌操心之人。 所以年筠淼猜测胤禛在这个时候重修圆明园应当是为了皇上,为了不显突兀,她便自作主张先邀了贵妃来小住,反正她是贵妃的义女,这么做也不算是僭越。 但是在胤禛面前,年筠淼还是不打算把话说透,可能在她的意识深处,这样机关算计的事情胤禛大概还是不想让别人知晓吧。 年筠淼小心翼翼地动着心思,丈量着深浅,想帮忙又想恰到好处。 胤禛却很是坦然,他抬手指着方才没让年筠淼进去的九州清晏正殿,“那座寝殿就是给皇阿玛准备的。” 年筠淼回头望了一眼,她已经想到了,却还是顺着他的话感慨了一句:“我说四爷那么宝贝呢,都不让我进去看一眼。” 胤禛目光深深看着年筠淼,欲笑未笑,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年筠淼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思开玩笑:“怎么一直盯着我,是我今日打扮得太美了?” “不光今日美,”胤禛笑着开口,“可你今日怎么这样啊,”他眉梢轻挑,吊着眼梢看向年筠淼:“处处给足我面子?” “说什么呢。”年筠淼别开视线,装傻到底。 胤禛起身走到她身边,从她背后伸手抚着年筠淼的脸颊,低声道:“等贵妃娘娘来过之后,恐怕也不用我再开口邀皇阿玛了。” 他俯身,下巴抵在年筠淼的头顶,两只手揉捏着年筠淼的俏生生的脸蛋,笑问:“四爷该怎么谢你?” 年筠淼扳住他的手腕,不满地叫嚷着:“四爷别捏了,捏疼了。” “那就快说,我要怎么谢你?”胤禛转身,靠在年筠淼的椅子上,低头看她。 “那我得想想,”年筠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仰起头笑得狡黠:“不如就劳烦四爷今晚再给我唱一回歌谣,哄我睡觉?” 上一次听他唱歌谣还是弘历出生的那天,在那以后不管年筠淼再怎么哄,怎么骗,胤禛就是不开口。 “一回就够了?”胤禛伸手抹去她唇角的水渍,漫不经心道:“不会太便宜我?” 听了他的话,年筠淼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那就两回?” 胤禛大手掌心将她的手指裹住,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慢吞吞道:“我看,不如就放开吧。” “放开吧,”年筠淼重复了一遍,琢磨着这三个字的意思,欣喜道:“就是我想什么时候让四爷唱,四爷您就什么时候唱?” “你看行吗?” “我看太行啦,”年筠淼攀住胤禛的脖子,笑眼弯弯,“怎么办,我又想亲四爷了。” 两人在亭子里坐着,虽说周围伺候的人都知趣地躲开了,但到底是人多眼杂,年筠淼本打算就嘴上逞逞英雄,谁知胤禛的高大的身躯竟然往下一压,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动人的光,他开口:“这个简单。” 两人离得很近,他说话的气息一点点落在年筠淼的鼻尖,惹得她蜷曲的眼睫不住地抖动。 气氛到了这个地步,先出手的年筠淼却下意识地转过了脸,勾着胤禛脖子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她认了怂:“我就说说。” 胤禛捏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垂,轻轻叹了口气。 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这姑娘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得体了,可胤禛还真是挺想念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横冲直撞的年筠淼。 “淼儿,”胤禛开口竟然带着一丝歉意。“你不用这样乖的。” 年筠淼鼓了鼓腮帮子,玩笑道:“四爷别担心,我可一点都不乖,不过是会伪装了。” 这大概是一段关系中最动人的时刻。 他希望她能做自己,哪怕是个不太完美的自己。 而她愿意为了他丢掉那个不完美的自己,乖一点,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吧。 很质朴很纯粹的想法。 第64章 果然如年筠淼所想,贵妃娘娘并不是独自出宫来圆明园小住,而是由皇上陪着。 在某些事情上,大家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胤禛陪皇上住在圆明园,女眷们仍留在王府。这一日高无庸快马加鞭自圆明园回,直奔李氏和钮祜禄的院中,也不知道他到底替四爷传了什么话,总之高无庸前脚走,李氏那里就炸开了锅,人进人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淑雯端着酸梅汤从外头进来,没好气道:“这高兴得就差放鞭炮了。” 年筠淼午觉刚起,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淑雯笑了笑,“皇上有三十多个儿子,九十多个孙子。这九十多个孙子中当中,他老人家的见过的连一半都不到,你想李氏能不高兴吗?” 。"小姐的意思是王爷传话叫侧福晋带着小阿哥去见皇上?。"淑雯将酸梅汤放在年筠淼手边的小几上,诧异问:“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这些年被问了太多次同样的问题,年筠淼都是这么搪塞着回答的。 淑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量着:“那皇上愿意见两位小阿哥,也是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年筠淼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笑着重复了一遍:“大好事。” 说完,就见淑雯的目光闪了闪,抿着嘴角,欲言又止地转过头去。她的小动作被年筠淼看在眼里,年筠淼放下汤碗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哄着:“好了,都过去了,你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头上怪,好不好?” 年筠淼知道,每每提到弘时和弘历,淑雯心里就会翻江倒海的难受,她一直深深地自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年筠淼,放任她用避子药,又没能及时发现她有了身孕,只当是月信推迟,才致她小产。 其实小产之后,年筠淼就停了避子药,虽然她小心谨慎未雨绸缪做足了一切打算,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终究还是因为她的自作主张甚至没能落地哭一声。是她剥夺了那个孩子的生命,哪怕短暂,却也是他独一无二的人生。甚至更进一步,是她剥夺了四爷做阿玛的权利,她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在替别人做决定。 更何况,有些命运或许躲不掉,有些伤心不过是换个方式来过。 在那之后年筠淼消沉了许久,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不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生该经历的痛苦和快乐都不会随着人的意志而改变。 但是在停用了避子药之后七八年,年筠淼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宫里宫外的大夫都瞧过,支支吾吾地说不个所以然,却也都说身体并未受损。 不管是年夫人还是贵妃娘娘都为了年筠淼一直没有孩子这件事操心透了,就连年羹尧从四川回京述职也不愿千里带了当地据说是神之又神的大夫进京给年筠淼瞧身体。年筠淼倒是来者不拒,只是这些大夫开的药,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喝着,对于孩子这件事她从不强求。 这些年来相关的不相关的人都来对年筠淼表达过或真或假的关怀和鼓励,但从始至终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催过年筠淼,他甚至很少提起这件事,那便是她的夫君了。 本来应该与此事干系最深的人表现得却最是漠然。 有时候看年筠淼喝的药太苦,他一声不吭抢过去就给倒了,像是跟谁置气一般,“不喝了。” 刚成亲那几年,他还会时不时提起对孩子的憧憬,反倒是这几年,即便是年筠淼偶尔说起,他也会很快岔开话题。可他越是什么都不说就证明这根刺在他心里扎得越深,有时候年筠淼故意云淡风轻地提起,不过是想让他心里能够好受些。 **** 用晚饭之前,淑雯从小厨房过来,看见了钮祜禄氏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满面愁容。 或许是因为年筠淼对弘历一直偏爱,自己又一直没有孩子的缘故,这些年弘历跟她格外亲,经常自己跑过来黏着她玩,但钮祜禄氏除了初一十五的请安,秉承着自己一贯谨小慎微的做派,很少抛头露面,像这样独自一人来找年筠淼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淑雯恭恭敬敬上前,施了一礼,低声道:“夫人怎么不往里头去?” 钮祜禄氏尴尬地笑笑,手指紧张地绞动在一起,怯怯道:“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侧福晋。” “不会,您随我来。”淑雯带着钮祜禄氏往里头去。 到了屋门口,钮祜禄氏停下了脚步,规规矩矩对淑雯道:“劳烦姑娘先去向侧福晋回话吧。” “好,那夫人稍等。”淑雯快步往里头去。 年筠淼一听钮祜禄氏独自前来,还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弘历没跟着?” 见淑雯摇摇头,年筠淼略略沉吟,便道:“去请吧。” 即便是没带着弘历,估摸着也跟明日弘历去见皇上的事有关。 钮祜禄氏低着头进来,才要行礼就被年筠淼拦住了,“不用了,坐吧。” 钮祜禄氏感激地扯了扯嘴角,在年筠淼对面坐下。 年筠淼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才镇好的凉茶,推过来,温然道:“这茶虽是镇过的,但不太凉,你尝尝。” 钮祜禄氏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嘴角一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弘历今日没来?”年筠淼笑问,“我有几日没见他了。” 虽然已经弘历弘历地叫了很多年,但年筠淼还是有些不习惯,每次叫出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钮祜禄氏端着茶杯,手指轻轻叩动,看上去有些紧张。 “王爷派人传话来说叫弘历明日去圆明园见皇上,”钮祜禄氏声音不大,面露难色,“弘历担心答不上来皇上的问话,在屋子里温书呢。” 果然是个小有心机的,年筠淼不自觉地笑了。 她这一笑,钮祜禄脸上的表情更紧张了,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炕桌上,望着年筠淼道,小心翼翼道:“妾身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求侧福晋。” “你说吧。”年筠淼看着钮祜禄氏难受的表情,很是诧异。 没想到这在别人眼中天大的恩赐怎么到了钮祜禄氏这里就变成了叫人为难的事。 “王爷说叫妾身陪着弘历一并去向皇上请安,”钮祜禄氏低着头,艰涩道:“可妾身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见了皇上岂不是要给弘历丢脸,妾身想着能不能劳烦侧福晋带着弘历去见皇上。” “你让我带着你儿子去见皇上?”年筠淼慢悠悠喝了一口凉茶,反问:“你觉得合适吗?” “侧福晋出身好,又得四爷疼爱,若是您……” 年筠淼伸手示意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这些面儿上的客气话姐姐就不必再说了,您也知道,皇上明日要见的不过是两个孙子,说句难听话,姐姐你明日穿什么戴什么,皇上未必会往眼里去,只要弘历在皇上跟前得脸,姐姐不必太在意自己的。” 年筠淼这句话说得算是不客气了,但钮祜禄氏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怒意,相比刚才的紧绷反而舒缓了不少。 顿了顿,年筠淼又道:“弘历聪慧,王爷一直对他赞不绝口,明日您若是担心自己说错话,大可以不开口只听着弘历说便是。” 钮祜禄氏咬住嘴唇,看向年筠淼的目光中含着感激,半晌才颤抖着嘴唇喃喃道:“侧福晋说得有理。” “只是姐姐,”年筠淼神色郑重,带着淡淡的怒意,“您今日前来让我带着弘历去见皇上,是您本意吗?” 钮祜禄氏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个通透聪明的,年筠淼不相信她看不透这其中弯弯绕。如果年筠淼真的答应了她去带着弘历去见皇上,那在皇上眼里年筠淼不就成了夺人子嗣,爱出风头的恶人了? “侧福晋,”钮祜禄氏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看年筠淼的眼睛,声音细得几不可闻,“是我自己一时糊涂了……” 年筠淼才不买账,直接问:“是福晋让你来的吗?” 钮祜禄氏仓皇抬头,眼神中的不可思议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年筠淼点点头,“我也不逼迫你了,明天还是你带着弘历去见皇上。” 说完,年筠淼起身拉着钮祜禄氏往里间去,摁着她在妆台前坐下,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首饰,拿起一只点翠海棠的宫花戴在她头上比了比。 “侧福晋,这个妾身受不起……”钮祜禄氏赶忙起身推辞,却被年筠淼摁住肩膀不叫她动,钮祜禄氏皮肤黑,点翠的发饰不显肤色,年筠淼又换了一只砗磲白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姐姐,您是弘历的亲额娘,您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带着弘历去见皇上,弘历脸上也有光不是。” 钮祜禄氏如何不懂年筠淼话里的深意,谁不知孩子小时,子凭母贵的道理,她自轻自贱,岂不是更叫别人看不起。 年筠淼对着镜中淡笑:“姐姐打扮起来不输旁人。” 试了半天,最终,年筠淼将一具清银鎏金镶珊瑚嵌宝石冠饰,一件发簪、一套耳饰全部装了起来赠给了钮祜禄氏,不容她回绝,“只当咱们都是为了弘历好。” 钮祜禄氏泪光盈盈,哽咽道:“侧福晋今日说的话,妾身都记住了。这些年侧福晋对妾身和弘历关爱有加,妾身无以为报,往后弘历也是侧福晋的孩子。” “弘历只有你一个额娘,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年筠淼扶起钮祜禄氏,宽慰她:“我看人很准的,弘历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年筠淼知道,钮祜禄氏只当自己说的是句假意恭维的客气话,她伸手抹去钮祜禄氏眼角的泪水,温然道:“回去吧,别叫弘历等急了,若是福晋问你,你就说我很想答应,但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皇上才回绝了你。” 对于福晋三番五次的挑衅,年筠淼的态度一直是躲避,忍让,好在她忌惮着四爷,忌惮着年家,也没有太过分的行为。但这些膈应人的小动作,小心思做得多了,也够让人心烦了。 送了走钮祜禄氏,年筠淼一直闷闷不乐,晚饭也没怎么吃,吃了碗清粥就放下筷子叫淑雯撤了。 “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淑雯伸手探了探年筠淼的额头,“莫不是中了暑气。” “没有,”年筠淼摇着扇子,忿忿道:“我就是心烦。” 淑雯看了一眼外头一动不动的书树叶,附和道:“今日闷得没有一丝风,怕是后半夜就要下雨了,下了雨就能凉快些。” “四爷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年筠淼望着沉下来的天色,忽然有些想他了。 淑雯笑笑,“先前王爷要小姐一起往圆明园去住,您同意了多好,也就能天天见着王爷了。” 年筠淼叹口气,幽幽道:“福晋她们都没搬过去,就我一个人跟过去不像话,更何况……” 更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何况什么?” 年筠淼看淑雯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去烧水吧,我想沐浴。” 一个人闲得无聊,年筠淼也不着急去睡,便叫淑雯一遍遍加水,泡在浴桶里不出来,掌心都被浸出粗粗的纹络来。 夏夜温热的风从窗纱见吹进来,总能勾起某些回忆。 年筠淼往身上撩着水,勾起嘴角笑了,好像还是头一次这样想念他,他不太留给年筠淼想他的机会。 不管再忙总能抽出时间来见一见年筠淼,吃顿饭。上一次这样长的时间不见,还是胤祥刚被软禁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年筠淼心里也是一团乱麻顾不上想他。 她鞠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为自己对那个人的想念而不好意思,说实话,她也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如此思念他。 甜蜜又苦涩,带着雀跃的心境盼着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门咯吱一声响了,年筠淼没睁眼睛,伸出湿漉漉地胳膊摆了摆手,“不用加水了,准备睡了。” 她的胳膊却人一把攥住,指腹薄茧熟悉的触感裹着水珠的莹润,年筠淼倏然睁开眼睛,人还没转过来,已经先开口叫了:“四爷?” 胤禛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还不睡?” “您怎么回来了?”年筠淼揉了揉眼睛,“皇上怎么办?” “贵妃娘娘伺候皇阿玛已经歇下了,我回来看看你,明日一早再赶回去便可。” 年筠淼在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皇上一般早晨五点起床,骑马再快他也得三点就出发,一来二去,睡不了多长时间。 这么一算,她就心疼了,哗啦从浴桶里站起来,着急着就要出来,“那快睡吧。” 她通体白皙的肌肤在晦暗的烛光下显得尤为动人,如闪着光一般,胤禛愣了片刻,又把人给摁进了水里,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我一路骑马回来,累了一身的汗,我也得洗洗。” 年筠淼低头看了看狭小的木桶,为难道:“那我先出来?” “待着。”胤禛硬邦邦撇下一句,很快褪掉了自己的衣衫。 年筠淼扒住木桶边缘,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尽可能地给这位不速之客腾出空间。 胤禛抬腿踏进来,还没坐下,水就溢了出去。夜深了,这样的声响就显得格外暧昧,年筠淼不由得欠了欠身子,不想让水声太大。 “我深夜赶回来,你就打算一直用背冲着我?” 胤禛的手抚过年筠淼光洁的肩膀,将她落入水中的头发捞起来,轻轻缠在斜斜插在头上的白玉扁方儿上。 年筠淼慢吞吞地转过来,反手握住胤禛的手腕,依着他坐下,低声道:“明日还得早起,就别折腾了。” “怎么就叫折腾了?”胤禛伸出腿将年筠淼圈住,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 这么□□相对还是头一回,到底跟在床榻上不一样,年筠淼低着头,身体紧绷,说不出的抗拒。 他抬起年筠淼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腮边的水珠,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你不想我?” 年筠淼点点头,很老实,“想。” “嗯,那我大概是感觉到了,”胤禛淡笑,低头亲了亲姑娘,“今天晚上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宁,看见你就好了。” “四爷,”年筠淼抹了一把脸上水珠,低喃着:“皇上要见弘时和弘历我是高兴的,没有伤心难过,您不必专程跑回来一趟的。” 胤禛轻抚着年筠淼后背的手顿了一下,回来的路上他还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回来,会不会他越是重视这件事,越会叫她心里难受。反复再三,还是放心不下她,总得回来看一眼。本来胤禛想着她或许已经睡下了,他只回来看看,也没打算留宿,连夜再折回圆明园去,一进后院却发现就她屋子的灯亮着,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下。 “我就是怕你伤心,”胤禛叹了口气,“见你屋子里灯还亮着,生怕一进门就看见你在哭。” 年筠淼将脸埋在他肩窝处,两人滚烫的肌肤相碰触的瞬间,她下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我睡不着,不是因为我难过,是因为我真的想四爷了,”年筠淼低声解释着,带了丝丝羞怯:“这些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多天见不到四爷的。” 姑娘话语里的委屈听得胤禛心尖微颤,这是她头一次说想他。 “四爷,”年筠淼用力搂住他的肩膀,“孩子的事儿都是命里定好的,有就有,没有我也不强求,我只是不想四爷这些年放不下这件事。” “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不能给四爷生个孩子,也没觉得对不起四爷,所以四爷也别觉得对不起我,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年筠淼眯起眼睛,她有些困了,连笑容都带了几分懒洋洋,“我很自私,只要咱们两个好好的,其他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便是可有可无了。” 这姑娘总有些歪理,你不能指责她说得不对,但听着总归是怪怪的。胤禛无奈地抽动嘴角笑了笑,伸手去够毛巾,“你困了,咱们睡吧。” 年筠淼软软地靠在胤禛身上,重复着:“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四爷您得相信我。” “信你,四爷一直都信你。” 胤禛拍拍年筠淼的后背,哄着她:“去床上再说。” 胤禛先粗粗地把自己擦了擦,再用毛巾把年筠淼裹起来,将她抱上了床榻,再细细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 一边替他擦拭,一遍回想着年筠淼刚才说的话—— “不能给四爷生个孩子,也没觉得对不起四爷” “我很自私的” “其他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便是可有可无了” 有件事,年筠淼不知道,淑雯也不知道,其实年筠淼在用避子药这件事胤禛是知道的,是福晋告诉他的。 福晋只说恰好碰到了淑雯去抓药,多嘴问了一句,大夫又是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才起了疑心,这话里的真假胤禛无暇去分析,甚至连年筠淼是不是真的在服用避子药这件事他也没有认真追究。 她若是不想生孩子,不管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都不会去逼迫她。 但是就他自己而言,他还是想要跟她有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会带着她的古怪精灵,一定很讨人喜爱。 他今日向皇上提起,说他的两个儿子从娘胎里出来还没见过祖父的时候,私心里在想的还是,如果他能带着年筠淼给他生的儿子来见皇爷爷,那该多好啊。 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但是今天晚上,她跟他说孩子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在那个瞬间,胤禛的心还是隐隐疼了一下,他没办法开口问她,因为一旦他开口那便是在逼迫她了。他不愿逼迫他,他之所以能忍下失望,是因为有一件事年筠淼说对了——她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存在。 孩子的确只是锦上添花,不过于他是朝思暮想的锦上添花,于则她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 第65章 第二天一早,等年筠淼醒来身旁已经空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隐隐约约回想起昨天他抱着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就那么怕疼吗?” 年筠淼当时已是半梦半醒,含糊地翻了个身问他什么怕疼,他却没有再回话。 “怕疼?”年筠淼暗自重复了一句,伸出根本哦挑开床幔叫了淑雯来问话,“四爷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淑雯笑盈盈道:“四爷说如果小姐在府里住着烦闷,随时都可以搬去圆明园。” “没说别的?”年筠淼坐起来,敲敲额头,“我昨晚好像听见四爷问怕疼什么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淑雯想了想,还是摇头,“四爷没说这些,就是看见奴婢在给您熬药,随口问了句奴婢是什么药,”淑雯伸手扶了年筠淼下来,笑着:“四爷一贯也是不愿意您成日喝药的。” 年筠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过淑雯递过来的绞好的热毛巾,刹那间有个念头突然飞入了脑海。 刚成亲的时候,她好像跟他说过怕疼不愿意生孩子,那昨天四爷说的怕疼,难不成是跟这件事有关?昨晚他们俩的确也说到了生孩子的事儿。 年筠淼慢吞吞地擦着脸,忽然开口问淑雯:“你从前去拿避子药的那家铺子,认识你吗?” “不认识的,”淑雯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奴婢这都多少年没去拿过药了。” “之前的药还有吗?”年筠淼突然心慌了起来。 “有是有,”淑雯迟疑道,“只怕是没法吃了。” “你收在哪里了?” “当时小姐说不知以后还用不用,奴婢就用匣子装起来收在西间书架的最上头,”淑雯看着年筠淼的脸色,“奴婢去拿来?” “拿来我看看。” 不知怎么,年筠淼忽然担心那药被人动过。 淑雯快步往西间去,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就听见淑雯一声低呼,“药呢?” 年筠淼心里咯噔一下。 “小姐,小姐,”淑雯申请焦灼,脚步匆匆,手里捧着打开的匣子小跑过来,惊慌失措道:“奴婢记得清清楚楚药就是放在这里的,怎么就没了。” “原来的药还剩下多少?” 毕竟隔了好几年,淑雯努力回忆着,“还有三四瓶呢,因着有些是提前吃的药,有的是行房之后用的,奴婢拿不同的瓷瓶分开装的。” 一着急,淑雯也不避讳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年筠淼接过装药的匣子,无意识地扫了一遍,这匣子没上锁,想要打开也容易。但若是四爷自己发现的,他在这屋子里常来常往,又何必要把里头的药丸都拿走,拿一两颗叫人去查验便也罢了。 把所有的药拿空,这人必是在十分着急的情况下潜入的,事后也没有冒险找机会把药送回来,又或者人家也没打算把药送来,让年筠淼知道了也无所谓。 这手段,有些熟悉啊。 年筠淼冷笑一声,“何苦呢。” “小姐是知道这药是谁拿走的了?”淑雯拧着眉毛,额头上都逼出了细汗。 年筠淼把手中的匣子交还给淑雯,叮嘱她:“你今日去你拿药的铺子问一问,”话说到一半,年筠淼忽然像生气了一般,沉声道:“算了,你不用去了,除了她没第二个人了。” “谁?”淑雯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年筠淼挑起眼皮,眸色森森:“还能有谁?” 淑雯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福晋?” “给我换衣服,我找她去。” 年筠淼自以为待她也算是仁至义尽,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其实当下最让年筠淼的生气的并不是四爷知道避子药的事,而是福晋竟然敢公然派人往她的房中来,这个毛病惯不得。 年筠淼起得晚,福晋那里已经用完了早饭,跟彩月一起在理丝线。年筠淼原本是气势汹汹的,但到了院门口,她忽地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学着福晋换上一张笑里藏刀的脸,气定神闲地进去,扬声笑问:“福晋可得空见我?” 福晋听到年筠淼的声音,在理丝线的手用力一拽,细细的丝线勒住了彩月的手指,彩月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弄疼你了。”福晋拉过彩月的手,与她对视一眼,低声道:“去请侧福晋进来,你避一避叫念夏进来伺候。” “嗯。”彩月团起丝线放进一旁的竹筐里,出门见了年筠淼笑得有些不自在,“侧福晋请进。” 两人错身而过,年筠淼突然拉住彩月的手腕,笑着问她:“彩月姑娘哪里去?” 彩月吓了一跳,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年筠淼,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不方便说啊,”年筠淼松开手,勾起唇角宽容地笑笑,“那就去忙吧。” 说实话,年筠淼明明笑得很和善,但是连淑雯看着头皮都发麻,可她心里是解气的,她家小姐虽是忍让,但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进了屋子,福晋慵然笑着同年筠淼寒暄,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不像彩月那样经不住吓唬。 年筠淼提起裙摆在福晋对面坐下,眉眼弯弯,看着这张笑脸,你以为她下句话便是要跟你说今日天气不错,谁知她开口,仍是温婉谦和,说出的话却是:“福晋没把从我那里搜出来的药给扔了吧?” 纵然是一直故作平静的四福晋听了这句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梢,勉强笑道:“什么?” “避-子-药,”年筠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生怕面前的人听不清似的,“我的药应当是福晋叫彩月拿走的吧。” 面对年筠淼这摆明了带着混蛋样的坦率,四福晋一时还真是有些应对不来。她才要张口,猛地牵出几声咳嗽,顺势转过身去,拿帕子掩住口鼻。年筠淼则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伸手将茶碗往福晋身边推了推,关切道:“福晋慢慢想,不着急。” 四福晋手捂茶碗却并没有端起来喝,待呼吸平顺,她才装作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梢微吊睨着年筠淼,“都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妹妹怎么突然想起来了。那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替妹妹处置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收起脸上的笑容,“福晋不告知我一声就派人搜我的屋子,又擅自做主替我处置了我在服的药,这么做,不妥吧。” “是不妥,”四福晋抚着鬓边的凤穿牡丹步摇,语气镇定:“但是为了王爷的子嗣着想,我也就不得不得罪妹妹,出此下策了。” “既然如此,想必福晋已经告知四爷了,”年筠淼打对上福晋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闪躲,“那四爷怎么说?” 年筠淼怎么会不知道四爷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而他对年筠淼毫无底线的包容这才是福晋的七寸。 果然,福晋的脸色暗了暗,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王爷疼爱妹妹人尽皆知,但我着实是没想到在子嗣这件事上,王爷竟然也纵着妹妹。” “福晋,”年筠淼忽然笑了,“用香料引诱我的猫挠了弘时的脸是福晋所为,让四爷知道我在用避子药也是福晋所为,福晋对我不满我知道,也理解,但我今日也要跟福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年筠淼故意停下来,喝了口茶,欣赏着福晋慢慢失掉平静的脸色,开口道:“无论福晋从前做过什么,以后还打算做什么,我都不会如您所愿将王爷,”年筠淼舔了舔嘴角,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将王爷让出来。” 福晋轻嗤一声,嘲讽道:“妹妹好志气,但容我提醒妹妹一句,妹妹进府之前,只怕李氏也是这么想的,色衰爱弛,妹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一辈子这样拴住王爷吧?” “我说我不会把王爷让出来,”年筠淼语气平淡,“但若是王爷自己要去别处,我自然也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他。” “你说我低三下四?”福晋目光一凛,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怒气,她哼笑一声,摇头道:“你还真是不懂事呢,若是没有年羹尧,没有年遐龄,没有你年家的出身,你以为四爷会这么宠着你?” “我跟了王爷二十多年,他的脾气秉性我最是了解,”福晋森森然瞪了年筠淼一眼,语气轻蔑:“你不过是命好,便只管不管以后地这么乐乐呵呵受着。” “福晋是不是想说,总有我哭的那一日?”年筠淼眸色淡淡,是真的不生气,“多谢福晋提醒,人生本来就是哭哭笑笑,哪有人能一直笑。” 其实她心里知道福晋说的对啊,别看年羹尧现在受皇上重用,为一方封疆大吏,开牙建府,但他获罪九十二条,家破人亡不得善终也不过是雍正三年的事,就在眼前了。 福晋这一拳算是打在棉花上了,看着年筠淼软绵绵的反应,如水般淡然的目光,她忽然觉这姑娘或许不是她想象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有外表的世家小姐。 也是啊,四爷从来也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在福晋诧异的目光中,年筠淼又缓缓开口:“福晋以后想要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没什么可隐瞒。从前吃避子药的人是我,现在不吃的人也是我,我的这些决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之所以瞒着四爷并不是担心他知道后会对我生气,而是为了少些麻烦。” “但是未经我允许私自派人去我屋子里这样的事儿,福晋不要再干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太让您丢份了。” “年筠淼,”福晋喊住她,第一次露出隐藏在稳重大方之下的惶恐和愤怒,“你凭什么只得王爷这么对你?” 年筠淼嫣然回头,红唇轻启,“福晋不都说过了嘛,因为我哥、我阿玛,因为我姓年。” 福晋撑住炕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过于失态,她反雯:“即便王爷是因着这些才对你宠爱有加,你也丝毫不会心痛?” “不会啊,”年筠淼粲然笑开,“因为我知道,他不是。” “是吗?”福晋哼咛一笑,“您以为王爷不追究避子药的事儿,是因为宠爱你吗?” “又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有一个流着年家血脉的孩子呢?” 福晋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滤去浮沫,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有些事情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第66章 【又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有一个流着年家血脉的孩子呢?】 年筠淼看着四福晋含笑的眼睛,脑中一阵恍惚,但在这片混沌的意识之中有个念头却无比清晰——或许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长达十年的相处之中,年筠淼沉溺在他的无所不应的宠爱呵护之下,已经快要忘记他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四福晋深深地嗅了口茶香,笑意潺潺,看向年筠淼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有时候,同情就是傲慢。 年筠淼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冷战,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泡进了水里,直到淑雯扶住她,她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已是冰凉一片。 倒不是觉得在福晋面前流泪丢面子,而是没想到自己哭得这么快。 “妹妹,”福晋手上的玳瑁护甲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刺眼,亦如她脸上的笑容:“有得有失,王爷对你算好的了,你也不必计较太多。” 年筠淼抹了一把眼泪,讷讷点头,下意识地附和着:“也是,也是。” 她挡住淑雯伸过来的胳膊,摆摆手:“不用扶,没关系的。” 这句话没关系是她对自己说的—— 没关系,反正你自己也不纯粹,又凭什么要求人家。 从福晋房中出来,年筠淼一路走得飞快,淑雯小跑着都跟不上她。游廊尽头转弯,拐进自己的院子,年筠淼忽然觉得膝盖一软,打了个趔趄,幸好她手快撑在了墙上,这才没摔倒。 “小姐,”淑雯赶忙扑上来,心疼不已,声音里是难掩的哭腔:“小姐,四爷不是那样的人。” 年筠淼眼神呆滞地转头看了淑雯一眼,好像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四爷不是那样的人,”淑雯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仿佛想把她的这种坚定传递给年筠淼。 年筠淼慢慢眨了眨眼睛,眼泪倏然滚落,空洞的声音带着沁骨的凉意,她问淑雯,“四爷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淑雯越是坚定越是说明这样的坚定是没头没脑的,她也说不出别的,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四爷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年筠淼扶着墙,一点点往里头挪,淑雯见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扶她,这次,年筠淼没有再拒绝。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路上用完了,此刻的她像是被太阳晒萎的花朵,全然没有一丝生气,年筠淼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股从内至外的疲惫感席卷了她。 明明是暑天的灼人的酷热,太阳晃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但是年筠淼却手脚冰凉,细细的冷汗打湿了衣衫。 “小姐,您先躺会儿,奴婢去给您倒茶。” 年筠淼神色讷讷,她忽然伸手拉住淑雯,问她:“你说为什么我停药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有孩子。” “小姐,”淑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吓坏了,连连摇头,“小姐,您别多想,您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小产过,再遇喜难,也是有的。” “会不会,是四爷……”年筠淼抓着淑雯的手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少劲,直到把淑雯的手腕掐出一圈红肿来。 淑雯还顾不上自己,她知道年筠淼的在疑心什么,可是此刻连她自己也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说出“四爷不会”这样的话来,说实在的,年筠淼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年看了那么多大夫,都说身体没有受损,那怎么就是没有孩子呢?! 见淑雯默不作声,年筠淼扯了扯嘴角,笑得惨淡:“你觉得会是不是四爷……” “小姐……”淑雯握住年筠淼的手一个劲儿地搓着,这双手是越来越凉了。 “把我每日吃的用的,都好好地查一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被撕烂了,血肉模糊。 “好,好,”淑雯噙着眼泪,连声应着。 “你去把胡太医请来。” 胡大夫是年羹尧在京中有交情的大夫,这几年,包括年府上下在内的身体都是由他照料的,是能信得过的人。 “好,奴婢这就去。” 淑雯要走,却又不放心留着年筠淼一个人,犹犹豫豫地不知怎么开口,年筠淼俯身趴在炕桌上,神情恹恹,“你去吧,我没事儿的。” “好,那奴婢快去快回。” 淑雯叮嘱几个小丫鬟留意着侧福晋,虽然知道年筠淼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来,但叫人看着她总是保险先。 年筠淼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浑身都是冷汗。手腕上的佛珠被汗水浸湿,湿漉漉滑腻腻的。她一圈圈将佛珠摘下来,用帕子裹好,双手僵直得不听使唤,好几下都差点将佛珠掉在地上。 这是四爷一颗颗穿成的,戴了这么多年,每颗珠子都被盘磨得闪闪发光,比送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从进了屋子之后就忍着的眼泪,在这个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 眼泪一滴滴落到手心,跟汗水交织在一起,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被掏空了。 到底为什么哭?她问自己。 怨他终于对自己不是无所保留,还是埋怨他深情的外表之下仍旧藏了一颗凉薄的帝王之心? 年筠淼一遍遍问自己。 其实原本没想要这么多的,原本没有任何期待,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她对未来所有的向往,她的不舍,她越来越填不满的那颗心,都是因为他,他给的越多,她想要的就越多。 就像现在,她甚至想要他毫无保留的真心。 眼泪滑入唇角,有淡淡的苦涩,年筠淼噗呲一声笑了。这一切都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她想象中的自己披着年筠淼的外壳应当是身轻如燕,来去如风的。她身体里的这颗心都不是她自己的,怎么就被拖着沉溺了呢。 她不知道这沉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淑雯惦记着年筠淼,抓了胡大夫就上马车,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有。 路上,淑雯眉头紧锁着看向胡大夫:“我家小姐这些年一直没有身孕,您说实话,有无异样?” “脉象并无异样,”胡太医据实相告,“这一点把握在下还是有的。” “那为何一直没能再度遇喜。” 胡太医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行医多年,悟出一个道理,世间万事多是求而不得,或许让侧福晋放宽心,孩子也就来了。” 淑雯张了张嘴,想说“我家小姐心宽着呢”,但又觉得这话叫外人知道了不好,只能作罢,回身挑起帷幔催促着:“再快些。” 淑雯带了胡大夫进来的时候,年筠淼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些,只是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 她先让淑雯将每日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屋里燃的香料拿给胡大夫看,经由胡大夫一一查验,均没有异样。 “那这个呢,”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把用帕子裹起来的佛珠交给胡大夫,“劳烦您再看看。” 淑雯眉心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心里祈求,哪怕折损自己姓名也祈求这串佛珠没有被动过手脚。 胡大夫查验得仔细,一颗颗珠子看着,又不时放在鼻下嗅一嗅,只要他眉头微微一皱,淑雯就跟着心惊肉跳一下。 “胡大夫,”她终于没忍住,开口催促,“这佛珠应当无恙吧。” 胡大夫没吭声,年筠淼抬手朝着淑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淑雯默默地抿了抿嘴唇。 在淑雯看来好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胡大夫才终于双手将佛珠奉上,开口道:“这串珠子是由上好的菩提子制成,虽然经由药物泡制,但闻起来是艾草和白术的气味,这两味药都有驱虫辟邪之效,于身体无害。” “那就好,那就好。”年筠淼深吸一口气,将佛珠收回,又一圈圈缠回到手腕上。 胡太医打了千儿,拱手道:“侧福晋虽经过小产,但身体底子尚好,大可放宽心,等着得偿所愿的那一日。” “借您吉言,”年筠淼勉强笑了笑,虽说心安了不少,但也没全然去除她心里的疑影。 “淑雯,再带着胡大夫去小厨房看看。” 这几年她的吃食都是在小厨房里单做的,四爷还专程请了个湖北籍的厨子,生怕年筠淼贪着家乡的那一口。 “胡大夫,您随我来。” 淑雯带了胡大夫出去,年筠淼望着二人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虽说叫胡大夫去查验小厨房,但她心里是觉得应当不会查出什么了。 如果真是四爷动手,凭他的缜密的心思又怎么留下能让年筠淼发现的痕迹? 若是他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那么…… 兵不厌诈,福晋便是在虚张声势了。 年筠淼低头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一颗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在盼望着什么,如果是,她到底希望得到怎样的回应。 又或许什么样子的结果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了,那颗钉子已经扎进去了,拔不出来了。 这就是福晋想要的吧。 虽然能够想得清楚,但年筠淼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信任是一张揉皱的纸,那些褶皱轻而易举地被揉捏出来,却再也无法抚平了。 让年筠淼没想到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要不是淑雯拖着香雪进来,年筠淼都忘了她屋子里还有这么个丫鬟。香雪是她借住在四爷府上的时候就被指派过来伺候她的,中间她去了扬州两年多,再回来,香雪自然也就又跟着回来了。 不过平日里自己能做的事年筠淼大都是自己动手,也不习惯总是差遣别人,除了淑雯再没有其他丫鬟近身伺候。眼前的这个香雪,眼生得厉害。 若不是那碗被加了药的燕窝就放在手边,人赃俱获,年筠淼还真想不到她身边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筠淼一下下搅弄着那碗血燕,若有所思。 香雪半跪半趴在地上,脸色煞白,年筠淼刚开口她就狠狠地抖了一下。 “福晋问你话呢,”淑雯朝着她肩头狠狠推了一把,说实话,她原本是想用脚踹的。 “有有,”香雪结结巴巴道,“有几年了。” “福晋是怎么交代你的?” 根本不用盘问,除了福晋没人会做这样的事。 香雪猛地抬头看向年筠淼,眼神闪了闪,唇齿间慢吞吞地冒出一句:“不是……福晋……” 年筠淼抿唇一笑,“那是四爷?” “是……”豆大的泪珠从香雪的眼中滑落,她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想着先前福晋交代她的,万一事发要咬住李氏,便嘶哑着嗓音颤巍巍道:“是,是侧福晋。” “李氏?”年筠淼都快被气笑了,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要狗咬狗。 “好,”她姑且先信了,又问,“那侧福晋是什么吩咐你的?” 见年筠淼好似信了自己是受了李氏的指使,香雪镇定了一些,仰起身子,哽咽道:“侧福晋说只要王爷留宿,就让我在您每日用的燕窝里下药。” 在燕窝中下手也算是动了心思的。 年筠淼平时吃的不多,嘴巴也刁,有时候一桌子菜好几盘都不动筷子,唯独每天这道燕窝她是一定会喝。驻容养颜是大事。 而整个王府,只有年筠淼这里用的是宫里头进贡的血燕,一半是贵妃给的,一半是四爷领的赏赐。避子药的颜色与血燕相近,混淆一体,年筠淼喝了好些年也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昨天四爷连夜跑回来,今天这燕窝中就加了药,香雪还真是中用啊。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年筠淼又瞥了一眼手边的燕窝,声音低沉,“到底是谁派你在我的燕窝里加避子药的。” 香雪扑通一声又扑到了,低声道:“是,是侧福晋啊……” “好,既然是这样,淑雯,”年筠淼拉下脸来,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淡,“把她关起来,等王爷回来再发落。” “侧福晋、侧福晋……”香雪攀扯住年筠淼踩着的脚凳,哭得喘不过气来,“侧福晋饶命,侧福晋饶命啊,奴婢卑贱,也是没法子啊,奴婢将每日的药量减了一半,奴婢也不愿意害侧福晋啊。” “哟,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了?”年筠淼淡淡笑着。 香雪把头摇头拨浪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错,奴婢只求侧福晋垂怜,留奴婢一条命,奴婢家里还有父母和弟弟,若是没了奴婢,家里头就揭不开锅了。” 年筠淼伸手把香雪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半是诱哄半是威胁:“你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我怎么护着你啊?” 香雪愣住,下意识咬住嘴唇,又听见年筠淼闲闲道:“其实你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利用你的人教你胡说八道把水搅浑,这水搅浑了,保的是她,可不是你啊。” “是……是……”香雪垂下头,嘴唇都没有动,“是福晋”三个字就像是自己滑出来的一样。 年筠淼看着香雪这样,忽然眼涩,她转头看向别处,想着该把香雪怎么办。 她今日叫了胡大夫来,福晋那里想必已经得了消息,她若是为了自保,对香雪痛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奴才说到底都是可怜人,谁都是她的主子,谁的话她们都得听,年筠淼叹口气,对淑雯道:“你找人把香雪送回府里,跟我母亲说先别叫她做事,看管起来就好,一定要把人看好。” 听了年筠淼的话,香雪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瞬,旋即便朝着年筠淼磕头,三下两下额头就红了。 “行了,快去吧,”年筠淼示意淑雯把人拉起来,又嘱咐了两句:“这事儿要等王爷从圆明园回来再定夺,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在年府待着,不会有人为难你,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家人。” 香雪走到门口又被年筠淼叫住,“福晋在我身边安插的人只有你一个吗?” “应当是没有别人,”香雪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奴婢从来也没听福晋说起过。” 年筠淼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淑雯给香雪换了一套自己的衣裳,送出去的时候也没叫旁人看到。 *** 彩月见年筠淼召了胡大夫来,心急如焚,生怕年筠淼顺藤摸瓜将香雪查出来。 “福晋,恕奴婢多嘴,您今日跟侧福晋说的那些话,虽是巧妙,能让她同王爷之间生了间隙,但若是因此将香雪牵连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福晋将手中捏着的棋子挑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放下,叮咚一声,她随之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之所以挑中今天对她说这些话,也是考量到香雪。这些日子王爷一直在圆明园,香雪那边不会下手,就是她想着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如今毫无头绪,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见福晋泰然自若,谈笑自如,彩月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也是,香雪不出手就没有证据,即便是她心里猜疑,也只能想着罢了。 “那福晋,要不要跟香雪说一声,近日先不要动手了?” “这两天先别去找香雪,免得让人生疑,”福晋将落下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攥在手心里,漫然道:“左不过要等王爷回来,不急。” 福晋以为自己挑选了一个绝妙的时机,但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昨日深夜四爷只带了高无庸走了侧门回来了一趟。 *** 兵荒马乱的一整天,暮色将至,年筠淼才觉出些饿来,吩咐淑雯去煮了一碗鸡汤馄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煮馄饨这种事淑雯也不敢假手于人了,自己颠颠地跑去煮了端过来。 “今儿天热,没想到小姐竟然想吃馄饨这样热乎乎的东西。” 年筠淼刚盛了一只馄饨喂唇边,听了淑雯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突然想起来,我刚入府的第二天陪着福晋一道用饭,福晋准备了一桌子清汤寡水的素菜,我正想着吃不下呢,四爷就让人去煮了馄饨。” 年筠淼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吹着热气,热腾腾的馄饨把她的眼睛都打湿了。 “我那会儿也没在意,吃了自己那碗,把四爷没动的那碗也吃了,”年筠淼笑得格外温柔,“后来想想,那馄饨原本就为了我要的。” 淑雯听得动容,不觉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笑道:“四爷对小姐是真心的好。” “你知道吗,”年筠淼的目光忽然沉静起来,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今天我在想,如果四爷真的不愿意我给他生孩子,我应当怎么办。” “淑雯,你说我该怎么办?” 年筠淼抬头看过来,神情里带着淡淡的凄楚。 淑雯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不知道。” “我原本以为我会恨他,埋怨他,”年筠淼吃了一口馄饨,话说得含糊不清,“甚至一走了之,从此再不相见。” “啊?”淑雯瞪圆了眼睛,在她听来这些都是疯话。 “但是,”年筠淼慢吞吞地喝了口汤,勾唇笑笑,“我满心只有难过,淑雯你知道难过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难过意味着原谅,”年筠淼像是对自己有些失望,“意味着为一个人降低底线,你懂吗?” 淑雯老老实实地摇头,说实话,她有些害怕,怕年筠淼受了刺激脑子又糊涂了,要不然怎么又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没事儿啦,没事儿啦,”年筠淼叹息着,是在安慰淑雯又像是安慰自己。 即便是此刻,面对着一碗馄饨都能吃出万千滋味,都能红了眼眶的年筠淼,她心底里那一点点疑惑还是没有散去。 如果胤禛一早就对皇位有了想法,那么依着他的个性,重用年羹尧再提防着年羹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能证他清白的,或许只有他自己了。 ***** 一碗馄饨还没吃完,就听见李氏的院子里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夹杂这几声不知所云的尖叫,想来是李氏又在发脾气了。 这一整天年筠淼都自顾不暇,也没留意到李氏什么时候回来了。 淑雯朝外头看了一眼,走过去将房门掩上,低声道:“奴婢刚才去煮馄饨的时候听人说,今日三阿哥和四阿哥一块儿觐见皇上,皇上把四阿哥留下了,说要带进宫里教养。” “这样啊,”年筠淼挑挑眉毛,无奈道:“人各有命,比不得的。” “奴婢还听说,皇上夸了钮祜禄氏,说她是有福之人,”淑雯伸出手指比划着,“听说皇上连着说了三遍。” 不得不佩服康熙爷,慧眼识人呐。 “她的确是有福之人,”年筠淼笑道,“四阿哥那么有出息,当娘的可不得跟着享福。” 淑雯看一眼年筠淼,似是不解,“小姐这些年格外偏爱四阿哥?” “那么明显吗?”年筠淼明知故问。 “其实我就是看着钮祜禄氏整天战战兢兢的,不想孩子也活得战战兢兢,都是四爷的孩子,你瞧弘时,恨不得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弘历呢,小小年纪却极会看人眼色,说出来的话都是在脑中转了好几个弯的。” “四阿哥讨人喜欢是真的,”淑雯同意,“奴婢也喜欢四阿哥。” “他讨人喜欢是因为他会说话,他为什么会说话,那是因为他跟你说话就是为了讨你的喜欢。” 年筠淼这话跟绕口令似的,淑雯又跟着念了一遍才明白她想说什么。 也是,四阿哥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刚好落在你心坎上,又不会显得虚情假意。 李氏的院中又传来一阵响动,不知道又砸了什么玩意儿,趁着四爷不在家,她也是丝毫不知收敛。 听着她那边的动静,再想想自己这一天忽上忽下的,年筠淼陡然生出一股难掩的困惑,这大宅里的女人不愁吃不愁穿,却好像没一个能把日子过得顺心。 就连年筠淼自己,还不是被福晋一句话就搅弄得乱七八糟的。真不能怪她定力不好,只是这其中的牵扯太深,她不得不多心啊。 “淑雯,你高兴吗?” 年筠淼眼睛盯着斑斓的雕花隔扇,悠悠开口。 “今天吗?”淑雯嘀咕着,“高兴也不高兴,说实在的,奴婢心里后怕呢,还好香雪给小姐用的药只是普通的避子药,要真是用了虎狼之药把小姐的身体彻底毁了,那奴婢可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不会的,那样的话就太过明显了,”年筠淼摇头,“福晋不会冒险的。” “反正奴婢以后都不会叫她们来做事了。”淑雯盘算着,“特别是小姐每日的吃食,奴婢一定得小心再小心。” 年筠淼笑悠悠看她一眼,“你一个人,一双眼睛,两只手,忙得过来吗?我看啊,还是从府里找几个丫头过来,让我母亲挑,总能信得过。” “嗯,”淑雯重重地点头,“现在这些人都叫散了,一个都不用。” 年筠淼看着她如临大敌的表情,笑了笑,“好,就听你的。” “小姐,”淑雯凑到年筠淼跟前,小声问她:“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啊?” 年筠淼吸了口气,淡声道:“还是得告诉四爷,其他的就交给四爷来定吧。” 淑雯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四爷会怎么处置福晋呢?” 第67章 等胤禛从圆明园回来已经是五天之后了,最初的那股愤怒和忐忑已经消散了许多,年筠淼几番欲张口,又对上他脉脉的眼神,话到了嘴边便又吞了下去,心想着再等等,几天没见了就叫他多舒心片刻。 后来还是胤禛发现这人有些不大对劲,温柔得过分。 “怎么了这是,几天不见变了个人一样。”胤禛饶有兴致地看着年筠淼面前一晚上都还满满当当的一杯酒,低笑:“酒都不喝了?” 年筠淼跟着垂眸睨了一眼,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端起酒杯仰脖就干了,然后掰开胤禛的胳膊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里。 胤禛大手掌住她的细腰,无意识地捏了捏,眉梢微吊眼瞧着姑娘沾着酒渍的唇角,眼神晃了晃。年筠淼顺着他的目光,拿手背抹了抹,旋即眼皮一沉,就要往他肩窝上爬。 胤禛眉头一皱,把人拉起来,抚着她的脸蛋柔声问:“受委屈了?” 年筠淼圈着胤禛的脖子,默然与他对视片刻,才开口:“您是不是知道我之前在用避子药的事了?” 胤禛稍稍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漫然答道:“嗯,好像有这么回事。” 是故意答得含糊,不想叫她心里有负担。 他越是这么小心呵护着她的感受,她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年筠淼撇撇嘴角,又问:“那您知道我后来没有再吃药了吗?” 胤禛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手托着年筠淼的后背把人往身边拉了拉,“什么时候开始停药的?” “上次小产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那……”胤禛的目光往年筠淼的小腹上扫了一眼,疑惑不言而喻。 年筠淼抬手捂住,叹了口气,“我虽然没有主动服药,但福晋暗中让人在我每天吃的燕窝里加了避子药,这才一直没能有孩子。” 没想到故事的走向是这样,胤禛愣了愣,呼吸明显重了一瞬。 半晌,他才慢慢闭了闭眼睛,声音冷得可怕:“人在哪?确定只是避子药?” 一语中的,直接问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 “您放心,胡大夫来看过了,就是普通的避子药,药效还算温和。下手的丫鬟我送回了年府了,”看着胤禛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年筠淼着急着替香雪辩护,“那姑娘也是没办法,我已经答应了不难为她。” 胤禛眼中的阴鸷被压下去了几分,他一手搂着年筠淼,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额头,似乎是在考虑该把他这位福晋怎么办。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年筠淼都很少见到胤禛这样冰冷阴沉,她莫名有些紧张,舔了舔嘴角慢吞吞开口:“四爷,我是怕您误会才想着把这件事儿告诉您的,我去找过福晋了,她……” “她怎么了?”胤禛挑了眼皮看过来,满是不耐烦。 “她说您原本也不希望跟我有孩子。” 说完这句,年筠淼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似乎想从他的第一反应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胤禛也回望着他,眼神微动,带了些淡淡的不屑反问她:“那你信了吗?” 年筠淼没吭声默默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就是承认了。 即使不信,也是半信半疑。 胤禛吐了口气,胸腔大幅度地震了一下,年筠淼原本以为他会开口解释说自己没有,但他只是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出来:好吧。 言语当中的委屈让年筠淼心骤然就软了一下,她扳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解释道:“我也不是真的信了……” “淼儿,我能懂,”他淡然摇了摇头,打断了年筠淼的话,“你不必解释,我没生气。” 有些事年筠淼不知道胤禛却是清楚,这些年总有几句风言风语吹进耳朵里,说他专宠着年家的姑娘,不过是为了笼络年羹尧。 这些话是从谁嘴里嚼出去的,胤禛倒不是太在意,他唯一介怀的就是这话被年筠淼听去,因为它还算有道理。 没想到这话正说在理,反着说也伤人,年筠淼身处其中左右摇摆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我现在不信了,”年筠淼看着胤禛晦暗不明的神色郑重表态,生怕他不信似的,又斩钉截铁说了一遍,“真的不信了。” 年筠淼黑漆漆的眼珠子里翻滚着热切的情绪,胤禛嘴角动了动,低叹一声,“以为你是怕疼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你不愿意生那我也就不再提了。现在看来,往后得把话说开了,省得给旁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没有痛心疾首的指责,也没有面红耳赤急着表露心迹,只带着一点点懊悔,更多的是且看来日方长的云淡风轻。 但是很奇怪,年筠淼心中的褶皱被他这么一句话熨烫得平平整整,难寻痕迹。 他握住年筠淼的手拉到嘴角啄了啄,低声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其实他会如何处置福晋从来都不是年筠淼心中最关切的,她的不安源自于可能横亘在他们俩人之间的那道或深或浅的鸿沟。 “淼儿,”胤禛抵住年筠淼的额头,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落在年筠淼的面颊上,“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四爷别这么说。” 年筠淼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的脸,这男人好像总有办法把她搞得无地自容。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眼底因为喝酒而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格外勾人。 “既然停药了,”他漫不经心捏了一把年筠淼腰上的软肉,低哑的嗓音透着隐隐的喜悦,“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年筠淼一愣,讷讷道:“怎么就突然说到这儿了。” “其他的事儿不值得浪费时间,”说着话,胤禛的胳膊收紧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往肩头托了托,一面往内室走一面算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起来跟你有十五年没见了。” 年筠淼俯身在他肩头,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这温度刚刚,不火热灼人,但却能融化一切疑虑,如三月的风。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将伺候年筠淼的丫鬟全都撤换以外,再不见胤禛有什么大的动作。他同年筠淼之间也再没有谈起过这件事,不过淑雯去年府接香雪的时候倒是一并来回来了个消息。 福晋的母家乌拉那拉氏接连两日上门赔礼道歉,语焉不详,只说是一时蒙了心才伤了侧福晋,特地登门赔礼。年夫人问了香雪,了解了其中的原委,虽是生气,但大家到底都是面儿上的人,同是在朝为官,也不好赶尽杀绝。 年筠淼听淑雯说完,耸了耸肩膀,“四爷没跟我说打算怎么处置,我也就没问,不过看她母家的态度,四爷应当是动怒了。” “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彩月领了陈大夫进去,”淑雯低声道:“像是福晋又病了。” “她可不是得病嘛。” 年筠淼一手托腮,长长眼睫垂下,羽扇一般,她轻叹道:“再往下只怕福晋就得拿弘晖出来做挡箭牌了。” “那小姐,您是打算要替福晋说话吗?” 年筠淼眉头轻蹙,“我就算要开口也是不想家里父母跟着受为难,不想四爷为难。对于福晋我也没有什么再与她说的了。” “就是,”淑雯愤愤不平道,“小姐对她已是宽容了。” “她是皇上亲自指四爷的福晋,”年筠淼挑了挑眉梢,暗自道:“眼下这个时候也不能出乱子。” 四福晋这一病倒能以不变应万变了,总之该做小伏低,该赔礼道歉一样不少,胤禛若是再逼迫就有些欺人太甚了。她也算是深谙夫妻间的制衡之术,可另一方面也算是有恃无恐,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再不立储君,皇子们一个个都蠢蠢欲动,这个节骨眼下,风头正劲的雍亲王后院可万万不能起火啊。 这一层,福晋想到了,四爷想到了,年筠淼也想到了。 又僵持了几天,年筠淼没跟任何人商量,带着淑雯去探望了四福晋。 她思来想去,给福晋的这个台阶还是得由她来铺,她不开口,四爷那边再为难,也不会轻易罢休。八阿哥的人可是虎视眈眈地等了这些年,就盼着四爷这里多少出点事儿好借机大做文章,再拖下去只会更麻烦, 好在福晋也是个聪明人,年筠淼这一来她就泪水涟涟地道歉,因着心情烦闷多少也吃不下睡不着,看着脸色也的确不好,真像是在病中。 也如年筠淼所料,三句话福晋就把夭折的长子弘晖给搬出来了,说自己沉湎于丧子之痛失了心智。这是杀招,即便知道她的丧子之痛与年筠淼并无丝毫的关系,却也无法对这个失去儿子的母亲过多苛责。更何况年筠淼本就是来缓和关系的,她说什么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来一趟就好。 年筠淼前脚刚进福晋的屋子,高无庸就把消息递给了四爷,他的本意是怕两人杠起来。胤禛掐着眉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高无庸不放心道:“王爷您不去看看?” “不要紧,这事儿了了。” 或许在高无庸眼中娇生惯养的年家大小姐又得四爷宠爱多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但胤禛明白,她为自己或许忍不下这委屈,但为了他她便能忍下。 好容易跟四福晋那里走完了过场,年筠淼长舒一口气抬眼就看到了等在游廊尽头的胤禛。这一眼让年筠淼有了瞬间的错觉,好像回到了扬州,那个雨后初晴的下午,她追着团团玩,也是这样一抬头就看见他。 胤禛眉目含霜朝着愣时的年筠淼勾了勾手,淡声道:“过来啊。” 年筠淼回神,突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这个时候她不想见他的,怕他谢她,更怕他自责。 见年筠淼站着没动,胤禛两步走过来拉牵起她的手,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开口便是默契极了:“怎么,怕我谢你啊?” 年筠淼噗呲一声笑了,如临大敌般不住地点头,“四爷您可千万别谢我。” 一副要说谢就要跟他恩断义绝的模样。 胤禛拽着年筠淼往前走,淡声应着:“好,不谢你。” 也没法谢你,谢你什么呢? 谢你自己吞下委屈成全我,还是谢你懂事知进退? 一个谢字又怎么能表达? “四爷。”年筠淼手指微动挠了挠胤禛的掌心,小声叫他。 “嗯?”胤禛撇头看过来。 “之前不愿意要孩子的事儿,我会跟您解释的。” 胤禛刚想说不用解释,就听年筠淼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来日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盛夏节气,满眼翠绿欲滴,此刻落在胤禛眼里却是铺面而来的萧瑟感,他握着年筠淼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好像下一刻这姑娘就会消失不见了。 着这些年。对于忽然失去年筠淼的担心从来的消失过,在这一刻尤其强烈。 之后过了几天,福晋以养病为由搬至昌平的行府的居住,也算是有来有往,知趣地避开了。 这之后几年,福晋都一直淡然避世,有了几年貌合神离的安宁。但她与胤禛之间的心结的解开却是在康熙六十年,年筠淼平安诞下福惠之后。 所谓好事多磨,虽然最初遇喜的几个月年筠淼害喜严重,且不说吃什么吐什么,就是什么都不知也一个劲儿地吐酸水,但熬过了头三个月往后却是一切顺利。 照看她的嬷嬷安慰说吐得越厉害说明肚子里的孩子越是生龙活虎。 胤禛看着年筠淼难受的样子,心疼得紧,一把将那还在絮絮不停的嬷嬷扯开,沉声道:“他额娘吐成这样,孩子能生龙活虎?” 年筠淼抚着胸口,仰着小脸,泪光盈盈地看着胤禛,才几日这下巴又尖了。 胤禛替她擦了擦了嘴角,弯腰喂着她喝了几口梅子汤,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玩笑着:“等这孩子生下来,我非得揍他不可。” 年筠淼眼中还有泪光,听了这话笑睨了胤禛一眼,“真敢说。” “我是他阿玛,还不敢揍他了,”胤禛伸手抹掉年筠淼眼角的泪光,满眼的心疼:“我捧着护着的人由着他这么折腾,揍他两顿也不解气。” 结果孩子生下来,别说揍了,一根头发丝他都舍不得碰。 年筠淼从虚脱的昏睡中醒来,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小人儿,嫌弃道:“我儿子怎么这么丑啊?” 胤禛把年筠淼圈在怀里,勾唇笑了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四爷想说什么?”年筠淼觉察到了,回头瞪他一眼,“不许我嫌他丑啊?” “那倒不是,”胤禛慢条斯理地拢着年筠淼的鬓边的头发,低声道:“原本想说再生个女儿长得像你一样好看,但是想想你这几个月受的罪,还是算了吧。” 年筠淼笑着望了一眼睡得香甜的福惠,温然道:“我现在倒是不怕了。” 在看到这个皱巴巴的小人之前也有万般的担忧和恐惧,怕生下他最终还是要离开他的恐惧,然而为人母的喜悦和满足感冲淡了那些关于已知和未知的怖然,即便相聚是短暂的,看你一眼也好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这句诗不光可以用来形容男女情爱,这也是年筠淼将福惠第一次抱进怀中之时对上苍油然而生的感激。 *** 有苗不愁长,有了福惠之后日子一天天就过得飞快,转眼间这个小人已经能迈着小步跌跌撞撞走几步。年筠淼坐在院中,看着开得正好的秋海棠,心间陡然一跳。 这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九月,距离这位千古一帝去世不到两个月了。 年筠淼还来不及多想,就听扑通一声,福惠藕节似的小腿一软爬在了地上,年筠淼赶忙起身过去将福惠抱起来,一旁的保姆吓坏了,福惠却忍着眼泪就是不哭。 年筠淼没有责怪保姆的意思,擦了擦福惠掌心的土,柔声道:“若是疼,你可以哭的,不必忍着。” 满人养孩子,尤其是男孩总是往糙汉子的方向去的,动辄就要提马背上得天下如何如何,孩子从小就不能哭,也不敢哭,就得抗打任摔,摔了得自己站起来。 年筠淼偏不,福惠摔了磕着了碰着了,年筠淼总要过去把他抱起来,好言好语地安慰,甚至福惠自己忍住眼泪的时候,年筠淼还会一遍遍跟他说,疼了就哭,没什么的。 胤禛先前还觉得年筠淼太过娇惯孩子,觉得她这样会把孩子养废的,但是年筠淼跟他说了句话,让他忽的有些动容。 年筠淼将福惠抱在怀里,握着他小又软的手,轻声道:“孩子与父母的缘分也就这些年,如果我现在不扶他,很快,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扶他了。” 那一刻,胤禛真是嫉妒自己的儿子,他从小离开生母养在坤宁宫孝懿皇后的膝下,虽然孝懿皇后对他很好,关照有加,比之亲生母亲也不差分毫,但胤禛从小就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怆感,如今看来便是一种摔倒了定然不会有人将他扶起的孤独感。 “福惠,”胤禛拍拍儿子的脑袋,笑道:“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啊。” 如果阿玛没能享用的福气都能落在你身上,那独自一人惴惴不安的童年,那分明什么都有却觉得一无所有的童年,那对于胤禵不可言说的羡慕和心中的隐痛,也都值了吧。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已经过了掌灯时分,年筠淼的左眼皮忽然突突地跳个不停,福惠也不似往日那样好哄,哼哼唧唧地缠着年筠淼,就是不睡觉。 年筠淼抱着福惠在屋里踱步,越走越是心烦意乱。 “淑雯,再点两根蜡烛。” “小姐,这……屋里太亮堂小阿哥就更睡不着了。” “不行,我心烦,屋子太暗!” 年筠淼重重吐了口气,胸腔仍是憋闷得难受。 淑雯看了胤禛一眼,胤禛朝她点点头,她这才又去亮了两根蜡烛端过来。 “来,阿玛抱。”胤禛走到年筠淼身边把福惠接过来,淡笑着看向年筠淼,“你去歇歇,用些糕点。” 年筠淼摁着左眼皮,低声道:“四爷,我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儿?”胤禛掌着福惠的小脑袋,是一贯的风轻云淡。 年筠淼与胤禛对视一眼,抿了抿嘴唇,虽然她记不清楚康熙到底是哪一天去世的,但估计就是这两日了。 最血雨腥风的日子要来了。 “没事儿。你信我。”胤禛能猜到年筠淼在担心什么,十一月皇上的身体突然告急,但储君人选迟迟未定,传言都说皇上是在等十四阿哥班师回朝,胤禛姑且也就这么信了。 他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年筠淼的耳垂,低声哄她:“你去喝口茶,缓一缓。” 年筠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往东梢间的檀木圆桌倒了杯茶,还没喝进嘴里就听见高无庸急匆匆地声音:“王爷,宫里来人了。” 高无庸的声音其实不大,年筠淼却被吓了一跳,她手一抖,茶杯应声落在地上,碎成四五片。 紧接着是福惠应景的啼哭声。 第68章 年筠淼下意识看向胤禛,眼中是不受控制的惊慌。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明明知道结局还算圆满,但还是会为了他要面临的荆棘而提心吊胆。 所谓,关心则乱。 胤禛轻拍福惠,低头哄着他,一面沉声应着高无庸:“知道了。” “四爷,”年筠淼伸手将福惠接过,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大眼睛中情绪复杂。 有疼惜,有紧张,也有淡淡的喜悦。 “你跟福惠先睡,我去一趟。” 胤禛接过淑雯递来的大氅,拍了拍福惠肉嘟嘟的小脸蛋,顺手抹掉他刚挤出来的两滴泪,温然道:“不哭了,乖,跟额娘去睡。” 年筠淼抱着孩子,眼神却贪恋在胤禛身上,她想多看他一眼此时的他。 再回来,他就是雍正皇帝了。 胤禛朝着年筠淼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哭了这么一通,福惠倒把自己折腾困了,歪在年筠淼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年筠淼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沉寂的黑夜里,她的心跳声是那么明显。 此番进宫,皇上的旨意是只让胤禛一个人去,近身随从都不能带,所以高无庸留下了。 安顿了福惠,年筠淼左思右想,叫了高无庸来。 “高无庸,你现在去十三爷府上,就说皇上召了四爷一个人去畅春园,让十三爷尽快赶往丰台大营待命。今夜不管是任何人,不管是不是以皇上的名义都不能动丰台大营的一兵一卒。” 不知是被年筠淼身上孤绝的气势沉静给震慑到了,还是这样的话从女子嘴里出来太不寻常,高无庸愣了一瞬才道:“奴才这就去。” 有了胤祥在丰台大营坐阵,年筠淼心安了很多。九门提督隆科多是孝懿皇后的弟弟,四爷一贯是以舅舅相称,这样一来进城内外可能被调用的军队都在四爷的掌控之下了,八阿哥那边即便得了消息再动手也已是失了先机。 京城稳定,最大的麻烦就是从青海班师回朝的胤禵了。 这几年,胤禵军功赫赫又有八爷党的人鼎力推荐,在朝中为他摇旗呐喊,不遗余力,皇上也对他宠信有加,所以皇上欲传位十四阿哥的说法甚嚣尘上。 这兄弟二人暗地里周旋多年,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兵戈相见的时候了。 **** 再见到胤禛已经是两天后了,年筠淼随着女眷们一同跪在乾清宫康熙爷的灵前,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的哭声此起彼伏,这些认识的又或许陌生的人哭作一团,但谁又知道那眼泪究竟为谁而掉呢。 高无庸不知从哪里过来的绕到了年筠淼身后,小声道:“娘娘,皇上让您过去一趟。” 骤然听到皇上二字,年筠淼还是有些不适应。 “娘娘,您随奴才来。” 高无庸猫着腰领着年筠淼往乾清宫的偏殿去。 见年筠淼起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福晋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由高无庸带着那定然是去见皇上的,皇上虽已登基,但后宫的位份还没确定,福晋的心是悬在半空中的,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阵心悸。 她明明哭得眼睛都肿了,艰难地抽噎着,但望向年筠淼的那一眼仍是凛冽。 *** 两日未见,恍若隔世。 纯白的孝服之下露出明黄色的衣襟边缘,他大概一直没怎么睡觉,双眼通红。肆意的胡茬让眼前的人多了几分苍老和憔悴,她无从得知这位终于登上宝座的雍正皇帝在过去的两天经历了怎样的殚精竭虑。 “淼儿,你走近一点。” 胤禛手肘撑在炕桌上,满脸倦容,声音里也是浓浓的疲惫。 年筠淼走了两步,又觉出些不对,不自然地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你走近一点。” 胤禛又重复了一句。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离他远了,他迫切地想让她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和原来一样近。 胤禛终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年筠淼个子矮,怕他太费劲,尽量耸起肩膀迎和着他。 “那一日,你叫胤祥去了丰台大营,帮了朕大忙。” 胤禛大概是极力想挤出一丝笑来给年筠淼,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悲伤和疲倦裹挟着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 “老八的人后来也去了,”他嗓音嘶哑,缓缓道:“他们竟然假传皇阿玛的旨意,要调丰台大营的兵。皇阿玛还没驾崩,他就敢这么干了,真是丧心病狂。” “所幸有惊无险。”年筠淼幽幽叹了口气,含了忧虑道:“眼下八阿哥他们都还好说,倒是十四爷……” 胤禛淡然点头:“朕已经派人去接他了。” 接的意思就是下兵权。 年筠淼看胤禛一眼,“我担心十四爷不会善罢甘休。” 胤禛闷哼了一声,“不用担心,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光是他,还有我额娘。” 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来,悄声道:“太后……太后今日没来为大行皇帝守灵。” “额娘昨日与我吵了一架,说她实在没想到皇阿玛会将大位传给我,她说我是由孝懿皇后抚养长大,由佟家人扶上皇位的,她做不起这个太后。” 年筠淼听得心疼,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太后怎么能这么说话!” “所以啊,等胤禵回京了,还有一场恶战,”胤禛伸手抚了抚年筠淼的脸蛋,“今日想见见你,见了你我才好有心力去对付那些麻烦事。” 年筠淼注意到他特意用了我,没有用朕。 “皇上您是不是该睡一觉,”年筠淼冰凉的指尖掠过他眼下的乌青,低声劝着:“我陪着您,您睡一会儿?” “很困,”胤禛皱眉,“但睡不着,脑中千军万马而过,难得安宁。” “那您就闭着眼睛靠着我待一会儿。” 年筠淼拍拍肩头,那语气仿佛在哄福惠睡觉,“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胤禛顺从地将头靠了过去,沉沉阖上眼皮。 偌大的宫殿中,两只相互依偎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渺小,又坚不可摧。 就在年筠淼以为胤禛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要让你做皇后。” 是要,不是想,似乎是没打算与年筠淼商量,只是告诉她一声。 年筠淼突然想到她出来时福晋投过来的眼神,她就是做了这个皇后,也会有人让她做不安宁的。 福晋这几年的避让,不过是因为她还对来日有着期许,可一旦为正妻的她不能做皇后,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可就什么都能做出来了。 迟疑片刻,年筠淼坚定拒绝:“我不做,我做不了。” 年筠淼的拒绝是胤禛意料之中的,他也没多劝,只说:“谁又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 “皇上若是真的心疼我,就千万别把这么重的担心交给我,我就想做个闲人,好好陪着皇上,陪着福惠,其他的多一分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默了默,胤禛叹了口气,“再说吧。” 福晋毕竟出手伤过年筠淼,如果还要将她扶上后位,胤禛心里的那道口子可就越撕越大了。 年筠淼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高无庸在门外道:“皇上,十四爷回来了!” 胤禛倏然坐起,浑身瞬间就紧绷起来。胤禵比他预想中早到了两天,可见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啊。 “去乾清宫。” *** 这位军功赫赫的抚远大将军今日有些狼狈,快马飞驰两天两夜,灰头土脸就闯入了乾清宫。 胤祥知道要出事,先起身一步拦在胤禵面前,沉声警告:“当着皇阿玛的面,胤禵你可要有分寸。” “十三哥你让开,”胤禵猩红着一双眼,带着战场杀敌的狠绝,“今日之事我只找他,与旁人无关。” “皇阿玛已经将大位传给四哥,他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皇帝。” 胤禵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他冷哼一声,“他说他是皇帝他就是皇帝了。” 胤祥堵在胤禵面前,有着身高的优势,迫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是皇阿玛将大位传给了四哥!” “我倒要问问,是谁亲眼看见皇阿玛——” “你还要问什么,不妨来问朕。” 胤禛站在乾清宫正殿门外,面容背光,神色不明,唯独一双眼睛刺出冷冷的光,如剑出鞘。 只这一声,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胤禵气势一下弱了,他转过身来,眼神探究,颇为不屑地慢慢吞了两个字出来: 雍正? “十四爷,见了皇上您该行君臣之礼。” 开口的是隆科多。 胤禵被压了一头的怒火骤然全都倾泻在了隆科多身上,抬脚就踹了过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们佟家再风光,也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 “啪”的一声,胤禵话音落地,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胤禛沉声怒然道:“这一耳光朕是替孝康章皇后打的,也是替孝懿皇后打的。佟家两代出了两位皇后,连皇阿玛身上都留着佟家的血,你说谁是谁的狗。” 孝康章皇后佟佳氏是康熙爷的亲额娘,是孝懿皇后和隆科多的亲姑姑,这一巴掌胤禵得认。 “千里奔丧回来,却在皇阿玛的灵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胤禛一把推开胤禵,几步走向前,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皇阿玛,您的老十四回来了,用逼宫的方式回来了。儿子无能,让您老人家身后还不得安宁,儿子向您赔罪,也代您不孝的十四子胤禵向您赔罪。” 胤祥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倒,“儿子也代十四弟向皇阿玛赔罪。” 紧接着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纷纷跪倒,嘴上皆道代胤禵赔罪。 张廷玉和隆科多也跟着跪下,他们是外臣,不敢言说代皇子赔罪,只说自己无能有负先皇所托,故而请罪。 顷刻之间,满屋子的人除了老八、老九、老十还有胤禵,个个都找到了向皇上请罪的理由。 他们一个个又何罪之有,口口声声不过是指向胤禵罢了。 八阿哥胤禩见势头不妙,朝胤禵递了个颜色,摇了摇头,叫他不必逞强。胤禵仍是挣扎片刻,攥紧的拳头猛然松开,直直跪倒,如大厦倾颓,口中低喃着:“皇阿玛,儿臣回来晚了。” 这一跪,就再起不来了。 *** 胤禵回京,军务自然交由年羹尧接管,所以胤禵看见年筠淼的时候,眼神里也是全然的冷漠。 “十四爷,您找我有事?” 年筠淼看着面前这位浑身逆鳞,好似天下人都辜负了他的胤禵,总觉得他不是那个自己刚穿越而来,第一眼看到的目光澄澈的少年郎。 “还没恭喜你呢,”胤禵讽刺道,“你跟年羹尧可真是替了你们年家光宗耀祖了。” “再风光也不过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 年筠淼借用胤禵的原话,刺了回去。 胤禛冷峻的目光避了避,低声道:“听说他要立你为后,还真是人各有命啊,如今你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若是真跟了我可就成阶下囚了。” “你到底有什么话说?”年筠淼平静开口,“不会就是来恭喜我吧?” 胤禵勾勾唇角,语气嘲讽,“你还真是跟他夫妻一心啊,多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年筠淼声音微怒:“我以为你懂我不见你,是为了你好。” 胤禵转过身不再看她,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大喇喇地撑着两条腿。 “光天化日的,他还能往我头上安什么罪名?难不成说我对他的女人图谋不轨?” 胤禵冷笑一声,目光挑衅:“他不信我,还不信你?” 年筠淼默不作声,不知胤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旁人都在跟我说叫我少些执念,这些年都是如此。当初我执意想娶你做福晋的时候,我额娘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真正他妈认怂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胤禵淡淡瞥过来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有十三哥,所以我不强求了,他呢,他明知如此还是娶你了,却也同你琴瑟相和多年,你告诉我,是不是不知廉耻的人总能赢?” “胤禵,”年筠淼叫了他的名字,静声道:“皇上知晓我同十三爷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胤禵怔了怔,没有开口。 年筠淼替他回答,“是你跟他说了,你就想让膈应他,让他心里难受,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却没想到他会告诉你,他一早就知道了。” 年筠淼字字珠玑,说得胤禵没办法否认。 “是,”胤禵索性承认道:“我昨日去见他了,跟他说了你与十三哥的过往。” “所以呢?”年筠淼嘴角浮起一层轻蔑的微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我,我不知廉耻我承认,”胤禵捶着胸口,力气不小,一声声闷响有些渗人,他愤怒道:“我承认啊,他不认呐,凭什么他那么一个伪善的人到头来什么都有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 胤禵的质问不是朝向年筠淼,是冲老天爷,是冲没等到他回来就驾鹤西去的康熙爷! “你还真是被惯坏了,”年筠淼看着气急败坏的胤禵,眉头微皱,“你的任何不如意都是要了命的委屈,别人呢,别人咬着牙不说出来的痛落在你眼里就是伪善?” “你真的觉得他是伪善之人吗?”年筠淼红了眼眶,说出来的话也呛人,“如果他是伪善之人,那八阿哥呢?就是真的八贤王?康熙爷以仁爱治天下,八阿哥照猫画虎学着他以仁爱收买人心,你就觉得他身上有康熙爷的影子?你是榆木脑袋吗?” 年筠淼步步紧逼。 “还是你明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却仍然任由自己凭着一自私欲肆意抹黑,胤禵,”她声音颤抖,已是愤怒至极,“你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说啊,接着说。”胤禵忽然起身,一步步往门边挪,动作很轻。 “你干什么?”年筠淼觉出不对,也往门前去,结果胤禵抢先一步猛然将虚掩的房门撞开,冲出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 年筠淼瞬间就明白了,胤禵一定是将自己与他相见一事告诉了胤禛,在心里认定胤禛定然不放心会前来偷听,他想让年筠淼知道那个人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她。如果能让年筠淼对他失望,能让他的枕边人与他离心,他的这个皇位大概也坐得不会太舒坦吧。 成王败寇,败军之将最后一点不择手段的反击。 “你现在知道了,谁是不知廉耻之人。” 年筠淼从胤禵身边走过,冷冷丢下一句话,走出两步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不懂,那个总是被自己弄得脸红的胤禵到底什么时候走丢的。 *** 年筠淼执意不做皇后,甚至要以绝食威胁,她执意如此是因为她知道,胤禛虽是皇帝眼下处境却极艰难。京中流言四起,德妃那边又拒绝搬进该提后居住的慈宁宫,丧仪之后就一病不起,恨不得就追了康熙爷去了。这个时候要是再闹出个立侧福晋为后这样不遵祖制的麻烦出来,岂不是火上浇油。 傍晚胤禛从养心殿过来,身后跟着的太监捧着红木食盒,都是御膳房现做的。 年筠淼饿得有些无力,恹恹哄着福惠玩,也不理人。 胤禛端起银耳羹,吹了吹,盛了一勺喂过来,低声哄着:“好了,喝一口吧,贵妃娘娘。” 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年筠淼的眼睛倏然亮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银耳羹往嘴里送,口齿不清地长叹一声:“可真是饿死我了。” 胤禛依靠在迎手上,看着这姑娘为了终于不当皇后而欢天喜地,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听说,你让内务府给你预备树苗,做什么用?是这院子里头的布置不称你心意?” 年筠淼喝了一大口银耳羹,腮帮子鼓着,说不了话就一个劲儿摇头。 “好好好,你慢慢吃,朕先不跟你说话。”胤禛一挥手叫人把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又把宫人打发出去,亲自伺候贵妃娘娘用膳。 “我是想亲手在养心殿种几株,”年筠淼好容易腾出功夫来能说一句话了,“也在翊坤宫种几株。” 胤禛给他夹了一块鸭子肉,年筠淼挑挑眉梢示意他要不要吃一口,他摆摆手,“不要,你快吃。” “怎么突然想到要种树了?”胤禛伸手替她抹了抹唇角沾上的亮盈盈的糖渍。 年筠淼漫然一笑:“这不是没事儿干嘛,活动活动筋骨。” 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等我不在了,我亲手的种下的树,还可以一岁一枯荣,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有时候真想做一棵树,沉默不语,却能一生相伴。 年筠淼原本以为自己是穿越而来,如先知一般,比起他人是幸福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太残忍了,这一切对于知道结局的人来讲太残忍了。 “皇上,”年筠淼笑了笑,轻声道:“我原本真的没想到,故事是这样的。” 胤禛虽不是太懂她为何突然带着伤感又带着喜悦说出这句话,但他的想法却与年筠淼的不谋而合。 “我也是。”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全文完